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敬爱的战友

——南疆自卫还击作战一等功臣黄南翼烈士

张秦洞

我当兵时所在的部队是昆明军区陆军第十一军三十一师步兵第九十一团，该团1944年11月诞生于抗日战争烽火中的太行山，60多年来，转战冀、鲁、豫、苏、皖、黔、滇等16个省区，涌现了一大批英雄模范集体和个人，也成长起一大批新一代的高级将领。如中央军委委员、总后勤部部长廖锡龙上将，成都军区副司令员吕登明中将，成都军区副政委杨德福中将等均是从该团成长起来的。

1979年5月，我们团在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班师回朝后，临时驻扎在云南省个旧市老厂锡矿进行战斗总结和休整。

一天下午，我正在团司令部驻地标绘作战经过图，老连长胡志明打电话来要我晚饭前回老连队（步兵第91团1营1连）一趟。当我赶到老连队临时驻地时，才得知我曾经的同班战友——黄南翼的父母家人遵其遗愿来部队进行慰问。他们千里迢迢地从四川老家带来了一整箱五粮液美酒。可那天晚上，我以及其他连队的战友，硬是对位列中国十大名酒的五粮液难以下咽，根本喝不下去。

黄南翼1957年7月1日（中国共产党成立36周年纪念日）出生于四川省富顺县。他是独子，下面有3个妹妹。1976年12月入伍到位于金沙江干旱河谷的云南省宾川县，该县是云南省降雨量最少的县，条件非常艰苦、恶劣，但却是平时练兵、备战打仗的好地方。在新兵连集训中，均是高中生且都是上山下乡知青的黄南翼、夏勇和我三人，因表现突出，集训结束后一起被分配到步兵一连的尖子班、先行班——二班。我们三人都喜欢文艺和体育，经历较为相同，志趣爱好相投，所以平时喜欢玩在一起，可以说形影不离。相比较而言，在军事素质方面最棒的还是黄南翼，我和夏勇等其他战友会时不时向他发起挑战，大家你追我赶，刻苦训练。

我们班由于训练成绩优异、军事素质过硬，于1977年底被11军挑选为全军单兵战术示范班，经过时任11军司令部作训处参谋何其宗等的指导帮助，战术动作更加娴熟。在向军首长、机关汇报后，奉命到整个11军两个师的各个团和丽江军分区等单位进行巡回示范表演。

1978年5月，我因被挑选作为参谋苗子到11军教导大队参加参谋集训，随后于10月参加昆明军区军事比武，获得较好的名次后被留在了团司令部作训股，12月被提拔为干部，同时入党。夏勇因参加高考，考上了云南大学，也于1978年下半年离开了连队。唯有南翼仍留在连队，1978年5月任班长，8月入党，11月被提拔为一连一排长。

1979年2月，入伍仅两年的我们十分幸运地迎来了战争，使我们的灵魂在战争中经受到了煎熬和洗礼，在我们20来岁的人生经历上注入了血与火的印迹。

上前线前的1月份，黄南翼给父母和妹妹们写了封信。谁知却变成了烈士的遗书：“……战争是要流血的，下封信不一定是我亲手写给你们。但不管咋个说，你们将得到安慰和快乐。死是烈士，活下来是英雄，我决不会给你们带来耻辱。当兵两年来，我已写下了：1977年1月入伍，1978年5月任班长，8月加入党组织，11月任排长的历史。下一步也不会注记上叛徒、逃兵的污点。望你们接到这封信后，不要感到空虚。如果得到我牺牲的消息，双脚不要颤抖，不能伤悲，坚强地挺起胸来，端起酒杯，用美酒和笑脸来告慰亡灵……”

一连在作战中非常英勇，连队干部身先士卒，涌现出了一大批英雄模范人物，连队荣立集体一等功。

3月6日凌晨时分，我在团指挥所得知一营的战报：在攻打班绕散地区148号高地的战斗中，一连一排长黄南翼英勇牺牲。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子惊呆了。就在昨天下午，我还与南翼见过面，谁知却成为了永诀。当时我正在跟随团基本指挥所向达掉深方向开进。看到了有的进攻班绕散的部队从公路上急进，并不断地超越我们。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一看是黄南翼在急匆匆的队伍中向我招手，原来是我的老连队赶上来了。情急之下我向他抱了一下拳：保重。他笑了笑快速地向前走去。看到他和老连队的首长和战友们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侧快速地走过，我不断地与他们打招呼，从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战后，荣立一等功的胡志明连长告诉我，3月6日凌晨1时许，该连又一次组织向148号高地发起了攻击，1连作为主攻连，黄南翼率领1排接替伤亡较大的2排担任主攻。在带领全排攻击前进并率先跃入敌第2道战壕时，先后被敌人的高射机枪子弹和炮弹弹片击中，胸部、左腿、左右手四处负伤，但他仍然指挥全排向顶峰发起攻击。在敌人疯狂的弹雨中，刚登上战壕前沿的黄南翼被炮弹击中，把自己短暂的生命留在了南疆那肥沃的红土地上。由于伤情严重，战友们是从绑腿上别着匕首的这一特征才辨认出他的遗体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九十一团团史》是这样描述黄南翼的主要事迹的：“在攻打一四八号高地战斗中，指挥果断，机智勇敢，率领全排奋起冲击，连续攻占两道堑壕。两次负伤仍坚持指挥战斗，直至壮烈牺牲。”

南翼的父母收到唯一的儿子的阵亡通知书，得知南翼为国捐躯的消息后，他们在悲伤中想起儿子的来信，意识到“不能用泪水玷污了儿子！”依照儿子“端起酒杯，用美酒和笑脸来告慰亡灵”的遗愿，领上两个女儿并带上整整一箱酒，从四川南部辗转到云南宾川、个旧市等地，经过数日的奔波，风尘仆仆地一路打听到了我们团的临时休整地。他们要用家乡的美酒来告慰英灵。此情此景，令全团上下为之感动，让多少人潸然泪下。

著名诗人公刘当时在部队慰问，得知黄南翼一家的事迹后，曾在1979年底的《解放军报》上发表了一篇抒情散文《酒的怀念——记黄南翼烈士及其革命家庭》。他十分动情地写道：“的确，有生以来，我是第一次见到那样一种酒，而且我敢断定，虽以中国之大，也绝不会有多少人能有幸见过那样一种酒的……那既是为父母者献给至亲骨肉的酒，也是代表死者献给生者的酒。除了中国，除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不相信世上还会有什么地方能有这样的酒！”

下图一是我的同班战友黄南翼生前在参加战术示范班时的照片。

下图二是我们战术示范班在军、级各级巡回表演时，四位战友在云南省剑川县照像馆的留影。黄南翼为后排左、班长苏文信为后排右、夏勇为前排右、作者为前排左。

下图三是我们一连二班作为原昆明军区11军战术示范班的合影。黄南翼为后排五。

下图四是黄南翼烈士在云南金平烈士陵园的墓碑。

下图五是1979年作战时任陆军第三十一师师长、后任昆明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的乔明来和老伴在黄南翼烈士的墓前进行祭奠。

下图六是作者参加战术示范班时的照片。

作者张秦洞简况：

军事科学院“科研名家”、博士生导师，原科研指导部副部长、少将；国家国防教育师资库入库专家、全军常备外室专家。曾兼任全军联合作战指挥体制和力量体系改革论证专家咨询组成员、战略投送改革论证专家指导组组长、国防和军队改革督查专家组成员；中国孙子兵法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军事科学学会理事、全军后勤学术研究中心副主任委员，全军武器装备科学技术奖励委员会委员等职。

1979、1984年两次参加南疆自卫还击作战，10次荣立三等功，三次被评为优秀党员；一次被评为院优秀教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和军队优秀专业技术大才一类、二类岗位津贴、60余项科研成果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