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美式资本主义要对美国今天的社会撕裂与动荡负责？

段永朝

美国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以下简称斯蒂格利茨）最新著作《美国真相》简体中文版，近日由机械工业出版社出版发行。

斯蒂格利茨认为，美国当前发生的这一切绝非偶然，在其强盛的光环背后，经济，贸易，政治……早已布下重重阴影；其深层次的美式资本主义体制问题，才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元凶。在《美国真相》一书中，斯蒂格利茨剖析美国问题，揭露美式资本主义隐藏的制度危机，还原美国真相，简明而深刻地揭示了美国面临的巨大问题和危机，为读者看清当前美国乱局的真相，提供了注解。

斯蒂格利茨的《美国真相》，可以说是近期我读到的对美国社会、经济与政治变迁的最好著作，而且译者文笔流畅、可读性极强。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图片来源网络）

很多人可能会被这部书的标题所迷惑，误以为又是一部批评美国社会与美国政党政治的“扒粪”之作。其实不然。认真读完后，会真切地感受到这位77岁经济学家满满的爱国热忱。透过这一点，或许可以了解这位知识分子一生致力于穿越“信息不对称”迷雾的经济学家情怀。

作为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曾在1993年至1997年间，任美国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成员及主席，但他的观点并未受到重视。他长期关注政府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和价值，特别对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给予毫不留情的批评。所奠基的信息经济学，将“信息不对称”引入经济分析，在过去20年来互联网大行其道之际，对理解数字经济有很强的指导意义。

近期出版的新作《美国真相》中，斯蒂格利茨用11章的篇幅，分析了美国经济陷入“迷途”的思想根源，认为“美国早已背离了建国之初所秉持的理想”，正逐步演变为一个极少数人（1%）掌握国家财富乃至国家命运（“一美元一票”）的可悲境地。

[美] 约瑟夫·E.斯蒂格利茨(JosephE.St 著，

机械工业出版社，2020-06

作者尖锐批评了以特朗普经济学为典型代表的“美式资本主义”，以及伪善的“涓滴经济学”，将国家财富与个人财富混为一谈，瓦解了国家凝聚力和信任体系，对美国社会和国民产生巨大的消极影响，应对今日美国意识形态混乱、深层矛盾叠出、社会大撕裂与大动荡负有直接的责任。

虽然从党派意见来说，斯蒂格利茨倾向于民主党，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经济学家，从60年的观察与研究中，他明确指出：共和党和民主党的精英都只专注GDP的增长，漠视民生的基本诉求，置社会公平与不顾。政客与超级富豪的结盟，在三个方面削弱了美国的民主：欺骗民众、剥夺选举权及削弱政府的权力。美国的市场经济体制“使人们的价值观念更加趋向于利己主义和金钱至上主义”（p.29）。

斯蒂格利茨以一个经济学家的睿智，再一次从经济发展与社会秩序的角度，指出传统经济学的谬误之处，在于“以这样的假设作为开端：个人天生具有固定的偏好，这种偏好一成不变，且好恶分明。（p.29）”这一假设带来所谓“赢者通吃”的垄断姿态，极大地增强了巨头公司的“市场势力”。

他认为新兴产业的兴起伴随着权力的滥用，从拓展市场势力到侵犯个人隐私，最后升级为操纵政治。机器带来失业问题，低收入和不平等加剧；市场势力和人工智能；大数据收集个人信息。

他也一直呼吁，“将数据视为一种公共产品，要求所有存储的数据（无论是否经过处理）都向社会开放，从而削弱科技巨头利用数据优势得以巩固的垄断地位。（p.131）”，“不能把这些问题都丢给市场处理。（p.135）”

提醒着在大数据、人工智能、互联网日益成为信息经济的基础设施的时候，这种建立在“高定价、低工资、对垄断的容忍（特别高技术领域）、大肆的企业兼并、知识产权壁垒、学术出版的寡头垄断”的市场势力，将会在右翼政客的操弄下进一步转化为政治强权。“美国经济的不平等已经转化为政治的不平等”（p.80）。

斯蒂格利茨特别分析了2008年以来美国乃至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现状，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看似繁荣的经济其实是建立在一座纸牌屋之上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建立在巨额债务之上的。（p.32）”所获得的经济增长只惠及极少数顶层人士。

“底层人员的工资水平停滞不前或下降，中层人员被掏空，而高层人员工资水平则飙升。（p.39）”从而加剧了种族、民族和性别的不平等、健康的不平等、财富的不平等以及机会的不平等。在斯蒂格利茨看来，“让市场来决定一切”的口号从来就没有任何意义。相反，“中国独特的经济模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已经被证明十分稳健。（p.96）”由此，斯蒂格利茨在这部著作前言中的最后一句开出的药方是：美国必须先进行政治改革。

在谈到“为什么需要政府”的时候，斯蒂格利茨以银行监管和网络中立为例指出，一个运作良好的社会系统需要在个人主义和集体行动之间取得平衡。政府是最重要的公共产品；政府干预是社会经济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真正的问题并不是监管过度，而是监管不足。

本书的第二部分，斯蒂格利茨用全书三分之一的篇幅，分析了重建美国政治与经济的“未来之路”。在阐释了“恢复美国民主”、“重拾经济活力”、“美国复兴”的策略主张之后，作者提出了自己的“改革议程”。书中提到的改革议程，或许可以称之为进步议程，其核心是宪法序言对“提高公共福利”的允诺。

斯蒂格利茨坚持认为，公共福利不是只有1%的人享受的福利，而是属于所有人的福利。“21世纪，美国需要一种新的社会契约来实现和维持社会发展。（p.239）”

新的社会契约应该包括这样一项承诺：每个人都有机会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在美国的民主制度中，每个人的声音都应能得到倾听。因此，新的社会契约必须为所有人（包括富人、穷人、白人和非裔美国人）提供公正的机会。基于这一关键条款，美国梦才有可能成为现实。（p.240）

在这本书的最后一章“美国的复兴”中，看得出爱国心切的斯蒂格利茨，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焦灼和忧虑了。他直言不讳地说：“特朗普正在把美国拉入万劫不复的泥沼”。究其根源，则是——“美国的经济学出错了。人们总是认为不受约束的市场（包括减税和放松管制）是所有经济问题的唯一解。美国人认为金融、全球化和技术进步本身就会给所有人带来繁荣，市场本身是具有竞争性的。因此，他们不理解市场势力的威胁性。美国人总是盲目地认为，个体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过程将会提高社会的总体效益。”

“美国的政治出错了。太多的人认为选举就是民主的全部。美国人不理解金钱对政治产生的威胁，不明白金钱的集中化将如何瓦解民主，也不明白精英如何利用金钱来塑造经济和政治体制，进而使经济和政治权力进一步集中。美国人也不明白，他们何等轻易地滑入了一美元一票的陷阱，何等容易地对民主制度产生了幻灭——大部分民众认为这一制度是被操纵的。”

“美国的价值观出错了。美国人忘记了经济应该服务于人，而不是让人服务于经济。美国混淆了目的和手段：全球化本应创造更强大的经济，以便更好地让经济为人服务。”

在这部充满激情和智慧的著作的结尾处，斯蒂格利茨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现在拯救美国还为时不晚。”

本文作者：

段永朝，互联网思想者，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信息社会50人论坛执行主席。

35年IT、互联网、媒体从业经验（截止2019年），涉及新闻媒体、铁路、化工、冶金、有色金属等行业；主持并参与多项大型企业信息化项目，涉及自动控制、智能仪表、人工智能、计算机网络、管理信息系统等领域。主要著作：《互联网思想十讲：北大讲义》、《新物种起源——互联网的思想基石》 （与姜奇平合著）、《互联网：碎片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