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媒体报道中国的三个“二元对立”

在《“北京奥运：新闻与视角”国际传播论坛》的发言

田辰山 北京外国语大学文教专家

2008年6月10日

2008年6月10日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国际传播研究中心和新闻系举办《“北京奥运：新闻与视角” 国际传播论坛》。美联社北京分社社长韩村乐（Charles Hutzler）和日本共同社北京总局局长渡边阳介等外国媒体参加。下面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文教专家、国际关系学院东西方关系中心负责人田辰山教授的口头发言（根据记录翻译整理）

首先，对北外新闻系邀请我参加这个讨论会表示感谢，参加这样的讨论很高兴。

先对自己做个简短介绍。我作为文教专家在北外授课约两年了。我从夏威夷来。我的领域是政治学和哲学，也讲授“媒体与政治”。我在美国生活近二十年，对美国媒体和中国媒体的不同和表现的矛盾十分了解；总的感觉是，美国媒体、电视节目和报纸，一般对中国报道都是负面的。其实从电视和报纸，经常能看到的消息关于中国的并不多；一旦有点中国消息，文字都很简单而且负面。这已经是习惯，一般的也感觉正常了。但这次很多中国留学生对西藏问题的负面报道感到气愤、进行抗议。而我对西方媒体的报道，并不感到奇怪，觉得正常。因为它一直是这样。而真使我有点惊奇的是，西方媒体居然出现对中国政府在四川汶县大地震后的作为出现了积极的报道。有点不敢相信，可也不知道这种反常现象的原因。

我的学术领域是政治学和哲学，读了政治学硕士和博士，还读了哲学硕士。对中国和美国媒体的不同表现，我感兴趣的不是它们表现的如何如何不同和之间矛盾，而是这种不同和矛盾之中存在的真正问题是什么，对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何理解和对待这种问题。我的兴趣还在于如何从比较文化角度对双方的问题进行思考。我不认为美国和中国媒体的不同或者矛盾是民主不民主、言论自由不自由的问题。我更认为它是世界观、思维方式和语言体系的文化上的差别问题。当然，这些问题总与政治有关。

先说美国媒体一方。在如何看待中国各种事务问题上，美国媒体的概想中，人们至少总能发现三个“二元对立”。它们是“美国或西方与中国”的二元对立、政府与个人的二元对立和“我们”与“他们”的二元对立。美国和西方媒体一般都在这三个二元对立框架之中进行操作。“美国或西方与中国”的二元对立，是指对这二元双方，都有选定的正面与负面对立的概念加上去，形成一种特定的政治话语结构;最常见的如“美国和西方是民主，中国是集权主义或者权威主义”，“美国和西方是发达、现代、文明，中国是落后、缺少现代性、缺少文明”，等等。一句话，“美国好，中国不好，甚至很坏”。而这种二元对立，不是中国人的思维。中国人习惯是把好、坏联系起来看。一般人都会告诉你，美国社会有很多好东西、好方面中国可以学。中国人看待中国和美国不是截然一个黑和一个白，而是相信双方社会和制度都存在好与坏的方面。

第二个二元对立是“政府和个人”的关系。美国媒体传播的理念是，这是一对怨偶，是天然、绝对地互相敌对和排斥的，之间的冲突是必然的。其逻辑是，政府同样是由渴求权力私心个人组成，一旦有权力，必然腐败，必然侵犯其他个人的权利；任何不在权力位置的个人，都必须时刻对政府行为保持防盗般的警惕。这是在美国或西方，在看待事物上具有一般意义的典型思维，也是自从媒体刚出现时代就存在的原始基础概想。

但这不是中国的情形。中国人不把政府与人民（这里不是个人）的关系看成是二元对立的模式。不把二者看成是绝对离异和敌对、天然必然对抗的。反而是，从古代起就有的传统，中国人把政府和人民看成是互系、互相依赖和分不开的。不像西方传统所持的信仰，总把人性看为是必然坏甚至邪恶的。中国人，尤其儒家的眼光，人性不是生来就坏，是可教育的，可培养的。人是可以健康成长成为好人，成为榜样的。正是思虑如何把贤德之人放到治理国家岗位，它才是中国传统延绵不断的政治议题。也可以说，在中国意义上，贤德之人治理国家，好人就多，就有好的政府。政府不应当由为它的特殊利益搞权力斗争的人组成，不是以本身政府为中心、独立存在，而是依赖人民、以人民利益为政府存在的必然条件。政府和人民不是一对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在政府和人民之间，从上到下的不是一条单纯直线的决定关系。

当然，有腐败现象；但腐败现象只表明搞腐败的官员已经走到与自然互系政府人民关系的反面，发生了政府与人民相脱离现象；这种现象，正是中国传统政治以求避免发生而反复进行较量的历史。

第三个二元对立恰当地说心理状态上的，即“我们”与“他们”的二元对立。它是亨廷顿在其驰名的《文明的冲突》论著中进行论理的大前提之一，即“西方”与“非西方”的二元对立臆想。中国因为儒家文明而被列为“非西方”之类。对这个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我不在这里更详细谈。谁要是对亨廷顿的观点感兴趣，可以把他的东西找来仔细读一读。

我总认为美国记者需要好好反省二元对立带来问题的必要性，好好理解这些表面上的中西媒体的差别和矛盾是如何由于不同世界观、思维方式和价值体系而造成的，为什么这些二元对立框架的思维把中国的事情扭曲甚至歪曲了。

我认为，中国人在理解方面存在的问题是，国内人和海外学生要对美国二元主义产生应有的认识十分不容易。现在他们感到的往往是茫然，然后气愤，认为美国媒体对待中国的态度不公平（用他们的话说，是粗暴歪曲中国）。现在该是理解美国二元主义的时候了。这种思维从根本上、在结构上不同于中国的联系性思维。在“美国”与“中国”、政府与人民、“我们（美国或西方人）”与“他们（中国和其他非西方人）”，中国人看到的不是二元对立，而是相通与融合。美国人和中国人都需要理解，美国或西方媒体对中国事务的报道，不是公平不公平、民主不民主、言论自由不自由、人权不人权的问题，而是世界观、思维、价值观、语言和概想上的架构差别问题。

另外，我想提一下、但是没有时间详细讨论的一个对公众有很大关系、最困扰的问题。这是个非常值得充分分析的问题，那就是美国和中国媒体都发生了的超商业化问题。在这方面，很令人不知啼笑地是，却听不到美国媒体对中国媒体的不满。

让一方对另一方达到理解，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双方都达到真正的理解，路程还更长。我们必须加油！因为在全球化条件下和中西文明之间接触空前频繁的情势下，这才是我们缩短距离，避免误解乃至冲突的较适宜方法和具可能性的途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