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平:要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基层的“越级上书”者

中国的县以下的情况是什么样子的，可能人人都知道，但多数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拿乡镇财政状况而言，做这方面研究的人很多，但真正搞明白了的，我没有见到过。因为，一个乡镇的财政状况，顶多只有3－5个人明白真实的状况，有的人当了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乡镇副书记、副镇长，根本搞不明白所在乡镇的财政真实状况。甚至如果遇上一个专横的乡镇书记，连乡镇长也未必清楚本乡镇财政的真实状况。就别奢谈什么人民代表“当家做主”了。
对基层的情况，如财政税收、计划生育、黑社会、企业改制等等的真实状况，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够把真实的状况明明白白写出来的人就更稀罕了。偶尔有一些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的基层干部群众，把一些真实状况写出来，并送到了中央领导的手上。领导看到后，自然很重视。领导重视的一种常见方式就是做出“重要批示”，责成相关部门组织调查核实，并将调查核实的情况上报到做出“重要批示”的领导或更高的领导，再组织人研究对策。
专家学者写一个研究报告和政策建议，领导批示了，可以有奖金，可以评职称，可以提高地位等等，好处多多。然而，基层干部和群众反映实情，领导批示了，得到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基层干部群众将情况反映给了中央领导，领导“重要批示”给有关部门，有关部门下去核实情况，常常会得到如下两种待遇：
第一，中央、省、市、县（区）联合调查组下去了，层层对反映真实情况的基层干部群众施压，逼迫其出具书面说明，“承认”自己所反映的真实情况是“虚假”的，是为了哗众取宠。省市县区各级在应付完中央领导之后，再慢慢对这个“越级上书”者实施“温水煮青蛙”之术。
第二，领导“重要批示”一级一级往下转，各级领导也都做出“重要”批示，最后“批示旅行”到达最基层领导的手上，没多久，这个“越级上书”者就很惨了，重则被打成“腐败分子”或别的什么份子而坐牢，轻则降级、降职、换岗或破产舍财。
我过去在乡镇当书记的时候，也接到过李鹏总理在我乡某村干部“关于××乡计划生育问题的反映”上的“重要批示”，在李鹏总理的“重要批示”下面跟有很多省部级以下各级领导的“重要批示”，当批示旅行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把“重要批示”的复印件转给了那个反映情况的村干部，从此，那个反映情况的村干部惶惶不可终日，不到2个月，就“自动”南下打工去了。
2000年，我上书朱总理，反映严重的“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总理派人暗访后证实“情况属实”，在我成为全国“最著名乡党委书记”之后，也不得不“自愿辞职”南下打工。不然，坐牢的一定是我（我辞职两年后，湖北省委俞正声书记到监利县蹲点，又两年后，监利县两任县委书记坐牢了）。
最近，李克强副总理在一位基层干部的“情况反映”上做出了“重要批示”，中央有关部委和各级政府都派出了调查组，几乎没有做任何调查，就直接逼迫那位反映真实情况的基层干部承认自己所反映的情况“不真实”，口说还不行，还要以书面材料的形式承认是“不真实的”。各级政府和部门官员松了一口气，又可以继续“一级蒙一级，一直蒙到总书记”了。可是，一方面是李副总理等领导同志再一次被骗了，得不到真实的情况，无法研究对策，改进工作中的不足；另一方面是这位基层干部不仅搭上了一辈子的政治前途，还在当地官场落得个“叛徒”“内奸”之名，从此惶惶不可终日。李副总理等中央领导被骗，我等小百姓只能一声叹息。可那位惶惶不可终日的小人物多次在电话中求教于我，我很同情，但只能对他说：既然有说实话的勇气，就应该有承担说实话后果的准备。我混蛋啊，怎么这么帮助“弱势”的人呢？！我每年都遇到因为 “越级上书”而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我真不知道怎么帮助这些 “上奏折”的底层小人物。虽然我这辈子是再也不“上书”了，但我还是很希望看到更多“越级上书”人，因为我们的国家需要有“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的人把真实情况及时反映上去。
无数的专家学者们，抄抄写写搞出无数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研究报告，绝大多数于国于民并无用处，但能够得到很多好处；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像大熊猫一样珍稀的底层“上书”者，其“上书”的“情况反映”让领导们茅塞顿开、如获至宝，可无一不命运坎坷、甚至悲惨！这是中国之不幸啊！
在我们现有的体制和改革背景下，各级“领导”、特别是“一把手”都有两项大权在握：一是“合法加害权”，另一是“非法激励权”。让你升天堂或下地狱，往往是在“一把手”高兴与不高兴之间。更何况现在不少地方政府官员和黑社会势力越来越趋向结盟了，体制内官员指使黑社会势力收拾“越级上书”者是最近几年的新趋势。正因为如此，“越级上书”的小人物对中央很重要。
中央“重要批示”无可厚非，批示给谁是值得好好斟酌的。为什么就不能亲自或指派秘书找“越级上书”者谈一谈呢？为什么不请独立的机构调查核实呢？假如人家反映的是计划生育的问题，你批示给计划生育部门调查核实，虽然表明了领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领导风格，可这种领导风格恰恰会害了“越级上书”的底层小人物！
请中央领导爱惜底层冒险向你反映真实情况的“小人物”，注重保护基层“越级上书”的“小人（物）”反映真实情况的积极性，如给他们调换工作岗位和地域，并制度化。
当然啰，也许有的中央领导本来就很烦的“越级上书”的“小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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