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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统计局:50岁以上高龄农民工已超40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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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过了,该出工了。这几乎是安德门农民工市场最忙的时节,人们拖着大包小包来到这里,寻找新一年的希望。

  但有一部分人的脸上始终难觅笑意,年节时的喜庆早就不在了,焦虑和彷徨被刻在了每一个皱纹里。有老板来挑人了,头发花白的他们也冲上去,却很快被更年轻的求职者挤走,有时哪怕能挤进人群,却也往往难以被看上。

  毕竟他们已经老了。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50岁以上的高龄农民工已经超过4000万,比2010年增加了50.0%。而40岁以下的农民工数量却在逐年减少。

  他们曾是第一代外来务工者,曾经心怀留在城市的梦想。如今,他们可能还没攒够养老钱,却不得不面对新的困境。没有技术,力气也不如年轻人,经济进入新常态,产业结构转型,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无儿养老的“老年模特”漂到哪里算哪里

刘家富:58岁 老家:四川广安

  站在安德门民工市场中间,汹涌的人潮让瘦小的刘家富显得有些不自在。刘家富身高不到一米五,因为拖着行李,他的背显得更加佝偻。

  如果仔细算来,刘家富应该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农民工。1980年,他便南下贵阳,在建筑工地上帮工程挖土。后来的三十多年间,他去过湖南、浙江,足迹踏遍南中国。“搬运工、装修工、装卸工、勤杂工。”刘家富掰着手指头,给记者盘点他的打工历程。由于身高、体格的问题,他干不了重活,几十年来一直给大工打下手,收入只够自己吃饭。同时期出门打工的,有的混成了老板,有的回家娶妻生子,而刘家富却还是这么漂着,全部家当也就刚好装满一台小小的手推车。

  刘家富今年58岁,漂泊半生,他没能成家,也似乎回不去四川盆地的老家。那里的兄弟姐妹早已成家立业,与他年纪相仿的,要么在家含饴弄孙,要么趁着还能干活,跟着子女忙活。而他唯一的至亲,只剩下92岁的老母亲了。由于常年不回家,又没有手机和固定电话,母子俩几乎失联。“我两年前离家的时候妈妈身体还好,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支撑着他在外面打工的,就是钱,他需要钱来照顾老母亲以及给自己养老。

  数十年的打工生涯,让他形成了所有家当“一肩挑”的习惯。一旦有老板愿意雇用,他拖着行李就能立即上岗。几年前,他“浪”到了杭州。在一名安徽老板的推荐下,他得到了一份“美差”:为中国美术学院的学生当模特。“这份工作好,往那儿一站,不用动就能拿钱。”刘家富挺得意。

  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工地上的风沙在脸上切割出道道纹理,确实是油画的绝佳描摹对象。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活不好干。“时间太长了,一站就是七个小时,还要不停地换姿势。”老刘说,他常常一个人身兼多个班级的模特,这边学生下课了,那边他还要赶到下一个教室。“喏,他们经常让我摆这样的姿势。”刘家富伸出左手,轻轻托住下巴,而右腿弯曲,并向前顶,“这样一摆就是几个小时,下来走路都不会了。”刘家富不知道这种被称为“思考者”的姿势能表达出什么,也不关心这些年画过他的一拨拨学生里,哪些最终成名成家,他只知道,7个小时50元钱的报酬,是他三天的饭钱。

  当模特的活时断时续,但生活却一天不能停止。接不到活的日子,他就帮餐馆洗碗。“除了洗碗扫地,还有哪个工作对岁数没有要求?”刘家富摆了摆手。

  如今,他来到南京。白天在安德门民工市场找机会,晚上就睡在桥洞下面。年龄、体格,都成为他求职路上无法逾越的障碍。“再找不着工作,就回家吧,家里还有五六分地。”刘家富说,村里的年轻人走得差不多了,田地大多抛荒,如果回家种地,也能糊口。

  在他的脚下,一只白色塑料袋被风吹起。“我现在活得就像塑料袋一样,飘到哪里算哪里。”他忽然回过头。

一个多月没找到工作 他想染发“装年轻”

李须年:60岁 老家:江苏邳州

  “老板,你招人不?”

  见到记者走近,原本蹲在路边的李须年拍了拍膝盖,直起身来。在安德门民工市场蛰伏了一个多月,他练就了一套朴素的识人法:背着大包小包的、穿着胶鞋的,抑或是四处张望的,是跟他一样的求职者;而那些衣着整齐,举止轻缓的,则多半是来招人的老板。

  在他的眼中,熙攘的人们无非分成两种:雇人的与被雇的。

  然而这一次,他“看走眼”了。当记者表明采访意图后,李须年原本吊起来的眉毛急速垂下,脸上分明有抑制不住的失落。

  “一个多月了,就是没人要我。”李须年眯着眼睛,盯着眼前来往的人流,他的面庞上布满沟壑,让人无法辨识出他是否皱着眉。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款式挺旧,沾着各种说不清年代的油斑,头戴一顶蓝色解放帽,鬓角露出的白发在阳光直射下闪着银光。

  老李来自邳州,今年60岁,膝下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刚刚5岁的小孙子。在来南京之前,他在新疆做了多年的瓦工。两年前,儿子来到南京打工,他也跟着一道来了。作为一名老手艺人,李须年原本觉得,依靠自己一手修屋砌墙的活计,在南京找份工作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现实却给了他迎头一击。快两年了,他几乎没有接过什么正经活,大部分时间都是蹲守在安德门民工市场,等待,继续等待。

  从心态上来说,李须年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没有特殊技能,岁数又大,“理应没人要”;而另一方面,他内心还抱着一线希望。

  由于没上过学,也缺乏必要的职业技能,李须年守着一台水泥搅拌机,混了大半辈子。如今年纪大了,没有养老金,儿子在浦口给人当司机,自顾不暇。而在农村老家,李须年每个月能拿到109元的农保——这并不够糊口。几年前,邳州老家拆迁,李须年又成了苏北农村常见的失地农民。

  现在的李须年,说是农民却没有地,说是工人却没有社保。“儿子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我自己得吃饭啊!”虽然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但是李须年还是不得不每天出门干活糊口。他说,儿子现在也在南京打工,父子俩还能有个照应,如果哪天儿子走了,他也得离开南京。

  “我这个肩,两边都有拉伤,不能干重活。”老李甩着膀子告诉现代快报记者,自己最想找一份保安的工作,可因为年龄问题,没有人愿意雇他。

  正说着话,一名穿着大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李须年,又匆匆走开。“很多人一看到我这个白头发,立马就走。”李须年苦笑两声,脸上的皱纹都交织到了一起。

  他将手伸进棉衣里,掏出一包红梅香烟。“这个烟四块五一包,抽着也不心疼。”老李一边撕着包装,一边转过头问记者,“你说我要不要去染个头发?”

  片刻,他又把头转了回去,往嘴里塞了一支烟,低头喃喃自语,“染头发要好多钱吧?算了。”

  正午的阳光,洒在老李的脸上,顺着烟圈的方向,招聘栏上“45周岁以下”的字样显得很是耀眼。

6年没回家 她说,干到70岁才敢回乡养老

马清玉:56岁 老家:安徽颍上 丈夫早逝

  中午该吃饭的时间,56岁的马清玉还坐在石阶上,念叨着:“来晚了,来晚了,已经找不到工作了。”体能跟不上,又没有技术,上了年纪的男人尚且找不到工作,女人就更难了。

  马清玉来自安徽颍上县,20年前,丈夫生病去世,留下了一万多元的债务和4个孩子,小的才7岁。她只好出门打工。

  她已经当了20年保姆。“一开始去的是上海,每个月工资才300块。舍不得吃饭,天天到外面挖野菜,和着面就吃了。4个孩子在老家,也没人照顾。

  如今,四个孩子总算都成家立业了,马清玉反而无家可归了。“老家的房子,大儿子娶媳妇两间,小儿子两间,我这个老太就没有房子了,回家都是住大女儿家,也不太方便。”缺席的母爱,使得孩子们跟她已经无法亲近。

  她说,自己已经六年没有回老家了,在哪儿干活就住哪儿。“今年春节也是跟东家一起过的,住家保姆东家管吃管喝,也不愁什么。”而两个儿子和小女儿虽然也在南京打工,但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儿子从来都没见过,女儿一年还能见个两三次。”

  在南京生活5年,马清玉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安德门民工市场等着找工作。除此之外,她对南京的一切都不熟悉。“南京的公园景点,我还一个都没逛过呢!没有钱,哪有心思逛!”她说,虽然没出去逛过,但每天吃的住的穿的看到的,都跟老家不能比。

  但马清玉未来还是想回到老家养老。“金窝银窝抵不上自己的草窝,再好的家那是人家的,我们再老的家,是我们自己的。只要自己身体没有问题,最少干到70岁,攒够钱,我就回老家自己盖间房,三四十平方,够住就行了。”

在南京安家立业后 他依然没学会“闲着”

刘需平:60岁 老家:宿迁

  刘需平很珍视身上的工作服。

  这是一套梅山铁矿的工作服,藏青色,上衣是夹克,下身是西裤。衣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洗得干干净净。戴着眼镜的刘需平背着手,挺着胸,整齐的衣着和不紧不慢的表情,处处显示着他的与众不同。今年60岁的刘需平,来自宿迁,14岁便外出打工。他建设过老区,在井冈山上背过石头;见证了特区的成长,在厦门盖过高楼,而立之年,又进入了梅山铁矿——这曾是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

  铁矿的工作,让他无需再为生计东奔西走,也让他有了在南京立足的底气。如今,刘需平儿孙满堂。子女在南京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也都买房置业,安顿了下来。“刚出来打工时,根本没想过,我一个宿迁农民,现在也成为南京人了。”老刘说。

  然而,老刘终究不能把自己真当成一个城市人,他总觉得自己闲不下来,在家“宅”一天就“浑身不得劲”。在小区转悠了小半年后,他决定出来找点事做。因为不急着挣钱,所以老刘有的是时间慢慢挑。他希望找一份有双休,并且在室内的工作。

  不过,刘需平站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想要的工作。他有点失望,又想起了老家的十亩田。

打工大半辈子了 他想趁着没老,找份交社保的工作

潘世海:48岁 老家:南通海门

  潘世海今年48岁,初中文化,老家在南通海门。年轻的时候,他也在外面打拼过。“15岁出去打工,到过山东、上海,干过装修。但在外面漂着心不安定,后来就又回到老家了。在一家玻璃厂做国际象棋,干了近20年。我老婆也在这家厂上班。”潘世海说,老婆前两年辞职了,到南京帮女儿带外孙。今年女儿打电话喊他也过来,说是一家人在一起团聚。

  说到女儿女婿,他一脸的自豪,“女儿在南京上学后,就留下来工作了,结了婚买了房。现在女儿女婿都是做软件行业的,很能干,收入不错。”他说,接到女儿的电话后,他就把原先的工作辞了。“现在住在女儿家,觉得有些无聊,想出来找份工作干干,打发时间。”

  转了半天,他应聘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月薪3000元左右,交五险。”潘世海表示,钱少点无所谓。“告诉你哦,我原先辞掉的工作,每个月有4000块。”他说,之所以辞得这么爽快,除了要跟女儿团聚,也因为这个玻璃厂是民营的,给私人老板干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交养老、医保等社保。

  “我现在距离60岁退休年龄还有12年,物业公司说,到他们那儿干,社保交满12年,再往后延交几年,就可以拿到养老金了。还有医保,生病治疗也有保障。”潘世海很心动,言语里充满对未来的信心。

数据概况

  南京171万民工老龄化加剧

  经济转型打工越来越难

  来自南京市人社局就管中心的数据,目前南京有171万民工,其中来自南京本地的有70万,100万都是外来民工。虽然民工来自五湖四海,但到南京来打工的,以苏北的最多,其次是安徽、江西。而这些民工中,老年“民工”越来越多。在安德门民工市场尤其突出。

  “年轻一代的民工,通过网络或其他方式,能找到工作,而老一代民工只认识民工市场,只相信用与人直接交流的方式来找工作。所以我们市场现在也步入‘老龄化’了。”一位在民工市场十多年的工作人员表示,这也使得招聘呈现出一种矛盾的情况。

  十年前,要招一名服务员,年龄必须在28岁及以下,年纪大的一概不要。而现在,招聘的年龄已经放宽到45周岁以下了。另一方面,随着市场发展,劳动合同越来越健全,以前民工干活没有年龄上限,能干就行,现在基本上55岁以上就找不到工作了。“民工年龄在增大,企业招不到人只能放宽年龄限制,但同时法律又规定了60岁退休年龄,企业怕承担麻烦,又卡住了上限。”

  而近几年在经济新常态背景下,传统行业收缩转型,没有技能的民工,特别是大龄民工找工作越来越困难。他表示,从市场的情况来看,50岁以上的民工只能干打扫、绿化、保姆等工种了。

  几乎没有农民工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他们到底是农民还是工人?要说是农民,他们已经没有了土地;要说是工人,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人得到了社会保险。当他们老了,这个问题终于开始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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