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透支经济与财富幻觉
透支经济与财富幻觉
赵 磊
(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家》编辑部)
赵按:美国的次贷危机正在令世界经济摇摇晃晃,虽然有些人嘴上仍然是一片光明,但危机的走势还是搞得新自由主义的信徒们一个个心惊胆战。其实,美国的问题早在7年前就已经有所暴露,本人在2001年曾经撰文做过“不合时宜”的分析,并发表在《光明日报》上(2001年5月29日)。为了见证美国次贷危机发生、发展的历史过程,我将这篇旧文挂将出来,供大家参考。
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前不久决定再次降息。分析家们指出,连续降息表明了美国政府对美国经济发展势头深感担忧。然而,也有不少经济学家认为,美国经济的基本面依然健康,目前出现的“衰退阴云”不过是“微恙”而已。支持这一看法的最有力的论据,就是人们早已耳熟能详的“新经济论”。在他们看来,以网络技术为核心的科技革命,已使美国进入了一个正在展开的“新经济”时代:通胀不会攀升,股市不是泡沫,经济不会衰退。总之,“未来一片光明”。笔者却认为,在美国经济未来走势的分析和判断上,“新经济论”可能正在把人们导入一个误区。
诚然,以网络技术为核心的“新经济”,对于推动美国经济有着不容抹杀的作用。但是,市场经济的兴衰史告诉我们,技术创新能够推动经济的增长,却不能消灭衰退的根源(正如蒸汽机、铁路、电报、电话以及汽车的发明未能阻止周期性的危机爆发一样);导致一国经济由盛而衰的内在力量并非技术创新,而是市场需求的变动。因此,如果不是纠缠于“新经济”的作用之争,而是从市场需求的角度来观察和分析,我认为美国经济所呈现出来的衰退迹像并非“微恙”,其“基本面依然健康”的看法也值得怀疑。
透支消费与透支经济
一个社会的总需求由投资和消费两部分构成。尽管在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或不同时期,这两个部分在推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不尽相同,但一般说来,消费在推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更具有决定意义。在美国,由于消费者的支出部分大约占总体经济活动的2/3,因此,消费需求是推动美国经济增长中最值得关注的因素。按照经济学的常识,消费是收入的函数,消费的增长必须以收入水平的提高为基础。然而,从收入分配的格局来看,美国居民个人消费的增长显然缺乏相应的收入水平支持。资料显示,随着新自由主义的兴起、国家干预的势微、“非标准就业”的扩展(即部分时间就业和偶然就业构成了总体就业中越来越大的比例)、工作时间的相对延长,以及国家对社会福利支出的削弱等,强资本弱劳工的力量格局愈益在美国显现,收入分配的天平越来越向资本一端倾斜。
各种数据表明,美国的个人消费增长缺乏应有的收入基础,因而消费的进一步扩张以及对经济的推动作用是难以持续的。然而,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居民的个人消费增速不仅没有收缩,反而呈现出加速增长的态势。这种反常的现象不仅与大多数居民收入的增长水平相矛盾(虽然少数高收入者的收入在显著提高,但其边际消费倾向是趋于递减的),而且在美国经济史中也属罕见。
值得注意的是,伴随着个人消费的增长,居民的个人储蓄也在不断下降。到1999年,美国的个人储蓄甚至已经下降为负数"换言之,美国的许多普通百姓不但用尽了自己的收入,而且还要透支未来的或虚拟的收入以支撑今天的消费。据统计,美国的家庭在20世纪80年代举债高峰期占年平均可支配收入的80%;到了2000年,这个比重已上升到98%。结果,强劲的消费冲破了相对萎缩的收入,由此形成了一个非理性的“透支消费”悖论。
问题还不止于此。不仅美国居民在“透支消费”,而且美国政府也在推行“透支经济”。众所周知,美国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80年代以来,随着对外投资速度的持续下降,美国转而倚重来自国外的投资以支撑本土经济的增长。1985年美国从净债权国变为债务国,结束了自1914年以来作为净债权国长达70年的历史。据美国商务部的最新统计数字,截至1999年底,美国的净外债额累计已达1.24万亿美元,比1998年增加了28%。
按照经济学的一般常识,如果推行国际贸易收支不平衡、巨额赤字和巨额外债的“透支经济”,势必会引发国内严重的经济问题。然而,虽然美国经济已是负债累累,但资本项目下大量资金的流入维持了美国国际收支的平衡。有意思的是,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贸易赤字国,同时也是世界上资本项目下最大的黑字国。
在全球经济都在为“过剩”而发愁的今天(只需一家大的汽车公司开足马力生产,就能满足够世界用一年的汽车需求量),美国之所以能够独善其身,正是在于其“透支消费”与“透支经济”填补了收入与消费之间的缺口,从而掩盖了本国的经济扩张与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进一步的问题在于,美国的“透支消费”与“透支经济”何以可能?
虚拟经济与财富幻觉
从“经济人”的角度来讲,“透支消费”与“透支经济”似乎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如果“透支”必须以相应的收入增长为前提的话,那么理论上这种收入增长只能有两个来源:一是即期收入的增长;二是预期收入的增长。即期收入的增长取决于现有经济发展水平和分配制度,而预期收入的增长则受制于对未来经济状况和还贷能力的预期。而在现实中,用于“透支”的收入不可能来源于即期收入,只能来源于预期收入。换言之,正是由于即期收入的增长跟不上经济的扩张和消费的扩张,挤干储蓄甚至不惜借钱投资和消费的“透支”行为才会发生。显然,美国的这种背离“经济人”算计的“透支”行为,只能用预期收入来加以解释。进一步讲,这种预期收入是通过股市和虚拟经济的“财富幻觉”创造出来的。
由于有近半数的美国家庭和近半数的资产投资于股市,因而股价的变动对美国人的预期收入状况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宏观来看,20世纪90年代初期,美国股市总值占的60%;而到了2000年3月的顶峰时期,美国股市总值已达到的181%。正是这一巨大的“虚拟财富”,使美国人产生了“财富幻觉”。在对预期收入感觉良好的信心驱使下,美国人也就不再有“透支消费”的后顾之忧了。换言之,美国人之所以能够不惜挤干自己的个人储蓄,甚至不惜借钱去“过好日子”,他们是以“财富幻觉”作后盾的,尽管这些财富只是“账面上的”和“虚拟的”。
“财富幻觉”不仅是美国消费者“透支消费”的后盾,同样也是美国政府推行“透支经济”的后盾。美国政府之所以能够负债累累地推行“透支经济”,凭借的仍然是美元的强势地位以及虚拟经济所创造出来的“财富幻觉”。在强势美元的国际背景下,源源不断的资本涌入美国从事金融投机,推动了虚拟经济的日益膨胀。在美国经济的GDP中,目前物质生产(实体经济)所占的比重已不到30%,虚拟经济的比重已超过70%。与过度膨胀的虚拟经济相比,实体经济似乎只是为了赚钱而不可缺少的中间环节,物质生产似乎也只是为了赚钱而必须做的倒霉事。与日趋萎缩的实体经济相比,虚拟经济成了财富的真正源泉。当物质财富的神圣地位被虚拟财富颠覆之后,“透支经济”的最后障碍也就被扫除了。
就像是对人类历史经验的蔑视,“透支经济”与“透支消费”成了推动美国经济增长的双蜗轮引擎,成了美国这个“世纪飙车”的似乎永远也不会枯竭的油箱。然而,无论是“透支消费”还是“透支经济”,其存在和发展都离不开由股市和虚拟经济所创造出来的“财富幻觉”。因此,美国经济未来走向的命脉,也就系于这种“财富幻觉”究竟能不能维持,以及还能维持多久。
美国经济能避免衰退吗?
格林斯潘曾反复强调,消费者信心是防止美国经济下滑的关键。看来,格林斯潘的确号准了美国经济的命脉所在。在消费者支出占总体经济活动2/3左右的美国,消费者信心的崩溃也就意味着美国经济的灾难降临。既然“财富幻觉”是维持美国消费者信心的基础,那么,美国政府目前和今后一段时期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维持正在摇摇欲坠的“财富幻觉”。事实上,美联储连续降息的目的也正是为了“维护和提高投资者与消费者的信心”。问题在于,这个目的能达到吗?
就目前来看,降息措施效果究竟如何尚有待进一步观察。但是,如果资本扩张与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是市场经济的顽症),那么“财富幻觉”能否继续维持就颇值得怀疑:(1)投入股市的资金总是有限的,一旦资金停止投入或从中抽逃,股价的跌落将不可避免;(2)即使投入股市的资金永无止境,股市泡沫的增速快于实体经济的增速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法则(这一法则已被历史经验反复证明),一旦“自我强化”的泡沫经济超过实体经济的负荷时,离崩盘也就不远了;(3)即使泡沫经济的增速能与实体经济的增速保持协调,“财富幻觉”也最终会破灭;在越来越严重的强资本弱劳工的制度背景下,资本利润的增长必然快于劳动收入的增长,最终会导致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尖锐化。
信心对于市场景气固然至关重要,但是,置放在“财富幻觉”上的信心就如同股市中的泡沫一样,是不真实的,且是脆弱的。不论这次降息的效果如何,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经典分析框架都没有过时。坦率地说,格林斯潘力图阻止衰退的努力不过是在“和历史对着干”,其努力的最大效果也不过是延缓衰退的到来。即使这一努力获得成功,也决不意味着美国经济可以“人为地”摆脱衰退的周期规律。增长期的延长只会导致经济失衡的矛盾进一步累积,尤其是个人和公司的债务及投资更加过度。正如英国《金融时报》2001年4月19日的社评所告诫的那样:即使降息的举措取得了成功,“美联储一定不能忘记其中的风险:那就是继续刺激已经接近满负荷的经济”。这一令人沮丧的大实话也反映了美国经济正在走向“过劳死”的事实。
据悉,美国新任总统小布什最近打算通过削减税收来挽救美国的经济颓势。就经济学的常识来看,减税意味着个人收入的增加,有助于推动需求的增长。但是,同样的经济学常识也告诉人们,如果减税政策不能惠及大多数普通消费者,其推动需求增长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因为少数富人与多数普通百姓的边际消费倾向并不一致。令人遗憾的是,按小布什的减税计划,首先从减税中获益的只是少数富裕的美国人。
值得注意的是,2000年7月,美国共和党与民主党联手以压倒多数通过了废除遗产税的法案。众所周知,美国原本就是一个对遗产税要求不严格的国家,即便这样,美国还是取消了遗产税。据估算,随着遗产税的取消,美国每年减少的税收将超过300亿美元。由于债务缠身使得美国政府已经缺乏减税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政府要想继续维持其“劫贫济富”的税制,恐怕只有千方百计地把减少的税收部分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
遗产税的建立本来是为了缓和资本主义日益尖锐的贫富差距的矛盾。然而,从遗产税的产生到遗产税的取消,资本主义的矛盾似乎又要退回到昔日的旧时代。随着当今新自由主义在全球的所向披靡,“自由放任”的某些成功使得资本主义世界正在忘乎所以。在这种历史背景下,美国政府过分夸大市场作用,不惜葬送罗斯福“新政”以来社会成果的所作所为(如削弱国家公共开支,降低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除了把美国经济推向“物极必反”的不归路外,我们还能指望有什么样的“奇迹”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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