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向西门庆学习》与《警惕官员的‘西门庆化’》
《管理,向西门庆学习》与《警惕官员的‘西门庆化’》
近日,一本奇书翩然问世,《管理,向西门庆学习》以自己的不断创新,为中国企业家所崇拜的琳琅满目的人物画廊中,又增加了一位光彩照人的新榜样--西门大官人。
闻之不禁哑然失笑。
因为在下与西门大官人有点渊源,故尔对思想文化这又一创新学习感受特别深刻,感到又许多话要说。
时代精神的变化也真太快了,怎么加快脚步也难于与之俱进。1988年在下为芜湖全国红学研讨会撰写一篇论文,题曰《相悖互依,逆向同归——“金瓶梅”与“红楼梦”主人公之比较》,彼时似乎还不兴讲“转型”,我联系时代氛围将西门庆与时下的暴发户相比附时,十分小心翼翼,闪烁其辞,生怕惹出麻烦。
5年之后,也即到了1993年,研究《金瓶梅》的拙著出版时,我已经可以在后记中这样说了:
“黄种毁弃,瓦釜雷鸣,铜臭薰天,斯文扫地,西门庆们领着时代的风骚,举着人文旗帜“其兴也勃焉”的当代文学,它的人文精神,迅速地淹没在粗鄙的市井文学、酒吧文化以及“性”与暴力的大潮之中。”
不过依然是心犹惴惴。所以后来万圣书园的老板表示赞同时,我还视为难得的知音。
孰料,斗转星移,仅仅十几个春秋,中国的老板已经可以自动对号入座,将自己与西门庆相提并论了——再称他们为当代的西门庆,他们至少不会勃然大怒,甚至可以引以为荣了,“学习西门庆好榜样”居然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写在社会的旗帜之上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孟超先生有一本很有影响的书,叫做《金瓶梅人物论》,治古代小说者都很熟悉。其压卷之篇曰《西门庆万岁》,写于1946年,刊发在香港的报刊上,是借古讽今之作,矛头的指向是抗战中大发国难财和战后疯狂“劫收”的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豪强--如今叫“强势阶层”的。鲁迅先生多次说过,希望自己针砭时敝的作品能够速朽,自然是出自深厚的仁者胸怀。如今,距孟超写作该文已经是60年过去了,当事双方俱以风流云散了,然而,“西门大官人”却是重新“崛起”而且风光依旧大放异彩了,“西门庆”真的“万岁”可以永垂不朽了。--其幸乎,其不幸乎?
噫嘻,呜呼!
《管理,向西门庆学习》未及拜读,据媒体介绍,谓“该书引经据典,深入浅出,从西门庆身上挖掘了46条经营管理格言和经营理念”,故而可为为“企业总裁学习的榜样”云。如此看来,西门大官人庶几乎也可算“先进生产力”了,虽然,自“充分市场化”角度视之,还未免有点美中不足。
该大官人“先进”在何处呢?
在下有一旧文可见一斑,该文写于1993年,为一篇较长文章中的一段,名曰《西门庆现象》:
西门庆现象
西门庆有句“名言”:
咱闻那西天佛祖,也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西门庆的这段“名言”,自经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引用之后,早已经脍炙人口,但对其意义的认识,往往局限于“无耻”、“黑暗”、“腐败”之类。其实这不够全面,它是一个市井之徒的豪言壮语,是特定的社会小环境中一代“天之骄子”的心声,它反映了封建社会后期都市商品经济的发展和钱势力的扩张,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这一官商结合的暴发户那睥睨一切、不可一世的气概。
西门庆亦官亦商,但他首先是商,是山东屈指可数的大富商。他以商起家,成为千户之后仍然以商作为主要经济来源。他的显赫的社会地位,不是来自他的“权势”,主要来自他的“财势”。
西门庆是他那个时代的“大款”。作为一个社会人,他是金钱的化身;而金钱,又是他的本质力量的外化。他的力量,是金钱的力量;而金钱,正是他的力量之所在。
西门庆的一个“哥们”在丽春院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一妓女院请泥水匠打地平,因招待不周,泥水匠故意将阴沟堵死。遇到雨天,满院是水。主家花了钱酒解决之后问及这水是“那里的病”?泥水匠回答说:“这病与你老人家的病一样,有钱便流,无钱不流”。是啊,在金瓶世界的涌起的商品大潮中,世间的一切都是“有钱便流,无钱不流。”
西门庆不过是个市井浪荡儿,既无高贵的阀阅,更无可以称道的学问和令德,他无非是有几个臭钱,给当朝太师送点像样的生辰礼物,一下子就成了五品的掌刑千户,轻而易举地跻进了上流社会,周旋于抚按科道、府尊县令之间,转眼之间,一个市井恶少变成了山东一省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以自己的发迹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西门庆模式”,在他大红大紫地暴亡之后,张二官也以同一模式成为他的继任。在这一模式面前什么“学而优则仕”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啦,“立德、立功、立言”啦,传统的价值观念都失去了光彩。西门大官人以自己的发迹变泰向人们宣布:“有了钱,便有了一切;有钱,才能够有一切。”金钱,散发着铜臭,俗而又俗,向来为清高的士大们所讳言的“阿堵物”,在到处肆虐,无孔不入地亵渎着传统的尊严。在“金瓶世界”里,官爵、伦理、亲情、体面、良心、官司的输赢、女人的贞操,无不可以买卖。钱与性,《金瓶梅》的两大主题,西门庆虽然是二者“得兼”,但他总把“钱”放在第一位,以之为根本。他物色小老婆,固然讲究色相,但更看重金钱。而“少女嫩妇”的孟玉楼,也放着举人老爷的正头娘子不做,宁愿给西门庆“做小”,以“老大嫁作商人妇”为幸事。——暴发户领导着时代的新潮流,时代精神变了。
“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西门庆以自己的成功宣布了这一传统观念的破产。利与义,金钱与良心,西门庆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西门庆经营生药、丝绸、绒线买卖,并开着解当铺,固然是经营有方,书中也写到了他在这方面决策的眼力,可这些并不是他能够成为大亨的主要原因;西门庆在经济方面的成功,原因在经济之外,即在于超经济的原因。——他长于原始积累。
他深得官商结合之三昧,他不光长于以权谋私,而且在运用上具有战略头脑。他懂经营学,更懂关学,总是正确地把关系学摆在经营学之上。应酬往还,觥筹交错,不光是消费和满足,更是“感情投资”。没有他苦心经营辛苦编织起来的从朝廷到州县的关系网,他是无从在商海里纵横弄潮,如鱼得水的。比如,太师生辰和太尉临幸,他虽然花费成千上万,但那实际上就是他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也是收益最大的一次投资。
当然,贪赃卖法、巧取豪夺以积聚财富和资本,对于他来说更是驾轻就熟和家常便饭。
他贿买御史,早支盐引,以保证竞争优势;优惠签订承包合同,垄断古董贸易,都可获得超额利润。
他向钞关行贿,偷漏国税,从国家手里分割向全民剥夺来的剩余劳动。
在信用和流通方面,权力也是他经营运转的保障。即使是皇亲之类拖欠,他也能把其家人抓到提刑所,一枷三敲,不怕其不给钱。
西门庆又是流氓恶霸,他还长于运用黑社会的手段进行原始积累。谋财害命,使花子虚的巨额财产流入了他的金库;利用地痞流氓,捣毁蒋竹山的药店,固然也是为了争夺李瓶儿,但更显出了他那药霸的风采。
长期以来,人们多以中世纪的眼光来审视这位官僚、商人兼流氓的丑恶人物;不能否认,西门庆身上的确有许多属于未来的东西。
周作人热、胡兰成热、曾国藩热、刘文彩的平反、“走向共和”的热播、西门庆成为“学习的好榜样”……它向我们昭示的,不仅仅是历史亡灵的复活,更是他们子孙的声势。
附:《南方都市报:警惕官员的‘西门庆化’》
《民主与法制时报》日前报道的“高莺莺事件”,不禁让笔者想起了一个文学形象——西门庆。显然,高莺莺生前死后令人发指的不幸遭遇,只有放到这位极尽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之能事,有着“害死人,还要看出殡”性格的西门大官人身上,才是勉强合乎逻辑的;而之所以说“勉强合乎”,是因为即便奸恶残忍如西门庆,在奸淫女色、害人性命之余,也只是“看出殡”,还不至于到逼着人出殡 (火化),乃至调动警力公然威逼的程度。更重要的是,西门庆之奸恶,不过是勾结官府而为,其本身并非真正的“官人”,高莺莺及其父母所面对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市领导”、“几大领导班子”。
明显,时下一些贪官恶吏正在迅速地“西门庆化”,并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为满足一己之无耻淫欲、贪欲,公然藐视法律,视社会正义、他人权利如无物,并且欺诈、暴力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对此,西门庆有一句“豪言壮语”可以佐证:“就是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以此心态,对照某些官员对高莺莺有恃无恐的侵害,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嫦娥、织女都敢奸淫,高莺莺区区一个平民女子又算得了什
么,能奈我何?!
张贵峰(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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