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出资本还是输出革命道义？略评缅甸中资企业遭破坏事件

子 午

　　笔者在上周五批评占豪的文章《评占豪的荒谬逻辑，兼说毛时代用人民币结算的历史》中指出，

　　当美元不断放水、美元债务不断加剧，全球贸易造成的国与国之间的不平等格局加剧到无以为继、美元霸权濒临崩溃的时候，究竟是会出现全世界团结起来反抗美元霸权和美帝霸权的局面？还是会出现美国挑唆其他国家、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针对中国，以此来转嫁美国自身债务危机的局面？

　　不成想，就在上周日（14日）下午至傍晚时分，缅甸仰光莱达雅工业区32家中资及中缅合资工厂遭打砸抢，据不完全统计，财产损失达2.4亿元人民币。

　　自今年2月初缅甸军方发动政变以来，缅甸各地持续爆发各种反对政变的抗议活动；就在中资企业遭打砸抢的当天，有39人丧生，伤亡最惨重的是在仰光莱达雅工业区的镇压行动，军警向手无寸铁的抗议者开火，造成至少22名抗议者死亡。

　　缅甸政变是缅甸国内阶级矛盾加剧背景下各方政治势力激烈博弈的结果，其背后又牵动了复杂的地缘政治冲突，中资企业在此次事件中成了地缘冲突的牺牲品。

　　自缅甸军事政变发生以来，美国等西方国家出于干预缅甸内政的目的，强烈谴责政变，无限期冻结缅甸军方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所持有的约10亿美元资金，并且要求中国与其一道谴责缅甸军方的行为并对其进行制裁；然而，中国与多数东盟成员国态度保持一致，坚持不严重干涉别国内政的一贯立场，从而导致缅甸国内的反华情绪有所上升。

　　据外媒报道，缅甸军队的开支一部分来自国家预算，但更大的部分可能来自商业渠道获得的隐秘收入。90年代以来，缅甸开始逐步推行国企私有化政策，缅甸军方经营的企业巨头缅甸经济公司和缅甸经济控股有限公司在这个过程中相继成立，缅甸军方借此在金融、采矿、烟草、旅游等各个行业持有股权，并借此牟利。由此，缅甸军方在缅甸国内的阶级矛盾中彻底站到了无产阶级的对立面。

　　当然，美国等西方国家谴责缅甸军方的政变行为，并不是真的要替缅甸人民“主持公道”。

　　历史上，缅甸军队一度与美国联系密切。80年代缅甸军方持续接收着来自美国的资金援助，缅甸军官还参加了美国资助的国际军事教育和训练计划；1988年缅甸政局动荡数月后，缅甸军方接管政权，美国自此中断与缅甸的军事关系；美国总统奥巴马上台以后，推出了“亚太再平衡”战略，美国开始频频与缅甸军方接触，开始深度的军事合作和援助。

　　美缅关系改善的最大标志就是缅甸军方在2010年释放了被美国捧为“亚洲女曼德拉”的昂山素季。然而，2012年昂山素季上台以后，出于经济实用主义的考量，并未对美国采取一边倒的政策，反而越来越频繁地与中国接触。这致使美国彻底放弃了昂山素季，褫夺了一切加冕在昂山素季身上的封号，将外交重心转向了缅甸军方。

　　在与美国保持暧昧关系的同时，缅甸军方对于中国这个最大的邻国，也一直保持着联系。由于地理位置因素的决定，缅甸与中国有着更加密切的经贸往来。到2010年代，中国就已经成为缅甸最大的投资来源国以及最大的贸易伙伴。

　　所以，美国对缅甸军事政变的谴责和制裁行动，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威逼缅甸军方，希图借此让缅甸军方彻底倒向美国。

　　在这样的地缘冲突背景之下，在缅中资企业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地缘冲突的牺牲品。

　　尽管目前尚没有任何团体宣称对此事负责，但中国国内媒体指出，这些暴力袭击显然是有组织和有计划的。就在事件发生的两天前，一家总部注册在英国伦敦、名为“缅甸人权网络”（BHRN）的非政府组织在推特上警告缅甸军政府称，如果在示威过程中“有一个平民被杀，一家中国工厂就会化为灰烬”：

　　此外，在缅甸众多的非政府组织中，还有由港D台D分子组成的“奶茶联盟网军”，亦有可能成为此次针对中资企业的组织者或参与者。

　　无论此次事件的组织者究竟具体是哪个组织，显然都离不开美国等西方国家在背后的策划与支持。

　　当然，如果将缅甸民众针对中资企业的暴力行为仅仅归咎于非政府组织的煽动，也是不符合事实的，这背后其实还隐含着劳资矛盾所触发的深刻的民意基础。

　　2017年2月，一家位于缅甸仰光兰达亚工业区的中资服装厂遭遇数百名缅籍罢工工人及外来人员打砸破坏；2018年9月26日，缅甸仰光多家外资企业的工厂工人发起抗议活动，要求政府保障工人权益，尽快解决劳资纠纷；2019年，缅甸又先后有9家外资企业发生了大规模的罢工。此前，中资参与的密松水电站、莱比塘铜矿等多个项目，也曾发生过因劳资纠纷引起的打砸事件。

　　在上述事件中，作为缅甸的最大投资国，中资企业首当其冲，这并不是单纯的所谓的“排华情绪”，主要是因为劳资矛盾所引发的——由恨老板到恨中资企业，再到“恨中国”。而14日的暴力事件中，有人甚至宣称，“我就不喜欢你们中国人在缅甸。”

　　中国的老板们将中国工人熟悉的薪酬管理制度带到缅甸，并要求当地工人以加班来满足工厂的生产需求，这导致缅甸工人无法适应中国工厂的“惯例”。当地工会组织指责资方的工资太低，工人难以生存；资方习惯了中国劳工的“吃苦耐劳”，认为当地劳工的生产效率太低、拒绝加班，却要求涨工资。

　　缅甸五千多万人口中65%处于劳动年龄，劳动力成本低，最低工资折合人民币仅600多元每月，算上加班工资及其他福利也仅1500元每月，这是中国老板青睐缅甸的重要原因。

　　截至2019年，缅甸约有600多家服装厂，外资及合资占了大半，中资企业是其中主要力量，约有三百多家企业。美缅关系改善以后，欧美逐渐解除对缅甸的经济制裁，缅甸服装出口贸易迅猛增长，大批浙江和福建的老板赴缅投资建厂，往往采取的模式是从中国进口原材料，利用缅甸的廉价劳动力，为欧美的服装巨头贴牌、代工。

　　在这样的产业-贸易链条中，中国的私人老板更多地是扮演了富士康的郭台铭在大陆的角色，获利其实比较有限，因而倾向于更加苛刻的管理措施；缅甸的劳工尽管获得了工作机会，但工薪收益更加有限；真正获益巨大的还是欧美的贸易巨头。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劳资矛盾却无可避免地发生在中国的私人老板与缅甸劳工之间，这也就为欧美等西方国家挑唆缅甸民众的反华情绪提供了客观条件。回到本文开头，笔者反驳占豪时已经提出了这样的可能：“美国挑唆其他国家、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针对中国”！

　　在占豪所谓的“目前美元霸权不可撼动”的背景下，中国以人民币国际化和资本输出为手段的金融扩张，仍旧是建立在美元基础上的扩张，国际贸易的最终本质仍然是向掌控着产业链高端的欧美资本巨头的输血；与之同时，中国资本还要替欧美资本巨头承受来自第三世界国家民众的不满情绪，缅甸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未来还有可能在中资涉足的亚非拉其他地区发生。

　　这些年，民族主义者提出了一个名词，叫做“持剑经商”。其实，列宁在帝国主义论里已经明确指出，资本扩张到哪里，军力就要跟随到哪里。但是，这样做的却又与中国一贯秉持的反对帝国主义、反对霸权主义的立场背道而驰。

　　然而，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势却是，随着中国金融扩张规模的不断加大，到了撼动或者威胁美元霸权的时候，中美在海外的军力角逐将会不可避免地发生，美国为了挽回霸权颓势，将有更强的意愿和理由挑唆第三世界针对中国。

　　根本而言，美国主导的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是极度不平等的，对于中国以及其他第三世界的劳动人民而言，破局的唯一出路不在于同美国“争霸”，而在于联合第三世界国家一道摧毁美国主导的这个不平等秩序；而一个平等秩序的构建，离不开真正的社会主义，这样的希望不可能寄托在赴缅投资的那些私人老板身上。

　　至此，我们或许能够理解毛泽东时代为何坚持对外贸易用人民币计价结算，却“不输出人民币到国际上作为支付或储备的手段”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