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马云和扎克伯格撞上了同一块天花板

翟玉忠

先是去年7月2日，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House Financial Services Committee）要求Facebook及其合作伙伴立即中止数字货币Libra及其钱包Calibra的任何活动，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野心勃勃的数字计划被叫停，一直没有重启。

然后是今年11月3日，据说可以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IPO”的蚂蚁集团，在已完成认购抽签这一步后被暂停上市。蚂蚁集团实际控制人马云此前在上海金融峰会上要求放松相关金融监管的论调，遭到普遍质疑。

没有人怀疑区块链和大数据等信息技术推动的金融创新，但马云和扎克伯格这类业内领军人物为何都会在金融创新上丢盔弃甲，狼狈而归？

原因只有一个：这次，马云和扎克伯格撞上了同一块天花板。

在民族国家居主体地位的全球化时代，这些网络应用巨头推动了全球化，却忽视了全球化的基础——民族国家。当他们携科技力量大步向前的时候，由于直接触碰了国家利权，金融业的基础国家信用，结果被撞得头破血流。

金融的基础是国家信用，货币的本质是国家主权货币。

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经典《管子》称之为“君币”，由代表国家主权的君主垄断货币铸造之权，利出一孔，这是国家利权的基础，也是国家管理经济活动的重要工具之一，与商品物资管理相并列。《管子·国蓄第七十三》明确指出：“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即通货——笔者注）也。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尽也。”接着，作者论述了“人君铸钱立币”，调节经济平衡的原则。

在重金属货币时代，国家垄断货币发行权的主要方法是通过严格管理铜矿等矿产资源的开发，达到维护货币主权和国家信用的目的。诚如《管子·山至数七十六》所说“君有山，山有金，以立币”。

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形成于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是对数千年市场经济经验的总结，其理论基础性地位直到今天仍坚如磐石。比如认为市场不会自动均衡，不受干涉的市场会在正反馈机制的作用上走向崩溃，这正是信息时代“复杂经济学”的基本观点。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阅著名经济学家布莱恩·阿瑟（W.Brian Arthur）的《复杂经济学：经济思想的新框架》一书，该书由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5月出版。

再比如《管子》和西方早期经济学传统一样，强调经济学的政治属性，即经济学的本来面目是政治经济学，市场经济的背后力量是主权国家。只要我们看看近几年美国一系列对外经济政策就很容易明白这一点。为了维护自身的金融及商业垄断利润，美国政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用动用殖民主义时代的治外法权，“绑架”中国公司高管！

没人否认，马云和扎克伯格是时代弄潮儿，他们真正改变了我们的世界。无论是阿里巴巴还是Facebook，超越历史上任何帝国臣民数量，拥有庞大得惊人的基础用户。Facebook全球活跃用户高达27亿，大致相当世界上每三个人当中就有一人是Facebook用户！

当扎克伯格决定发行与美元同起同坐的基础货币的时候，当马云用可以高达百倍的杠杆率放贷的时候，这些科技巨头实际掌握了货币发行权，直接威胁到了基于民族国家信用的货币发行——其必然挫败！

如同没有人能阻止太阳的日出日落一样，没有人能阻挡数字技术的进步以及技术进步对金融业的影响。目前许多国家看到这一大趋势，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央行数字货币（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简称CBDC）。根据国际清算银行最新报告，截至2019年初，70%的央行都在从事CBDC研究。由于冠状病毒的大流行，创建数字货币的工作会不断加速。（Alex Koma：《我们为什么需要央行数字货币》，网址：https://new.qq.com/rain/a/20201108A0301T00）

数字货币必须发行，但数字货币不能由私人公司发行，这是东西方经济实践的基本经验之一——也是马云和扎克伯格真正需要上的一课。

遗憾的是，纯粹技术的思维误导了太多的人。

世人已经习惯于用技术概念描述我们的时代：信息化时代、大数据时代、人工智能时代、算法时代……我们不应忘记，只有当技术服务于人类整体福利的时候，这些技术才有意义。否则，我们就应抛弃这些技术。

过去一百年来，与技术领域日新月异的发展相比较，人文领域还处在十九世纪工业革命时代的框架之中。如何让人文学术和教育跟上科技发展的步伐，需要人文学者加倍努力！

我们的任务急迫而艰巨。因为技术是把双刃剑，没有人文的指导，技术必将伤害人类自身。

童子操刀，其伤实多——这句古训值得所有人三思！！！

（翟玉忠，北京大学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中信改革发展研究院研究员，新法家网站中英文版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