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建林:能源与国际格局
能源与国际格局
卫建林
一
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历史,就是资本主义强国在全球争夺、抢劫资源的历史。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世界石油资源基地中近东,曾经成为英国和德国交战最激烈的地区之一。美国先是脚踩两只船,向交战双方提供石油,从中渔利;后来则全力向协约国提供石油。战后美国石油势力进入中东。
第二次世界大战,主要是两个帝国主义集团的石油战。美国石油支持了军国主义的贫油国日本,使它得以在亚洲发动侵略战争。从1931年“9•18事变”到四十年代初,美国是侵华日军最大石油供应国。日本石油年需求量500万吨,90%从美国进口。
要华尔街不去染指中东石油,真比要骆驼穿针引线还难。1939年,英国掌握中东石油的80%,美国占13%。1945年,美国的份额上升到55%,英国下降到41%。战争结束,美国石油势力进军伊朗,拥有当时世界最大油田的沙特阿拉伯,则成为“美国的新边疆”。
曾经参与马歇尔计划制定的尼克松,在他的回忆录中反复告诉世界,马歇尔计划是为着避免欧洲“陷于革命,最后陷于共产主义”,“把欧洲从饥饿和共产主义这个幽灵中拯救出来”,“使欧洲没有落人共产党之手”。(《尼克松回忆录》上册第65、66、69页,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然而还有另一个目标,就是用石油使欧洲附属于美国。从1948年4月马歇尔计划开始实施到1952年4月,在美国根据这个计划向欧洲提供的131亿美元贷款中,13.896亿美元用于购买美国石油公司的石油产品;这都是美国石油公司在中东的产品。1947年,马歇尔计划之前,欧洲从中东进口石油占全部进口石油的43%,1948年上升到66%,1950年上升到85%。欧洲对由美国控制的中东石油的依赖,至此达到顶点。
美国经济合作总署的贷款,支持美国石油公司在西欧建设炼油厂,却拒绝贷款给西欧国家恢复炼油厂。1954年,西欧已经建起100来座炼油厂,大部分属于美国石油公司。这就不仅使美国得以垄断西欧石油市场,控制西欧能源供应,而且通过强迫使用美国相关设备和技术,使西欧更深地附属于美国。
当意大利一个叫恩里科•马太伊的人,在政府支持下组建国营的埃尼石油集团,渐成规模,公开挑战美国对中东石油的垄断地位的时候,马太伊被美国方面加上“国际共产主义的工具”的罪名,他乘坐的一架飞机摔得粉碎、当时解释为“飞机失事”。1994年11月14日意大利《共和国报》载文,意大利黑手党分子向政府坦白:“马太伊是我们受美国人之托将他杀死的。”
1950年,在欧洲能源结构中,煤炭还占85%。这一比例到1965年下降到47%,石油则上升到51%。在西欧历史上石油第一次超过煤炭。
美国发动“煤改油运动”,为“永远控制欧洲”而诱使欧洲能源结构从煤炭转向石油,是成功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这一经验,被和新自由主义改革一道,照搬于第三世界。
二
今天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即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同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追求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的第三世界之间的斗争,演变到苏联解体。世界社会主义运动低潮和民族解放运动低潮,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和霸权国家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西方主流舆论称之为“美国世纪”。在一定意义上,这个“美国世纪”,不过是第三世界以巨大牺牲换得的、美国为中心的石油世纪。第三世界用自己的土地、财富、劳动,也用自己的资源,养肥了国际垄断资产阶级。其间石油举足轻重。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先后出任伊朗商务部长、财政部长的贾汉吉尔•阿穆泽迦,在1973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欧、日本和美国国民生产总值增长的奇迹,“是依靠大多数都很贫穷、都在拼命挣扎的石油生产国的补贴取得的,是以耗用石油生产国的有限的、无法补充的资源作为代价的”,也是“以无比严重的糟蹋四周环境作为代价的——空气和水的污染,土壤的侵蚀,原子病害,噪音,拥挤不堪,垃圾成堆,以及其他种种向这只地球号宇宙飞船上乱掼的一切废物”。(贾汉吉尔•阿穆泽迎迦石油的故事:实情、虚构和公道》,美国《外事杂志》1973年秋季号)
对于美国来说,当时的中东石油,“尘土一样便宜”。中东石油井口采掘费平均每桶0.01美元,而美国为1.31美元。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中东产油国和美国为主的“七姐妹”即七大国际石油公司之间,利润分成的比例是18%和82%。石油消费国政府所征收的进口税和消费税,比生产国从每桶石油分得的利润,高出三倍半。正是滥用廉价石油,制造了战后西方国家的“黄金时代”和“经济奇迹”。
美国的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凸现出甚至可以说造就了石油在当代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中的关键作用。石油深深地渗入世界各国的政治和经济,支撑着这个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的世界。
沙特阿拉伯报纸文章写道,从美国入侵伊拉克开始的石油争夺,已经拉开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帷幕。入侵阿富汗的目的,“是为铺设横穿阿富汗领土的里海石油油管铺路”,“谁控制了中亚地区,谁就将扼制整个欧亚高原的咽喉,继而降服整个世界,同时,把里海石油和天然气纳入其‘民族安全’的格局。因为里海是世界第二大物美价廉的油田。”(《石油拉开了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帷幕》,沙特阿拉伯《生活报》2004年8月9日)俄罗斯媒体看出:“连最不懂政治的人都明白,原料,特别是石油,今天成了革命和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美国所以需要里海石油,是谋求增加战略储备对付中国:“中国依赖于受美国控制的石油,会让美国拥有对中国施加影响的有力杠杆。”(《里海图谋》,俄罗斯《论据与事实》周报2004年8月 18日)
在美国的政治日程上,石油总是同国家安全、对外战略、侵略战争联系在一起。尽管美国本土蕴藏着丰富的石油,但是从尼克松开始,历届美国总统总是一个调门声称:我们的石油快要用完了。1980年,卡特总统如此直言不讳:“任何外来势力试图控制波斯湾地区的企图,都将被视为对于美利坚合众国的生死攸关的利益的攻击”。——唯独他那个美利坚,不远万里来控制波斯湾,当不属于“外来势力”。随着美苏对峙的结束,“资源问题再次回到它们在美国军事计划中的中心位置”。
苏联解体之前,中东爆发的四次局部战争,都和美国有关。这就是1948年的巴勒斯坦战争,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战争,1967年的“6•5战争”,1973年的“十月革命”。九十年代以来,中东更加成为“对于美利坚合众国的生死攸关”的地区,美国士兵和它的飞机坦克一齐出动,直接进行大规模的清剿、杀戮和占领。这就是入侵与占领阿富汗、伊拉克的战争。这是中东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前总统布什发动“沙漠风暴”,战争的口号叫“解放科威特”。现总统布什,则高举起输出民主、自由的旗帜。但是西方报纸文章,有时候似乎也不喜欢外交辞令。美国《时代》周刊说:“就连傻瓜也懂得这一点,即我们需要石油。”(美国《时代》周刊1990年8月 20 日)日本《每日新闻》也说:“美国为什么开战呢?……这一回答是:既不是为了自由,也不是为了民主,而是为了石油。”(日本《每日新闻》1991年1月 17日)
石油资源越是减少和临近枯竭,美国越是在全球加紧掠夺石油,越是把石油作为它的政治武器和实现全球霸权的筹码。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凡是大量蕴藏和消费石油的地方,就有美国的身影;凡是美国给予极大的外交关注、发动战争和存在军事力量的地方,就有石油的因素。中东、中亚自不待言,在欧洲、亚洲、拉美、非洲,无不如此。
三
然而西方主流舆论也透露出一种恐慌——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控制世界政治经济的格局面临末日的恐慌。在他们那里,两种力量形成对这种格局的挑战。一种来自俄罗斯、伊朗、委内瑞拉等蕴藏丰富能源的国家。美国一向把能源作为政治武器,但是如果另外的国家照此办理,那是不能批准的,那就是对美国安全的威胁。另一种力量,即中国、印度等需要大量进口石油的第三世界国家。西方主流舆论要么强调中国经济增长对石油的依赖,对中国经济未来作阴暗的预测,要么给他们的“中国威胁论”增加一个新的论据。
美国一方面在全球争抢资源首先是石油,一方面动用多种力量和手段,包括石油武器,遏制它认为对它构成威胁的国家。
普京使西方控制俄罗斯石油天然气资源的计划付之东流。2007年6月,英国石油公司同意,将在西伯利亚天然气田中的股份,卖给俄罗斯。它被认为标志“一个时代的结束”——外国公司控制俄罗斯战略资源的时代的结束。(《此举已在人们的预料之中》,美联社莫斯科2007年6月 22日电)但是事情没有完。北约东扩,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争夺中亚国家和里海的石油在周边发动“颜色革命”,对俄罗斯大选指手画脚和支持其内部的分裂势力,都在进一步促使俄罗斯的西化和分化。
军事包围圈,东南西北,密不透风。此外还有“石油绊索”:入侵阿富汗、伊拉克,争夺里海石油,设立非洲司令部,都包含威胁中国石油进口的因素。同时出现的动作是,介入中国和日本在东海的资源之争而偏袒日本;控制乃至切断中国石油进口供给线。日本的后面就是美国。就海路而言,中国进口石油的70%,途经马六甲海峡。美军已经在事实上控制这个海峡。
南中国海不仅是重要的海上通道,而且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争端本来可以通过协商解决。但是美国和日本的军事进入。显然使局面复杂化了。近几年热心提倡“软势力”的约瑟夫•奈,1995年 6月间,曾经以美国国防部部长助理的身份宣布,为了保持南中国海海道畅通,美国“准备使用武力”。(见迈克尔•克莱尔《资源战争——全球冲突的新场景》第137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在石油问题上,他们一点也不软。坦率地说,这是一种战争的威胁和叫嚣。
四
能源以及相关的温室气体排放和环境保护问题,已经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紧迫问题。两项探索,应该说具有全球战略意义。
一项见于英国。鉴于石油资源短缺和进口价格飘升,英国提出以自己丰富煤炭资源为基础的“洁净煤技术计划”。目前计划的大部分工作,集中于提高锅炉效率、改善煤炭气体和减少氮气化物排放等技术。可以设想,这一计划的实施、深入和在同样缺少石油、富有煤炭资源的其它国家的扩展,将导致减少使用和进口石油,或者说,减少对美国控制的中东石油的依赖。
另一项,是瑞典宣布2020年彻底摆脱对石油的依赖,成为第一个向石油说“不”的国家。它的能源路线图,是用树木枝杈、锯末屑、秸秆等为交通工具提供动力,燃烧垃圾解决冬季供暖问题,用可再生原料替代其他石化产品。
这两项探索的实现,尚需解决一系列体制问题和技术问题,然而它既非幻想,也非纸上谈兵。美国曾经用马歇尔计划,诱使欧洲能源结构从煤炭向石油转变,把欧洲捆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现在,仅仅从能源技术、能源结构方面,就已经显露这种政治经济秩序格局解体的某些端倪。
布什拒绝《京都议定书》,推卸美国作为温室气体排放第一大国的责任,表示对能源问题的关心,以美国总统的身份,先后提出用玉米提炼乙醇和发展所谓“氢能源”、“氢经济”。美国学者中甚至提出这样的口号:“氢经济可以允许一个自下而上的再次全球化”。(见《如何在没有石油的经济中生活》,阿根廷《号角报》2002年10月 22日)美国一本得到国防部资助的书《打赢石油大决战》,就论述“停止使用石油之后让人们过上幸福生活”的两条政策。一条是从谷物中提炼生物燃料代替石油。另一条是发展氢燃料,鼓吹利用氢气这种“新能源”、“清洁能源”,使人类由此进入“氢时代”,“最终解决”能源问题。(《石油与地缘政治——关于石油大争论》,英国《经济学家》周刊2004年10月 9日)
用玉米或其它粮食作物提炼乙醇作为生物燃料,一方面加剧环境污染,一方面导致粮食短缺和世界性饥饿现象的愈益严重。这已经不是杞人忧天的预测,而是残酷的现实。按照中国一个有关的能源替代战略的计算,2006年到2010年的“十一五”期间,玉米缺口350万吨,由玉米净出口国变为净进口国。(见《尴尬的生物燃料》,联合国国际生态安全合作组织《国际生态与安全》2007年第8期)2007年10月16日,适逢第27个世界粮食日。联合国粮农组织15日于日内瓦举行新闻发布会,强烈反对用玉米等粮食作物生产能源,直接称之为“大屠杀”。
所谓“氢能源”,是将海水转化为氢气,再用氢作为燃料,通过燃料电池转化为动力。它被鼓噪为来自取之不尽的海水的“清洁能源”。但是这里的转化耗费大量能源,燃料电池也需要消耗大量贵金属。转化在理论上是可行的,普遍使用却属天方夜谭。2004年夏,多位物理学家在美国物理杂志联名发表文章,批驳“氢能源”、“氢经济”之说。
中国能源和温室气体排放问题,正在成为国际舆论议论的热点。美国和西欧的主流声音,是并非善意的渲染、指责和施加压力,很少有价值的建议。2007年12月,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召开。会议期间,一个总部设在英国的非政府组织——世界发展运动——的报告,说了一些难得的公平话:把气候变化归咎于中国是在转移注意力。西方国家应为中国排放温室气体负主要责任。中国温室气体人均排放量低于西方国家,中国生产的产品多于它消费的产品,它的高二氧化碳排放的产品大部分出口到别的国家。(《全球变暖,别再指责中国》,《环球时报》2007年12月 7日)西班牙的一家报纸也说,中国经济增长依靠出口,大量西方投资和跨国企业进入中国,“从全球角度看,中国经济的增长不能说完全就是对全球生产力的贡献,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只能算作生产能力的转移。”(《中国已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经济的“火车头”?》,西班牙《起义报》2007年 12月 11日)这同时意味着污染的转移。
美国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承担温室气体排放的责任,不向中国提供提高能源利用率、减少污染的先进技术,不许中国利用自己的煤炭资源发展工业,不看好中国替代能源的发展前途;结论就是继续大量依赖进口石油。这仍然是那个“诱使欧洲的能源结构从煤炭向石油转变,美国就能够把欧洲捆在它的势力范围之内”的计划的中国版,仍然是保障目前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老套路。
五
看得出,美国媒体在这里谈论的,与其说是能源问题,不如说是政治问题。整个世界,都在从政治的角度、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角度,思考和讨论能源问题,寻找应对的出路。
能源、能源结构、能源战略,温室气体排放、环境。生态,国家经济战略、国家发展战略、国家安全战略,以及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具有不同的层次、不同的侧面而又相互联系。越是对外开放,就越是不能够把自己的眼界,局限于买进卖出的生意经和技术层面的努力。
中国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对世界人民、对中国人民负责任的社会主义大国。能源困境把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推到一个转折点,一个坚实地站在自己大地上进行新的创造、开辟新的发展道路的转折点。
中国经济只能发展而不能停滞,中国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只能普遍提高而不能降低。离开能源,一切都无从谈起。
中国目前人均能源消费量只是世界平均量的3/4,只是西方发达国家的1/6。没有谁能够剥夺中国合理利用能源发展自己的权利。
中国能源战略只能是从自己实际出发,充分信任和依靠自己人民包括自己知识分子创造性劳动和智慧的战略,不能是照搬照抄西方能源结构和能源技术的战略。
“节能减排”,前提是促进经济健康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重要的任务在于提高能源利用率和提高处理污染的技术水平。在这些问题上,中国和西方国家相比,确有很大的差距和改善空间。“节能”,应该是节约不必要的能源消耗,坚决杜绝用于挥霍、炫耀、奢侈、高消费和其他依循西方生活方式造成的能源浪费,保证有限的能源用于满足国家安全、国家经济建设和人民基本生活需求。
根本出路在于“开源”。需要继续加强石油、煤炭、天然气等能源原料和技术的国际合作。需要积极勘探能源资源,增加石油储备。核能、水力、风能、太阳能、潮汐发电等等,都有广阔的发展天地。
中国有条件在科学利用煤炭资源方面走在世界前列。中国煤炭资源相对丰富,发展经济而试图降低煤炭在国家能源结构中的地位,在短期内是不现实的。问题在于,是仅仅满足于量的扩展,还是把科学开采、科学利用摆在第一位,大幅度减少矿难,提高采掘、运输能力和使用效率,发展煤的洁净技术和分解利用技术。
中国有条件在解决民用能源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在城市,“轿车进家庭”作为一个一般化口号,不合中国国情。其耗费能源、加剧污染、堵塞交通、与人争粮争地,已经产生严重后果。这些矛盾将越来越尖锐以至于从根本上危及国计民生。城市交通,应该和可以通过发展充分满足居民需要的、廉价便捷的公用交通,把中等收入的绝大部分家庭和个人吸引到这里来,求得较好解决。在农村,关键是“土洋结合”,开发低污染、不增加碳排放而又可再生的生物质能源。南方以沼气为主。北方使用树皮、树枝、柴草、秸秆、稻壳等农林剩余物,发展可再生能源供给使用体系。
(《环球视野》摘自2008年第2期《红旗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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