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邓肯
第十一章 婚姻
1
1921年11月7日,苏联隆重举行十月革命四周年庆典。
卢那察尔斯基征求邓肯的意见,是否愿意在那天晚上表演舞蹈。依莎多拉·邓肯兴奋地说,她引以为荣。
她精心挑选着节目,最后决定跳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和《斯拉夫进行曲》,还特意临时编排了《国际歌》的舞蹈。
莫斯科大剧院可以容纳3000人,但邓肯的号召力竟然使剧院史无前例地扩大了10倍的容量。免费入场的30000工人和红军,争相一睹现代舞后的风采。在这30000人中,有一位矮个子,前额凸出,平滑如镜,双目炯炯,神采飞扬,融正义、智慧和胆略于一身,尽展大国领袖的非凡气度。
他就是列宁。
金丝绒幕布徐徐拉开。邓肯在每跳一曲之前,都要简要说明舞蹈对乐曲的理解和表现,以便于文化程度不高的观众能够接受。
“《第六交响曲》,这是人类生命的交响曲。在人类存在的初期,那时人已开始了精神上的觉醒,他们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世界,自然界的力量,水的闪光,天体的运转,这一切都震慑着他们。人一认识这个世界,就面临着永久的斗争。
“在交响曲的第一部分,反复演奏着一个悲怆的主题,好像预示着人类未来的苦难。第二部分,则是春天、爱情、人类精神的蓬勃生机。在这一乐段中,听得见生命的呼唤、心灵的撞击。第三部分为谐谑曲,那是贯穿人类全部历史的斗争。结尾是死亡,不可避免的死亡。”
当邓肯最后表演《国际歌》时,全体起立,包括列宁在内,齐声高唱,响遏行云,气壮山河。
旋即,《消息报》评论:“大剧院很久没有上演这样的艺术节目了。这是一次解放了的人们的和谐庆典。依莎多拉·邓肯是一位舞蹈家。但是,这不是一般技巧意义上的舞蹈,这是动作与音乐杰作配合的最优美的表演,而且是一次革命的表演。”
演出的成功使邓肯大为欣慰,同时也更让她看到舞蹈艺术对参与社会和振奋人心的巨大作用。她向卢那察尔斯基建议,大剧院应当至少每周开放一次,星期一晚上,免费入场;每晚均以政治讲演开始,然后是艺术讲演,再演出;演出要以最优秀的交响乐作品为基础,用革命的方式来表现其中的力量、光明和英雄主义。
邓肯认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党派和政府懂得,可以通过音乐和舞蹈,用自己思想、信念的威力鼓舞广大群众,布尔什维克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共产党人的孩子仍然在接受本质上是陈旧的资产阶级教育,当代俄国的芭蕾舞堕落、色情、格调低下,其男演员对于女演员来说,不过是没有丝毫男子气的把杆而已。
依莎多拉·邓肯激动地说:
“如果你想要未来的一代理解共产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本质,务必今天就把孩子们从资产阶级的教育和偏见的奴役下解放出来。我期待着立刻回答,国家能不能为大剧院星期一免费向公众演出提供手段?我离开了艺术和商业紧密联系的欧洲,如果我将再次不得不为资产阶级观众作收费表演,那与我的全部信念和愿望相违背。”
邓肯的慷慨陈词虽然得到了一片欢呼,评论家贝斯金就称赞它的“预言的、稚气的、悲剧的智慧”,依莎多拉以她“伟大的胸怀”和“对皇家剧院‘文化’的反感,提醒每一个人,大剧院也是无产阶级的剧院”,然而,政府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国计民生的问题已使当时的领导人焦头烂额,对不起,舞蹈、音乐之类只好先靠边站吧。
1921年12月3日,“依莎多拉·邓肯公立学校”在普列契斯登卡街20号正式挂牌开学。
冬天,漫长而寒冷。列宁著名的新经济政策尚没有出台,房子又大又空,缺乏足够的燃料供暖。令人奇怪的是,申请木柴的报告从一个机关转到另一个机关,从一个领导批到另一个领导,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开始,邓肯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这些杂事上,教与学都难以为济。
卢那察尔斯基后来不得不承认:“我们给予她的帮助是微不足道的。她个人生活全靠自己的美元……在那些日子里,依莎多拉·邓肯向我们贡献出她的全部精力、她的整个生命,她努力把成千的工人子弟聚集起来,教他们自由、优雅的动作,表现崇高的人类感情。那时我们只能从精神上感谢她,给她以微薄的协助作为报答,最后,满面愁容地耸耸肩膀告诉她,我们的日子太严峻了,达不到她那些理想的目标。”
卢那察尔斯基同情地劝解邓肯举行售票演出,来暂时维持学校的开支。于是,邓肯在济明剧院首次营业,她用这些演出赚到的钱为学生买木柴,买食物,还买了一株漂亮的冷杉树摆在大厅庆贺圣诞节。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就是因为圣诞节的一场讲演被逐出了校门。
2
马连果夫说“人人都喜欢叶赛宁”,这句话的含义是双向的。叶赛宁的诗人气质让女人着迷,而他女性化的温存与浪漫也使男士都渴望亲近他。这种潜在的两性特征既是叶赛宁如鱼得水的保证,又是诗人内心剧烈矛盾的根源。
这一段时间,叶赛宁的颓废达到了极点。他与马连果夫“牢不可破”的友谊出现了愈来愈明显的裂缝,这个裂缝的起始点并不在邓肯,而在邓肯来莫斯科之前的1921年4月,趁叶赛宁去了中亚细亚,马连果夫拜倒在女演员安娜·尼克里基娜的石榴裙下。叶赛宁对马连果夫的“变心”大为光火,他刻薄地叫尼克里基娜“小猴子”,并从和马连果夫长期合住的房间里分了出去。从这一点看,叶赛宁后来狂热地追求比他大17岁的邓肯,还不仅仅是看中了她的名望和身份,其中肯定包含了对马连果夫的报复。
叶赛宁的报复行动并非没有效果。马连果夫和意象派的同仁立刻作出了反应,他们试图拆散这一对国际情侣。有一回,意象派集团的某位要去波斯出差,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对叶赛宁绝对保密。那天,叶赛宁急匆匆地跑到站台来和好友告别。在火车正要开动的那一刹那,他被大家举到了车上,坐在车里的好友伸手接住了他。其他人兴冲冲地在站台上站了很久,看到他没有跳车,才放心地离去。
但是,这个计划并不能算成功。因为,叶赛宁坐到下一站罗斯托夫就下车了。第二天回到了莫斯科,而且干脆住进了普列契斯登卡街20号公寓,他的小包袱里只有两件衬衣、一条衬裤、一双袜子,大概这些是他的全部财产了。他笑着对邓肯说:
“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了。”
朋友的干扰还是在叶赛宁的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加上他当初“爱”上邓肯的复杂心理,叶赛宁喜怒无常的、外表如水而内心似火的脾性暴露无遗。虽然他说邓肯的家就是他的家,实际情形是他如丧家之犬,东跳墙,西越院,居无定所。在马连果夫那里,他就拼命地酗酒,醉醺醺地回到邓肯这里,他打骂砸抢,像一个魔鬼。
每当这时,依莎多拉·邓肯总是将他拉住,扶他坐到一张椅子上,自己坐在他的身边。她的手臂放在他的腿上,长长的头发披到了他的膝盖上。
“我的天使,你不能这样。”
“滚蛋!”这就是叶赛宁通常的回答。
“静一静,好吗?”邓肯更温柔地笑着。
“你让我怎么静?我怎么静得下来?”
“谢尔盖,我爱你。”
这句话到底触动了叶赛宁的心弦,他扑进邓肯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就像孩子向母亲倾诉自己在外面受到的委屈一样,叶赛宁用哭声表达心灵的冲撞、矛盾的纠缠和奋斗的迷茫。
3
在依莎多拉·邓肯的眼里,叶赛宁就是她的儿子帕特里克的化身。于是,在她对叶赛宁倾注出全部的爱中,大部分都是母爱。她曾对好友玛丽说:
“哪怕他金色的头上有一根头发受到损害,我都受不了。你看见共同点没有,他活像小帕特里克。帕特里克要是活着,一定会跟他一样的。我能让他受一点儿委屈吗?”
所以,马连果夫无法理解,为什么叶赛宁施加给邓肯农民式的粗暴责骂与殴打,邓肯都能原谅、宽容、并为之辩护?
叶赛宁经常外出,彻夜不归。邓肯很有深义地送了他一块金表,希望他能够掌握好时间。叶赛宁似乎很喜欢这块表,总是拿在手里摩娑着,马连果夫在一本书中写道:
“他对此十分得意,在每个新来的人的注视下,至少要找两次机会把金表从口袋里掏出来,谈论一下时间。”
然而,这块表并没有起到它应起的作用。像以前一样,叶赛宁还是继续从法国19世纪30年代款式的安乐椅上跳起身来,跑出去赴并不存在的约会。
看来,叶赛宁的心里只有表,没有时间。
依莎多拉·邓肯常常通宵达旦,等她的“天使”回家,情绪低落,忧心如焚,她开始靠“伏尔加”烈性酒打发漫漫长夜。
一天晚上,朋友们围住叶赛宁,取笑那只金表是“订婚礼物”,说邓肯一定在上面下了魔咒,借以拴住叶赛宁的心。
叶赛宁跑到邓肯的房间,二话没说,把表还给邓肯:“我不要。”
“怎么啦?他们说些什么?”
邓肯知道其中必有缘故。
叶赛宁什么也不说,嘴里还气咻咻的。
邓肯将表递过去,一字一句地告诉叶赛宁:
“如果你真心爱我,就必须保留这只表,不要管那些愚蠢朋友的胡乱说法。”
说着,她又将自己护照上的相片撕下来,妥帖地放入表壳里:
“这样,我可以总是在你身边,有事就提醒你,你不要上他们的当。”
叶赛宁立时呵呵笑了起来,他吻了吻邓肯:
“你说得对,我最爱你。”
过了几天,叶赛宁半夜从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又要把表还给邓肯。邓肯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这一回没有奏效。发疯的叶赛宁狠狠地将金表摔在地上,然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邓肯许久还没有缓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破碎的玻璃片、扭曲的表壳和散落一地的无声无息的零件,悲伤的洪峰冲决了灵府的闸门。
她慢慢弯下身去,从碎片中捡起自己含着微笑的相片,轻轻地抚摸着,然后又端端正正地贴在护照上,一边喃喃自语:
“不,他是爱我的。”
4
1913年2月,改名为列宁格勒的彼得堡市某剧团邀请邓肯前往演出。在尼吉拉耶夫斯基车站,邓肯、秘书什尼切尔、佣人让娜正耐心地等候着待发车次,叶赛宁赶来送行。
由于火车没准儿什么时候开,让娜在打盹,看书是什尼切尔的习惯,候车室昏暗的灯光他也不管。邓肯则在笔记本上兴致勃勃地划着纵横交错的线条,竭力向叶赛宁说明古希腊剧院中合唱队的作用。她在半圆形歌舞场的中心重重地写上“诗人”两个字,对叶赛宁说:
“你也去吧,我们在一起演出吧。你一个人充当古希腊合唱队,诗人的节奏和舞蹈将造成一个美好和谐的场景,观众会如痴如狂的。”
叶赛宁高兴极了,连连点头。
邓肯顺手在笔记本上画起叶赛宁和自己的肖像来,那是一个快乐、温馨、进取的两人世界——邓肯早已渴望的。
“画得真好,你还有这一手!”叶赛宁赞道。
“这是因为心的流露,手是服从心的命令。”
邓肯一行下榻在列宁格勒的伊杜列斯特大街安格里杰尔旅馆。
房间冷得像冰窖,叶赛宁一天要摸好几次安装在屋角的暖气管,每一次那上面都是冷冰冰的。他缠着旅馆经理,硬是给换了一间房。走出5号房的时候,叶赛宁回头望了一眼。冥冥之中可能有一种默契,四年后,绝望的叶赛宁又住进了这间房,那是他一生的最后时刻,和此刻生动活泼的叶赛宁迥然两样。
邓肯想了一个好办法给房间加温,她上街买了一个电炉,整天燃着,效果颇佳。有一天,来了几个美国客人,他们脱下皮大衣,谈得兴起,直到一股异味刺鼻,才发觉某客人崭新的毛皮大衣不小心掉在电炉上,已经烧了一个大窟窿。邓肯风趣地说:
“比利时那位叫梅特林克的象征主义诗人真是说得对,物质是有灵魂的。你瞧,这个共产主义的电炉,以它的方式向资本主义的美国代表提出了抗议。”
叶赛宁扭着邓肯的胳膊说:
“你要是写诗,保准比我强,你真应该是个诗人。”
邓肯俏皮地回答:
“看你那活蹦乱跳的样子,你应该是个舞蹈家,我们换了一个位置,这就叫天生一对。”
邓肯在马林斯基剧院的第一场免费演出,火爆异常,观众主要是来自“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的水兵和十月革命攻打冬宫的先锋战士。邓肯要秘书什尼切尔在演出前向观众讲述她的办学宗旨、她对欧洲的失望和对苏俄的向往以及她在这儿工作的美好前景。什尼切尔担忧地说:
“那得花半个多钟头哩。他们是来看你表演的,不是来听我啰嗦的。”
“这不是啰嗦。他们有权力知道更多的情况。我在沙皇统治的年代曾多次来这座城市,那时他们不能跨进剧院一步。穷人看戏,听音乐,欣赏舞蹈,都只是白日做梦。沙皇政府面对未来惊恐万状,因而仇视有着美好未来的劳动群众,残酷地将他们枪杀在大街上!我来俄国正是为了这些观众,我不要钱,倘若世界能够在和平的环境里,跨着优美的舞步前进,就是我最大的欣慰。他们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邓肯刚结束第一个节目,突然停电,剧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水兵们纷纷擦燃火柴杆,也无法把偌大的剧场照亮。这时,什尼切尔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盏点着蜡烛的马灯,邓肯接过去,高高举过头顶,昂首挺胸,英姿勃发,红色的披风分外耀眼。她镇静地说:
“同志们,我请大家唱几支俄罗斯民歌,好不好?”
话音甫落,大厅里的观众顿时活跃起来,没有乐队,没有指挥,他们在互相看不见的漆黑里整齐有力、悠扬悦耳地唱着一支又一支俄罗斯民歌。
在沉重的奴役折磨下,
你长眠了,但死得光荣。
在为人民事业的斗争中,
你无私地奉献了一生。
……
亲人啊,你们知道,
在我们的累累白骨之上,
将站起一个坚强的复仇者,
他比我们更加无畏、英勇。
……
革命歌曲都唱遍了,一直坚持到深夜一点钟,邓肯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她非凡的意志激励着工人士兵们引吭高歌。事后,她仍然兴奋地说:
“那时,我好怕挺不住了。如果我因累而垂下手臂,歌唱就有可能中断。歌声所产生的巨大力量,也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会有多么遗憾呵。世界上任何最有名的合唱团都不能和那个晚上观众的放声歌唱相比!”
5
学校逐渐步入了正轨,邓肯的精力主要花在教学和演出上,其余事务归艾尔玛照管;什尼切尔跑腿,是邓肯与政府的联系人。
一天晚上,邓肯闲来无事,和什尼切尔玩起了“灵盘”的游戏。所谓灵盘,是一种占卜工具,在写有字母及其他符号的塑料板上,悬着一块心形木板,木板支持在两个小轮和一支垂直的铅笔上面,以指轻触,铅笔则自动写字。
邓肯的指尖轻轻地触动了指示笔。
“那是什么意思?”
“DORA,”什尼切尔答道:“你名字的一部分。”
邓肯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她对什尼切尔说:
“这是我母亲的名字。前几天姐姐来信说,她病得厉害……”话未说完,邓肯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猜的没错。
早晨,一封从巴黎发出的电报送到了邓肯的房间。邓肯关上房门,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打开电报:
母亲4月12日逝世。
多拉·格雷·邓肯病逝在巴黎儿子的寓所中。临终前,她一直念叨着“依莎多拉”,这是最让她牵挂的女儿。
从列宁格勒回来后,叶赛宁有了很大的变化。酒喝得少了,诗写得多了,待人温文尔雅,又是那个逗人喜爱的叶赛宁了。但他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胃、肝、脾都有毛病,不想吃东西,不想说话,有气无力。
邓肯恳切地劝他:
“跟我去一趟欧美吧,那边的医疗条件好多了,我认识许多专家,你要做一次彻底的检查。”
“我不想出国,我说不出一句英语,多难耐呵。”
“有我哩,我是你的保护神。”
“我真的会不习惯。”
“谢尔盖,你是天才诗人,你只写过关于俄罗斯的作品,我觉得这还不够。到外面去走走吧,世界很大,开阔眼界总不是一件坏事。”
叶赛宁走过来,偎依在依莎多拉·邓肯的怀里:
“我听你的。”
邓肯修长的手指插进那金色的发丛中,她微笑的面庞放射着慈爱的光辉,笼罩了显得稚嫩的叶赛宁。
为了真正地对叶赛宁起到保护作用,邓肯决定通过苏联的法律手续巩固他俩的爱情关系——结婚。这可是石破天惊的事,邓肯一贯是坚定的“反结婚主义者”,竟然要和比她小一大截、禀赋着俄国农民特质的诗人叶赛宁结婚,欧洲人像听天方夜谭。
邓肯马上给美国的著名经纪人尤罗克拍去了电报,在这封电报中,她毫不犹豫地将叶赛宁称为自己的“丈夫”。这一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莫斯科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邓肯备受感染,她在日记中写道:
五月一日的莫斯科,场面极其壮观。一条条大街就像一片片鲜红的玫瑰。成千上万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戴着红色头巾,举着红旗,高唱着《国际歌》,昂首阔步地走过。所有这些人都已靠黑面包和灰米饭生活了四年,但我认为,这个五月一日带给他们的快乐,超过了沙皇统治下的每一个食物富足的年头。那是一幅雄伟壮观的景象,那一群群兴高采烈、充满自信的人们唱着:“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我观看着,倾听着,此时此刻,我衷心希望这首歌能在整个地球上广播。
第二天,依莎多拉·邓肯和谢尔盖·叶赛宁并肩走进了莫斯科哈莫夫尼切斯基苏维埃婚姻登记处。在结婚证书上,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双姓——“邓肯—叶赛宁”。当他们出来到了大街上时,叶赛宁跳起来欢呼道:
“哎——,现在我是邓肯啦!”
邓肯也同样喊着:“我是叶赛宁啦!”
航程已经安排好,先去柏林。班机凌晨起飞,全体学生都要求到机场送他们亲爱的老师,于是,什尼切尔花了很大功夫借了莫斯科当时唯一的一辆公共汽车,在车身上,贴着一条醒目的大横幅:
“有自由的身体才有自由的精神!”
这是叶赛宁第一次坐飞机,他无比激动,双手握成拳头,不断地划向空中。
登机前,他们坐在草坪上说笑。邓肯忽然向什尼切尔要了纸笔,迅速在上面写了两句简短的话语:
“如果我不幸遇难,全部财产由我的丈夫谢尔盖·叶赛宁继承。——邓肯。”
“这是遗书。”她递给什尼切尔。
什尼切尔说:“你忘了你们是一起坐飞机呀,你没了,他还会有吗?”
邓肯哈哈大笑起来:“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她又拿过去,补了一句:
“如果我的丈夫也不幸遇难,继承人就是我的弟弟奥古斯丁。——邓肯。”
飞机起飞后,叶赛宁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上面写着一首字迹潦草的诗,是马连果夫托人捎来的送别诗:
我害怕,一切事情都会发生!
人们往往拿好友去换女人。
也许你回来时,
在你睫毛下面的眼窝里,
两盏蓝色油灯,
不再闪闪发亮,
不再燃烧激情的火光。啊,这些头!
啊,乌黑头发、金黄头发的头……
叶赛宁将诗攥成一团,塞回衣袋,蓝色眼睛里闪烁不定的灵光,仿佛黑夜里风中摇摆的油灯,黯然、迫促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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