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阶级社会何以终结美国梦？

袁 博

厄尔•怀松（Earl Wysong）、罗伯特•佩卢奇（Robert Perrucci）和大卫•赖特（David Wright）在《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中，通过对马克思阶级分析范式的再思考，针砭时弊地指出：过去40年间发生在美国的经济与社会结构转型，可能并非简单的市场调控或政府政策后果，而是由处于特权阶级顶层的超级阶级及其文凭阶级盟友共同谋划的，以剥削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利益为目的而展开的一场旷日持久的“阶级战争”！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社会的阶级结构逐渐从中产阶级主导的“钻石型社会”（指二战后30年间美国中产阶级不断扩大，且白领与蓝领阶层收入稳定增长而形成的中间大于两端的“钻石”或“橄榄”型社会结构），转变为特权阶级主导的“双钻石型社会”（特指近40年来美国中产阶级不断衰落，社会结构转变为上小下大的两颗钻石：上层“小钻石”是由超级阶级及其文凭阶级盟友组成的特权阶级群体，而下层“大钻石”则指代包含近80%人口比例的由安逸阶级、不稳定就业阶级和受排斥阶级共同组成的新工人阶级群体）。伴随着“新经济”背景下的公司裁员与业务外包，以及全球化背景下的商贸竞争与组织重构，曾经代表着“美国梦”的美国中产阶级日渐式微，大量滑向下层工人阶级。

怀松等人对马克思阶级分析范式进行了再思考，并提出了“新阶级社会”这一概念。为了能更好地体现出这一新概念的解释力，他们在对过去40多年间发生在美国社会的阶级结构转型进行概述之前，先是论证了传统阶级分析范式的时效性，即马克思与韦伯等人的阶级分析范式对于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中期美国社会曾出现过的“金字塔型阶级结构”与“钻石型阶级结构”的理论适用性解释。然后才在这些传统范式对始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双钻石型阶级结构”的理论不适用性解释的基础上，推进性地提出了基于马克思阶级分析范式的分配模型，从理论对实践的解释力上，契合了“双钻石型社会”这一基于“新经济”背景下的美国新阶级社会的客观实际。

在怀松等人描述的美国“双钻石型社会”图景中，似乎并没有看到曾经体量巨大的中产阶级群体。我们不禁要问，这个在二战后的经济扩张时期成功践行“美国梦”并跻身“钻石型社会”的中坚收入群体现在去了哪里。他们给出的答案是：随着“新经济”的兴起，那些曾经让他们实现“美国梦”——财务自由、拥有住房、享受优质教育与保障下一代具有同等向上流动机会的工作岗位，现在都被雇主转移到了海外。他们失业了！没错，怀松等人认为，过去的40多年间，导致美国社会结构发生重大转型并重塑美国阶级结构的根本动因在于“新经济”。但需要注意的是，“新经济”并非一种新的市场经济规律或国家政策干预手段。依据他们的观察，所谓的“新经济”实际上代表的是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由美国大型公司及其利益相关组织主导的，为适应国内市场与全球经济竞争需求，实现组织利润持续增长，而实行的诸如金融化与去工业化、公司裁员、业务外包等一系列重组市场、产业、岗位的组织化举措。与此同时，这些组织重组行为伴随着经济全球化的竞争、国内市场过度金融化的风险，并受到被政党利益操作的贸易与财税政策改革等多方面的助推，一步步侵蚀着中产阶级的“铁饭碗”。这导致原来那些薪水颇丰的中产阶级岗位遭到裁撤，失业率攀升，并最终造就了一个精致的特权阶级和一个庞大的新工人阶级。依此可知，怀松等人实际上并不认同“新经济”是一只单纯的“看不见的手”在自主调节市场的简单观点。相反，他们坚信这是处于特权阶级最顶层的超级阶级为自身利益而塑造并由大型组织与政府行动共谋的结果。

近年来，美国的一些全国性调查显示，大多数没落的美国人仍然认为自己属于中产阶级，“美国梦”对于他们来说仍然奏效。他们认为自己并不是穷人，而只是暂时窘迫的“预富阶级”。然而，怀松等人却用翔实的数据分析论证到：虽然在过去一段时间内，美国确实存在过一个由强大工会力量争取到的，存在于企业组织内的“私人福利国家”给工人们创造的中产阶级生活；但现在，仅有的不受保障的中等收入已不再是成为中产阶级的充分条件。当今的美国已经没有了生长稳固中产阶级的土壤，“梦”的确已经破碎。为了证明上述观点，他们定义了一个可供操作化与假设检验的中产阶级概念，并从不平等趋势的视角回顾了过去几十年间美国中产阶级内部结构随时间变化而变化的趋势，以及为中产阶级提供稳定购买力（收入）和向上流动机会的职业随时间推移而发生的改变。他们剖析了该阶级如何逐步消亡殆尽，以及美国社会如何最终发展成为一个两极化和固化的阶级结构。

此外，怀松等人认为，他们之所以把因为利益分歧而产生的阶级冲突称为“阶级战争”，很大程度上是与他们采取的阶级分析方法，即基于马克思阶级分析范式的社会不平等研究逻辑有关。他们认为需要指明的是，不同于马克思语境下的阶级斗争或暴力革命，如今的美国特权阶级与新工人阶级间的利益冲突，是由超级阶级及其盟友单方面组织并发起的，一场自上而下的非暴力战争（很少会诉诸暴力手段），其目的是为了强化和扩大特权阶级在经济、政治、文化利益等各方面至高无上的地位。

综上所述，怀松等人对过去几十年间美国社会阶级结构变迁做了一次全景式回顾。无论是在理论基础还是在分析方法上，他们对当前美国社会实际的描述及研究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