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建海等:物价闯关
物价闯关
载《新世纪周刊》2008年03月27日
大葱贵了,馒头小了,无法“瘦身”的水电煤气冰洗白电也都酝酿着涨价风雨??一年多来,中国老百姓几乎是在一片“涨”声中度过。当涨价的“水滴”连绵而来,并汇成一种社会共识“大潮”时,任何指数都无法遮蔽民众的集体焦虑。价格迷局中,消费者不禁要一遍遍追问:物价上涨的终点在哪里?
就在今年两会结束时,温家宝总理坦承:2008年恐怕是中国经济最困难的一年,物价上涨是目前最大的经济问题。同时,这位总理也向全世界表明:中国政府已经发动了一场战争,一场反通货膨胀的物价战争。
愤怒的CPI
每隔几年就开始狂飙的CPI其实是一个明显的警告:通货膨胀正在发生。也许你现在还不能接受目前是食品价格推高了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但不久之后,你会讶然地发现,生活成本竟然变得如此之高。
新世纪周刊:温家宝总理在今年的两会记者招待会上说:“2008年是中国经济最困难的一年”。这句话被大家普遍关注,其实这个提法并不是第一次,早在今年年初的国务院座谈时,温总理就已经给基本面定调,您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时有何感受?
梅新育:我的第一个感受是有些夸张。说是最困难的一年,要看怎么比,是跟建国以后比,还是跟他当总理以来比。我认同今年可能是他当总理以来经济最困难的一年。
曹建海:从上一届政府到温总理,可以说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是形势一片大好,基本上成绩远远大于问题。今年的报告突然问题显现很多,其实这并不是偶然。事实上从2003年以来,这些问题就一直存在。只是国内外的矛盾集中在今年爆发。
新世纪周刊:困难主要在什么地方?
梅新育:难在国内外积累的问题,内部政策、经济方面都暴露出来了;外部有美国次贷危机,这使我们的外部环境充满了不确定性,也使我们国内经济面临很多麻烦,很多因素在国内政府的控制之外。政府想抑制通货膨胀也很难,我们的膨胀明显是输入型的膨胀。
新世纪周刊:根源在哪里?
梅新育:在于贸易顺差,再追根结底,可以追溯到美欧发达国家的货币政策。他们的货币政策不在我们的控制之内,加上国际能源、粮食价格上涨,我们也控制不了。我们享受开放型经济的利益好多年了,现在感受到的是开放型经济带给我们的外部冲击,再一个就是国内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积累的社会问题、矛盾的突出爆发。
新世纪周刊:在2007年之前,人们对物价上涨感觉还不明显,但从去年开始,大家突然发现,什么都开始涨。
曹建海:对,应该说2003年通胀就已经有了,最简单测算也至少有5%,2004年到了7%。实际上,我们一直都是处在通货膨胀中的,但还没什么感觉。在经济高速增长的时候,5%的膨胀实际上是没有感觉的。去年4.8%大家为什么受不了,说明它不是4.8%。
新世纪周刊:您认为是多少?
曹建海:我认为去年大概是20%,大家感觉已经比较强烈了,但是政府4.8%数字安慰了很多人。这个数据怎么来的呢?比如2003年的GDP,你和2002年的比一下就会发现,经济增长速度高于政府公布数据。用这个来计算,实际上2002年中国就处于一个渐进式的通货膨胀过程中,2002年是以5%起步的,经过2003年房价恶性上涨,到2007年时已经很高了。
新世纪周刊:这样看的话,政府表态要把今年CPI控制在4.8%的幅度能不能完成?
梅新育:政府关于通货膨胀的表态可能意在安定民心。这个用意是好的,但是这个目标是很难做到的。
曹建海:CPI是一个国家非常重要的统计指标,通货膨胀的关键是我们的资产价格过高,这就是通货膨胀的源头。很多人觉得资产归生产领域,住房是投资品领域,跟消费品没有关系。其实如果一套房子原来计价是50万,现在变成200万,那么这究竟是个什么概念?是房屋升值了,还是货币贬值了?所以我认为这是典型的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用CPI来衡量,根本就不能代表物价上涨的情况,就是说CPI在中国已经失去了通货膨胀一个测量的最基本的意义了。我们的CPI是残缺不全的统计体系,无论是选择的商品类型,还是权重方面,都存在严重的问题。
我们政府采纳了这个东西,但是即使如此,因为农副产品占到33%,由于房价高涨,还是造成农副产品恢复性上涨,为什么叫恢复性上涨呢?古今中外,住房价格跟食品价格都有个合理的比例。很简单,多少担的粮食可以顶一套房子,或者多少斤的粮食顶一平方米的房子,它们之间有个合理的比价关系。如果说过去这个房子需要100头猪来交换,现在可能就需要1000头猪,那喂猪就不合适了,就不如去盖房子。这个时候除非你涨价,否则我喂猪实在是得不偿失,不如卖房子去。所以,这两个之间的关系就注定了猪肉一定要涨价,一定要涨到房子等同于之前100头猪的比价为止,这是古今中外一种最自然的关系。
新世纪周刊:我们的CPI体系是怎么制订的呢?
梅新育:我们的CPI计算统计还是在住房市场化之前的。
曹建海:这是个完全残缺不全的指标体系。过去一直是压低农副产品价格,所以尽管其他物品涨价,农产品涨不起来。但是在我们流动性过剩的情况下,其他商品价格的上涨很容易引起农副产品的补偿性上涨、报复性上涨,而且现在看来这只是一个开始。
农副产品和住房很显然一样是消费品,我们居然把住房归到投资品里,这是荒谬的。
物价背后的推手
2007年4月开始的猪肉价格上涨,似乎一夜间打乱了价格上涨的节奏。在目前CPI指数已被食品价格“附体”的情况下,一些新的涨价因素也正在抬头,一个物价问题弄到最后成了本年度经济“最大问题”。
新世纪周刊:政府工作报告里讲到,今年最大的问题是经济问题,而经济问题的关键又是物价问题,不断上涨的物价已经让所有人神经紧张了。
曹建海:为什么经济问题最严重?这就是过去长期以来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结果,所有的社会问题都靠边站,把不该经济化的问题都经济化了,像教育、医疗、住房都市场化了,现在的膨胀是这种过度经济化、市场化的必然结果。
新世纪周刊:推动加速增长的幕后推手是什么?
曹建海:两个推手,一个是房价,一个是出口,目前这两个推手都是存在的。出口引起外汇储备增加。外汇储备增加是一大推手,房价上涨是另一大推手。房价里面具体包括地价拍卖暴利、土地炒作暴利、开发商炒楼暴利,这一系列因素的累加最终体现为房价上涨。
外汇储备增加使房价上涨之后消费品上涨有了可能。如果外汇储备不增加,我们货币发行是正常的,房价涨起来并不一定导致农副产品价格的上涨,因为流通中的钱不够用。房子涨了的话,普通消费品价格甚至还会降下来。所以只有房价上涨并不能形成全面的通货膨胀。外汇储备这个条件有了,那就相当于火与油放在一起了。
新世纪周刊:从农副产品开始涨价,到前些日子盛传的家电类产品也要跟着涨,涨声一片,这个过程是渐进式传递的吗?它是全面通胀的前兆吗?
曹建海:是传递的。相对来讲,对农副产品的传递是最直接的,它和住房使用的是同样的材料,农业种植和住房使用的都是土地,都是土地造出来。工业相对来讲,由于它的加工环节比较多,跟土地离的比较远。而在土地里面跟农业、房地产一样的是采掘业,但是工业主要的不是采掘业,而是制造业。从这个角度来看,住房价格上涨最先传递就是农业和采矿业。采矿业可能有它独特的市场行情,而农副产品的价格上涨,则肯定要传递整个轻工业的价格。由于轻工业里大量是以农副产品为原料的消费品制造,所以,农副产品价格上涨会引起整个消费品的大幅度上涨。
新世纪周刊:人们总在猜,下一个要涨的将是什么?现在到头了吗?
曹建海:刚刚开始。我的估计是2008年的物价上涨要远远超过2007年,火要烧着了,只能泼冷水,如果没有负的增长,物价几乎是下不来的。
要闯关的政府
以猪肉开始的食品价格上涨有火烧连营之势,这些民生物价显然已不仅是个经济问题,更是个政治问题。如何调控才能在不损害市场经济的前提下稳定市场?危急时期,政府应该怎样出手才是保护民生之道?新政府面临闯关考验。
新世纪周刊:温总理在答记者问时称,自己对世界经济,特别是美国经济十分关注,而且深感忧虑。美国次贷危机对国内影响目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梅新育:外部冲击有这样几点,一是直接减少了美国的外需,而美国是我们的第二大出口市场;二是对我们对外资产的价值形成了冲击。由于次贷危机加速了美元汇率的贬值,这就意味着中国的美元计价对外资产价值在减少,特别是中国的金融机构、企业、居民可能持有一批美元证券,如果贬值的幅度大,甚至可能使他们资不抵债,破产了。
但外部冲击也给我们创造了重大机遇。我们强调美国次贷危机对中国的冲击,但这种分析有一个隐含的前提假设,假设中国和美国的利益完全重叠,但这个假设成立吗?我看有点自作多情。
俗话说,一条槽上拴不下两头叫驴,中国和美国两个大国,无论是在政治还是经济方面利益都不可能完全重叠,只是说美国作为中国出口市场,它经济好的话,吸收中国出口商品的增长速度可能快些,在这方面利益是统一的。但是中国的对外经贸利益不仅是出口,还有进口、投资。在这方面,中国跟美国的利益可能恰好是对抗的。中国进口先进的技术装备时,美国限制很厉害。它经济景气时只会对中国收紧出口管制,只有陷入危机了,它才会对中国出口管制放松一些。投资方面也一样。
再一个,我们的出口模式是不可持续的,我们从中得到的收益份额非常低。世界知名品牌大部分在中国加工,但最终零售价通常是中国厂商交货价格的30倍到100多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提高对外贸易出口收益的份额怎么办?是要进入收益更高的环节,像品牌、流通销售这些环节,而在这里面我们除了要自创品牌,也需要直接收购他们的企业,快速地切入。在景气时期,要收购它的流通环节、品牌,那价钱有多高,人家肯不肯卖?经济不景气时,这个流通商家、品牌自身可能不错,但是因为宏观经济环境导致它的市值大幅度下跌,那不是我们买入的好时机吗?我的核心观点是:做好与通胀之狼共舞的准备。
新世纪周刊:种种迹象表明,今年的经济形势非常紧张,很多经济关口就横亘在前面,考验着新一届政府。
曹建海:这个关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我们的经济过度依赖固定投资和外需。这导致我们经济结构扭曲,自己形成许多发展障碍。这个障碍不是自然障碍,而是人为障碍,是体制引起的障碍。通货膨胀与出口、房地产过度发展是密切关系的。这样引起来的环境问题、民生问题,现在看来是很难闯过去,因为我们的政策没有让障碍减小的趋势。我们不压制房价,对出口也没有理性的措施。
关键因素是人民币贬值了,粮价必须要涨,它是相对国内物品而言的,一直要涨到它跟国内资产价格协调为止。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使资产价格降下来,另一个是使农副产品涨上去,这两个办法都可以协调。
还有出口膨胀问题,大量输入美元,引起外汇储备的增加,但我们依靠出口换回的美元纸币,却天天在贬值。你把血汗送给人家,却换回一堆废纸,这废纸不仅自己在贬值,还在引起你的通货膨胀,所以,现在出口膨胀成了中国的一大弊病。
新世纪周刊:这个协调周期大概要多久?
曹建海:我们现在没有看到任何资产下降的迹象,这就意味着人民币依然要处于贬值的状态,消费品也必然要跟上资产价格的上涨。这样就有两种情况,一个是资产价格下降引起崩盘,另外一个就是农副产品价格报复性上涨,以及引起工业品的报复性上涨,它会引起通货膨胀严重的预期,一样会引起人们去银行把钱取出来去购买各种各样的物品,一样会引起货币流通速度大大加快,一样会引起通货膨胀和金融危机。降低资产阵痛猛一些,但还有活的希望;如果没有看到这一点,不夸张,可以说现在是改革开放以来最困难的时期。
新世纪周刊:政府也在想办法,平抑物价,压缩通胀。
曹建海:解铃还需系铃人,某个地方过热了,必然从这地方入手。这可以说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追求GDP几乎是唯一目标的结果。为了GDP最大化,追求公共领域的市场化,把老百姓的民生、政府应该保障的内容全部由老百姓来埋单的方式来刺激经济增长。应该像1993年那样“下大雨”,降温过热的经济才能灭了这个即将全面引爆的状态。
(实习记者冯梅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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