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周来:傲慢的屠杀者
一
尽管此前从《资本论》中读到过英国殖民者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但我第一次了解到美国人自己讲述联邦政府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竟然是从《美国之音》上听来的。
那时我在读研究生。为了练听力,英语老师推荐我们听抄一档美国之音特别节目(VOA Special English)。那一期间这档节目正好在连播美国历史,专栏叫“一个国家的诞生( Making of a Nation)”,其中,又做了两期专题“印第安人战争( Indian Wars)”。
以我的见闻,不要说很多没有读过美国史的年青人,就是在我们看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某些大学者,也可能缺乏对这段历史的了解,或天然地从自己的观念中摒弃这段历史。所以,我特地把当年英文“听抄”本找来,把美国人自己所介绍的美国西进历史的原文选译如下:
1.美国在18世纪中期开始其开发西部的历史。当时,包括达科他、犹他、怀俄明和加利福尼亚等在内广袤的西部分布着很多印第安部落(我从《剑桥美国经济史》中读到,东部印第安人此时已经都被殖民者赶出原来的领地,迁移到西部来了)。为了开发西部,殖民当局不得不再次与这些美洲印第安人狭路相逢。殖民者强迫印第安人离开他们的家园,导致了印第安人的武装反抗,由此爆发了印第安人与联邦政府之间的一系列战争。
最初,联邦政府对待印第安人只有一个政策,那就是野蛮驱逐。任何时候只要白种人想要印第安人的土地,军队就将这片土地上的印第安人赶到更偏远的西部。如果印第安人反抗或试图保护自己的土地,他们就将面临更残酷的武力镇压。到18世纪中叶,几乎所有东边的印第安人都被赶到了密西西比河西岸。政府把他们强行安置在今天俄克拉荷马州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内。政府把保留地内的印第安人称为“归化了的”,即他们已经被削弱到再也无法制造麻烦,且许多人顺从白种人为他们安排的生活方式。但是,西部草原上的印第安人则始终拒绝放弃他们原有的生活方式。这些印第安人靠猎杀美洲野牛为生,他们追随牛群穿越整个草原地带。那时,整个美国西部有数不清的野牛和各种动物。这些印第安人几乎能从野生动物那里获得他们生存的任何东西,游猎生活也使得他们天生是很凶猛的战士。为了表达对白种人入侵其狩猎场的不满,他们经常袭击把白人殖民者送往加利福尼亚或俄勒冈去的四轮马车。为此,联邦政府不得不派出大量的士兵在西部草原上修建道路,并保护马车免遭袭击。尽管印第安人英勇善战,但联邦士兵有先进的武器,在印第安人与联邦士兵的冲突中,后者往往获胜。
于是,这些游猎印第安人不得不试图与白人殖民者和平相处。其中有一个苏族人(Sioux tribe)部落,是西部人数最多也是最强大的部落。苏族人沿今天明尼苏达州东北平原的边缘而居。他们与政府签订了一项协议,同意放弃90%的土地,条件是政府必须逐年予以补偿以保证他们能够从白人贸易者那里购买足够的食物和必需品。但仅仅过了两年麻烦就出现了,1862年夏天,政府推迟给付补偿,使得印第安人没钱去买食品。一个白人贸易者不但不愿赊账给苏族人,反而污辱他们说:“如果你们饿了,建议你们吃草!”这激怒了饥饿的印第安人。部落头领把男人们聚集在一起决定造反。次日早晨,他们袭击了贸易店铺,杀死了大多数白人商人,其中污辱了他们的那个商人被杀死后嘴里塞满了草。联邦政府和明尼苏达州闻讯派来军队镇压暴乱,士兵们非常残暴,反叛者几乎被杀光或绞死。
但科罗拉多和怀俄明的印第安人的反抗仍然在继续,这里居住的是苏族和夏延族(Cheyenne)印第安人。他们试图用武力把白人殖民者挡在他们传统狩猎地之外。在与联邦政府长达两年的战斗中,双方均有伤亡,这迫使政府不得不谋求和谈,苏族人和夏延族人也都同意了。政府答应在达科多北部的怀俄明给他们一块很大的地盘,并允许他们继续在他们传统的北部领地上狩猎。政府甚至还同意关闭白人殖民者穿越狩猎地的道路,并且撤出所有在苏族人地盘上的士兵。战争结束了,和平重归苏族人和夏延人。
2. 受此启发,美国政府更倾向于对西部印第安人采取新政策,即为每个印第安人部落划出一块地盘,这一地盘被称为“保留地”。绝大多数保留地集中在今天的俄克拉荷马州,其他一些在靠近苏族领地的达科多。政府认为,这一办法可以用更少的钱和东西把印第安人圈在保留地里,远离白人殖民者以避免制造麻烦。与原来自由游走于草原猎杀美洲野牛的生活不同,现在印第安人的食物和钱都由政府供给。
为了推行这一政策,政府专门派出官员对印第安人进行游说。为此召开了一个大会,每个印第安部落都派出头领参加。这些头领们一个接一个发言,都说想与白人和平相处,但对于把他们迁移到“保留地”都抱有怀疑。科曼奇(Comanche)部落头领这样说:“你们与我们说的那些我都不喜欢。你们说要把我们放在保留地,你们说要为我们建房子。但我不想要你们的房子。我生活在草原上,那里风自由地吹,没有什么能阻挡明媚的阳光。我所生活的地方,那里所有的一切都能自由地呼吸,我想死在那里,而不是死在高墙内。”
经过反复谈判,政府和印第安人终于达成协议:每个部落在印第安人领地内得到一块保留地,但他们仍然可以在广阔的南部保留地内猎杀美洲野牛。印第安人同意放弃所有的旧领地,居住在保留地内。作为交换,联邦政府承诺供给印第安人所有的食品、衣服及其他生活必需品,同时承诺为他们建学校和医院。
3. 印第安人知道别无选择,因为白人殖民者太强大。印第安人等着政府兑现承诺,等了几周后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却迟迟不见政府那边的动静:原来华盛顿国会山不同意政府花这么多钱用在印第安人身上,协议无法通过。白人再度为自己制造了困境。当白人殖民者开始潮水般进入协议所同意放弃的印第安人领地时,并没有得到政府承诺的印第安人再次愤怒了。白种人的进入同时驱走了美洲野牛和其他动物,印第安人无法得到足够的食物来源。西部官员向政府紧急求援。但国会只要不批准协议政府的补给就到不了位,而愤怒的印第安人已经没有等待的耐心。新的战斗开始了。当然这些战斗只是再次为白人移民者屠杀印第安人提供了借口。
最后,政府士兵终于迫使印第安人迁进了保留地。但士兵们并不能完全圈住后者。一到春天,成群结队的印第安人还是会离开保留地,继续追随野牛穿越茫茫草原。
几年过后,越来越少的印第安人能够离开保留地维持传统生活方式了,因为发现野牛已经非常困难。仅仅几年前还有百万头野牛生活的大草原突然变得空荡荡。很快,新建起来的铁路横穿过古老的村落,涌入的白人不断声称对草地的拥有权。他们在看中的地盘上建立起栅栏,从得克萨斯过来的西部牛仔带来了成群的奶牛或肉牛,他们驱逐或杀死了美洲野牛。
印第安人试图阻止对野牛的杀戮。愤怒的印第安人经常袭击白人猎牛者。但军队的力量太强大了。士兵杀死并俘获了许多印第安人。最后,大多数印第安人放弃了抗争并回到其保留地成为农民。
4. 在这艰难的时代,一些印第安人试图回到宗教去寻求安慰。一位名叫瓦沃克(Wavoka)的印第安人宗教领袖获得了影响。瓦沃克宣称,一个伟大的神灵选择他来为印第安人准备新世界,他说新世界马上就会降临,这必将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他说,新世界将没有白人,而所有死去的印第安人将会重生。瓦沃克警告,新土壤将会升起,然后像洪水一样覆盖旧世界,而印第安人借助他所教的一种特殊舞蹈就能避免毁灭,这种舞蹈被称为幽灵之舞。瓦沃克宣称,这种幽灵之舞能让印第安人变得强大,甚至能够抵挡白种人的枪弹。
成千上万的印第安人听了瓦沃克的布道,他们都相信瓦沃克。于是,他们开始每天跳几小时这种舞蹈。在苏族保留地,所有其他活动都停止了,孩子们也不再上学,所有人除了跳舞就不干别的。
这一切震惊了白人官员。他们试图抓捕一些土著宗教领袖以阻止印第安人跳舞。这种抓捕再次导致了战斗。而这次战斗也是联邦军队完全彻底击败印第安人的最后一次战斗。在目睹肉体无论如何也对抗不了枪弹后,印第安人的抗争结束了。瓦沃克告诉他的追随者们说:“我们的足迹被青草和沙子覆盖。我们已经无法找到它。今天我召集你们是想告诉你们新的道路,这是唯一一条开放的路——白种人为我们设定的路!”
二
我的听抄也结束了。我犹记得当时在美国西部乡村音乐声中听完这篇写得不可谓不美妙的英文时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转而经历了忧伤、愁思和愤怒等各种复杂的难以言表的心路。
不过,静下来几天后,我向我身边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推荐这篇东西。我当时说得最多的“感慨”是:你看人家美国人多大气,连在给亚洲人学英语的节目中都敢于亮丑,敢于面对自己不光彩的历史,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这之后不久,我与一位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座谈。在饭桌上聊天时,我问这位美国学者:你们美国人是如何看待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的?他飞快送出一句话:“没什么。历史就是流血的!”
我突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原来,美国白人敢于向世界亮出他们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并不是坦率,更不是反思,而是傲慢,甚至带有某种“逆我者亡”以及“文明战胜野蛮”的炫耀!我们此前嘲讽“掩盖历史”,现在想来,一个国家有时有意掩盖而不是承认不光彩的历史,至少说明当政者还有是非观与羞耻感,而像美国这样,把不光彩历史大白于天下,却没有丝毫反省和忏悔,是否说明它已傲慢到了不论是非不知羞耻而只论输赢的地步?!
我原先的“美国观”几乎被颠覆了。
三
从那之后,我养成了习惯:只要看到美国人自己写的历史书尤其是正史书,就要看看他们是如何描写并评价印第安人被屠杀的历史的。在长期的阅读中,我发现,除了某些国内知识分子,用某些很边缘的证据和材料,来极力为美国政府屠杀印第安人历史进行“辩诬”甚至“翻案”外,美国主流学界的确不隐讳这段历史。也是通过长期的阅读,不断解答和填充了我对于这段历史的疑问和空白。
由著名经济史专家恩格尔曼(Stanley L.Engerman)等主编的三卷本《剑桥美国经济史》(下称《剑桥史》)在经济史界算是最权威的美国经济史读本了。这本美国人自己写的经济史,第一卷开篇就是《欧洲人和非洲人到来之前至美国内战时期美洲土著人的历史概况》,其中,把白人殖民者以及后来的联邦政府驱逐和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交代得更为细节,也更为丰满。篇中先是回顾了从公元前800年到公元1500年最早的欧洲人到达美洲大陆前土著人的生活史,接着专门回顾了自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有欧洲人陆续到达这块土地后的16世纪北美大陆。这其中,有一个交代很有意思:西班牙人率先在北美大陆进行两次实质性探险,“他们在北美广袤土地上漫游,目的是寻找黄金,并通过印第安人对被要求纳贡的不满及其军事主义倾向而离间各族印第安人,同时在他们撤出之前,在印第安人中间传播了致命的流行传染病毒。”文中还写道:“白人传播的天花等传染病毒,很可能是密克马克部族以及沿海地区其他印第安部落人口减少的主要原因。”
国内某些知识分子曾利用这一说法为白人开脱:印第安人不是被屠杀的,而是被染上了欧洲殖民者带去的病毒。欧洲人对这些病毒已经产生了抗体,而印第安人没有任何抗体,且没有任何医疗条件,所以成为被动的受害者。
不可否认,白人殖民者带去的病毒与印第安人人口减少之间的确存在很重要的联系——由此形成环境史上一个重要话题——但同样有两点很清楚:一是如《剑桥史》中所写的:“直到16世纪结束时,由于没有新的殖民活动,东南部内陆地区曾经因流行传染病肆虐而减少的人口得到了恢复。”也就是说,用欧洲早期殖民探险者无意识传播病毒解释不了后来印第安人口大规模减少。二是从《剑桥史》中记载可看出,在白人大规模殖民以及联邦政府成立之后,屠杀一刻不曾停止,传染病也一刻不曾停止。而最恶劣的是,传染病有时被作为屠杀的手段来消灭印第安人。关于美国独立战争之前来自法国、英国、荷兰以及西班牙的白人殖民者如何用传染病、驱逐和屠杀来消灭印第安人,《剑桥史》前3节有记载,使我们对美国联邦政府成立之前白人殖民者屠杀印第安人有了了解。
1. 借助《剑桥史》这部书,我有三点感受。其一,读完这段历史会发现,尽管印第安人试图在诸多欧洲殖民者之间周旋,并且后来总结出所谓“积极的中立政策”,即“坐观殖民者之间争斗,自己收获果实”,但实际情况却是:即使是同一片土地,荷兰殖民者来一次,印第安人被杀戮和驱赶一次;英国殖民者来一次,印第安人还是被杀戮和驱赶一次;法国殖民者来一次,印第安人又被杀戮和驱赶一次;西班牙殖民者来一次,印第安人再被杀戮和驱赶一次。其中,印第安人之间还有被殖民者离间导致的内战。其二,至美国立国前夕,残存的土著印第安人几乎都被迫迁移到遥远的西部。其三,作为结论,引用《剑桥史》中一句话:在18世纪之前,“欧洲人在美洲的出现,极大地影响了北美几个地区土著印第安人的生活……在今天的美国东南部地区,只有极少数印第安人存活了下来,他们在自己的故土上成为了少数民族!”
然而,对于东部少数幸存的印第安人以及远迁到西部的印第安人来说,灾难远没有结束。从美国立国开始,印第安人面对的屠杀者已不再是分散的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或西班牙人,而是组织起来拥有统一军队的强大的美国联邦政府!
如果说我当年“听抄”的《美国之音》特别节目是用近乎文学语言描述了联邦政府屠杀西部印第安人的历史,那么,《剑桥史》开篇中“美洲土著人与美利坚合众国的兴起”和“美洲土著人与美国的扩张”两节,则是用权威的学术研究再度还原了联邦政府杀戮和驱赶“残余印第安人”的历史。
2. 《剑桥史》把联邦政府成立至1865年美国内战爆发期间对印第安人的历史粗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历史时期是美国政府在东部地区对幸存印第安人的政策。这一时期的政策可分为“三步”:武力驱逐——“文明开化”——武力驱逐。1812年独立战争一结束,“联邦政府就强迫印第安土著民族割让了俄亥俄北部以及密西西比东部大部分保留地。”这期间,先后有几个印第安部落试图反抗,但均遭到联邦军队残酷镇压。这其中,为了追踪战败后逃跑的克里克族的“红镇武士”,佐治亚和田纳西州的民兵在森林中开展了“猎杀活人”游戏。
后来有一个短暂的所谓“文明开化”政策期。这一政策倡导者认为,通过影响印第安人中的“精英分子”,使他们“吸纳欧美的农业和家庭生活模式,吸收并信仰基督教”,“最终会使印第安人放弃对自己文化传统的认同感和对领土主权的要求权,并把他们大部分保留地割让给白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少数印第安精英对欧美文明的吸收,实际上加强了大多数印第安部落成员的传统主义倾向,甚至精英们本身也要努力保留他们部落领土的根据地,强化其对领土主权的要求权。”
于是,“面对这样的障碍,美国的扩张主义利益集团给美国政府施加压力,要求美国政府把‘文明开化’政策目标调整为驱逐所有的印第安人,要他们把东部的土地让给美国政府。”为此,“1825年,门罗总统向国会提交了一份驱逐印第安人的清单;1830年,安德鲁·杰克逊当选总统后,《印第安人驱逐法》得到通过。”为反抗联邦政府驱逐,“1835至1842年爆发了更为血腥的第二次森密诺尔人战争”。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森密诺尔人彻底被灭绝。
《剑桥史》总结说:“由于美国政府对东部地区的最后的印第安人进行了武力驱逐,因此,该地区只剩下极少数的作为单个国家公民的印第安人,或者在武力驱逐中躲藏起来的那些个别印第安人。”
第二个历史时期是“美国越过密西西比河向西部地区进行殖民征服”。这种殖民征服是针对迁移到西部地区的印第安土著部落。
本来联邦政府在西部地区已划定印第安人保留地,但不仅无力阻挡白人殖民者蜂拥而至,而且更因受白人殖民者利益集团掌控的国会压力,不得不采取武力侵蚀保留地的政策。这种政策在执行中越来越趋向残酷,最后导致西部地区印第安人再度遭受灭绝命运。
为此,联邦政府再度“完善”了《印第安人驱逐法》:“1850年的法案规定,只要白人认为你是流浪的人,任何印第安人都要受到惩罚。被宣告有罪的印第安流浪者就可以被拍卖给出价更高的买者。印第安人的儿童和年轻女子会被绑架当作奴隶和妓女,疾病、酗酒和贫穷是印第安人经常要面对的问题,也是造成印第安人死亡的主要原因。1848至1860年间,有三分之二的印第安人都是因为疾病而死亡的。”
《剑桥史》是这样总结联邦政府成立至1865年内战前对待印第安人政策所造成的后果的:
“由于死亡和被剥夺了土地,密西西比河东部和加利福尼亚大多数地区印第安人人口锐减,他们已经处于极少数的、零星的和残余的状态。而其他地区那些印第安人,又要面临着美利坚合众国决定要完成的获取印第安人土地以及消灭印第安人领土主权的过程。”
3. 我留意到,一些试图为白人殖民者屠杀印第安人辩诬的学者有这样一种说法:屠杀印第安人是美国立国前白人殖民者的自发行为,与美国政府无关。相信看了《剑桥史》,这种说法不攻自破了。再延伸一点说开去,有人附和这样的观点:民主会消灭战争,更不会发生大屠杀这样的事。但是,美国联邦政府对印第安人公开的屠杀,恰是通过议会投票决定的。所以,托克维尔在其名著《论美国民主》一书中说了这样一句反讽的话:以尊重人道的法律的办法消灭人,可谓美国人之一绝。
但是,即便是严肃和坦率如《剑桥史》,在承认白人殖民者屠杀印第安人、甚至承认“殖民者一个半世纪里的经济发展是以牺牲印第安人权利的高昂代价取得”的同时,却仍旧充满了“文明战胜野蛮”的傲慢。《剑桥史》开篇引文中就写道:“从生物学的理论假设来看,印第安人社会都代表着一个血缘社会团体,而不是一个以个人或者市民为主的社会;而与之对比的是,欧洲人已经创造出对于美洲土著人来说完全不同和陌生的生产方式,他们已经在进行精巧复杂的资本积累和市场生产的实践活动。”即使是这样的结论——“纵览1865年时整个北美大陆发展概况及其所造就的巨额财富,就可以认识到印第安人被迫与土地分离的历史,以及其他方面的资源在美国经济发展史上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我们也很难读出任何一丝的同情抑或忏悔。
我的文字该结束了,但我自己反而迷茫。
派别无处不在。在大陆知识界,对美国的态度也是决定把你归为哪派的最重要标准之一。在时间总觉得不够用的日子里,在家人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就一个旧话题,转述一些成形材料,且在批评美国成为主流圈子里的禁忌时,观点又如此之不合时宜,写这东西有什么意义?思及此,突然有些犹豫。
但一想,已经过了用别人的喜好决定自己该写什么的岁月。况且,还有两句“经典”可安慰自己并作为未来的挡箭牌:
——当众人都在鼓掌时,应该允许有人喝倒彩!
——若批评无自由,赞美便无意义!
(作者:国防大学教授,中国国防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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