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佶:政权资本化,资本官僚化
政权资本化,资本官僚化
刘永佶
官僚资本与自由资本是有本质区别的,其一在于官僚资本的所有者是官僚,其二是资本来源于政治权力,其三是以专制政治作为运行和管理手段,因而在反对民主、排斥自由竞争的同时,使政权资本化,资本官僚化。
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是由众多私人资本自由竞争而形成资产阶级,并通过这个阶级的斗争夺取政权,该政权作为资产阶级的工具,只能由构成这个阶级的各私人资本家以“民主”——即资本所有权主体根据资本量决定的政治权利来操纵,并维持资本运行的基本规则——自由竞争,及调节由此而生的矛盾。资本决定“民主”,“民主”制约资本运行,这是自由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关系。
而中国的官僚资本,并非私人资本自由竞争而形成的,它是专制的官僚将其政治权力资本化的结果,因此,官僚资本家不会承认“民主”原则,而是坚持原有的官文化,固守集权官僚制和等级制——这是他们惟一的“资本”,也是积累的根据。当他们将政治权力资本化以后,并不是依循自由竞争的规则去推广资本这种生产关系,而是依照官文化,将资本纳入集权官僚制的体系和运行轨道。
集权官僚制所维系的官僚地主阶级,不可能接受西方的自由资本主义,但却可以接受资本的巨额利润。“千里做官只为财”,这是两千多年的传统,专制官僚们固守其政治权力,目的就是通过政治权力攫取物质财富。外国资本财团的目的也是利润,它们之所以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的就是获取更多的利润。它们没有,也不可能将推动中国文明发展、民主自由作为目的——虽然他们可以将这些作为幌子掩饰其目的,甚至会说出“为中国四个现代化做贡献”的漂亮言词。
外国资本财团的大亨们并不是“雷锋”。他们世代相传的攫取财富的精明头脑,设法想方地利用、维护中国的集权官僚制度。对他们来说,与其促进中国的自由资本发展,为自己制造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不如保护中国的专制统治,用其为自己掠夺中国劳动力和资源的工具。平心而论,不论西方的资本家,还是政治家,都很是瞧不起中国的专制,按他们的标准,这个政权是腐败之极、糟糕透顶的,如果把这个政权搬到他们的国家,那么再先进的文明都会很快被其统治得破败不堪——这也从反面说明中国人是多么“伟大”,竟能容忍和承受如此腐败的政权!但资本主义者毕竟是注重“实用”和“实效”的,他们明白,正是这个政权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不仅可以通过它来赚取巨额利润,还能用它镇压民众对外国势力的反抗。正是因此,腐败的集权官僚制及其政权,在外国资本的实用主义的保护下,才得以延续。
而被外国资本作为工具的中国官僚们,也会以其固有的官文化来评判西方资本家和政治家:比起中国这些老谋深算的官僚们,外国的资本家不过是只知“喻于利”的“小人”,外国政治家也是不懂“德政”和“儒雅”的办差者。最让中国官僚不理解,也最为害怕的,就是西方的民主政体,闹哄哄让人不可捉摸的选举,无知无能的草民居然能决定大官大吏的命运?!当某国总统或其他政要因一些在中国官僚习以为常的行为受到弹劾,甚至丢掉官职时,中国的官僚从心底里感叹:还是我们的制度好!为了自己不落到外国少数“倒霉”官吏的命运,还是得努力维护我们的制度,坚决抵制外来的民主势力和思潮,坚决镇压受外国人影响而兴起的民主运动。
“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个”。这是近、现代中国官僚维护其统治的决心的表白。他们要杀的是人,是三千人中的一个民主运动鼓励者,因为他存在于三千人的群体中,所以这三千人都要杀!
这个口号,现在西欧诸国正在实施,但所杀的不是人,而是染上了疯牛病和口蹄疫的牛羊。同样是杀,而且不惜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却表明集权官僚制与民主制度的根本区别:前者为了少数专制者的统治,根本不顾人权;后者为了保护人权,却要毁掉大量的财富。
中国的官僚虽然瞧不起,甚至惧怕外国的制度,但却非常羡慕外国资本家的金钱和奢华——在物质享受上,他们始终是最“现代化”的,他们的奢侈浪费,连外国资本大亨们也自愧不如。通行于西方的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对中国的专制官僚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并将本身具有的权力崇拜与之有机结合,积极地实施权力变资本的运作。对他们来说,最佳结果就是既保住专制政权,又拥有像外国资本家那样多的金钱。也正是从思想上接受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并将之贯彻于自己的职务上,导致中国政权的资本化。
资本运行的目的是利润,是资本自身的增殖。当中国的官僚们将政权资本化的同时,资本增殖这个目的也就灌输于专制的官僚政治的运行机制。这是20世纪初中国统治者所进行的最大“改革”:以前的集权官僚制,为了官僚地主阶级的总体利益,总要在激发官僚个体发财的同时,又对之进行制约,不使其暴发猛富。而“开明”的官僚们,则在将政治权力资本化的过程中,为官僚个人提供了更便利的发财致富的途径。利用资本机制不仅可以赚钱,而且能在短时间内赚大钱。当最高统治者以“变革”的名义宣布了让官僚们尽快富起来的信号以后,各级官吏心领神会,争先将自己握有的权力资本化,其方式可谓“百花齐放”,但凡可以捞钱的办法,通通派上用场。这里既有通行两千多年的贪污、受贿,又有利用资本机制的操纵证券市场、银行、套汇、走私,更有利用政治权力来为自己赚钱而制定政策,乃至倒卖批文和土地使用权等等。不仅让古代官僚自愧不如,也令外国大亨们惊叹不已。谁说中国人不会谋利?这些官僚们作为“社会精英”充分展示了其聪明才智!
个体官僚将其权力资本化,必然导致整个政权的资本化——古代官僚为了致富,只能使权力变为土地占有权,而现代官僚乘资本化的东风,则在为自己谋取大量金钱的同时,又突破了、抛弃了旧时总体对个体的制约机制。虽然某些最高掌权者还试图从总体上控制一下个体官僚的暴富进程,但由于他本人已成为最大的官僚资本家,因此,其以政府名义所发布的有关制止贪污、走私、受贿,乃至不许官吏经商的“训令”、“纪律”,也都被人视作其资本垄断经营的手段,很难贯彻。1948年8月,蒋介石集团在军事上节节失利,已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物价飞涨,财政濒临崩溃,但“四大家族”及各级官僚,仍大发“国难财”。蒋介石为了支撑残局,大肆搜刮民间黄金、外汇,平抑通货膨胀,宣布币制改革,企图以此约束一下各级官僚们的个体腐败和“官倒”。其决心可谓大矣,并派“太子”蒋经国为“专员”,坐阵上海“督办”。小蒋正欲以此扬名立腕,为日后“接班”之资本,雷厉风行着手“经济管制”,声称“打老虎,不打苍蝇”。然而,却在其姨表兄孔令侃的“扬子公司”门前碰了壁。该公司非法囤积了大批货物,并有各种违背“经济管制”的行为。蒋经国为了树立个人威信,公开要“大义灭亲”,制服孔令侃。但孔却让其母宋蔼龄从美国给蒋介石打一越洋电话,以公布蒋家在美财产相威胁,迫得蒋介石急令蒋经国停止对“扬子公司”的查处。一场兴师动众,且关系“党国”命运的“经济管制”运动,只拍了几只苍蝇,就草草收场。
政权资本化,导致专制政治从总体和局部都以占有超额利润、积累资本为目的,由此,将官职、官位视为资本。从官僚个体而言,做官、升官,都是一种投资,为了做到某品级的官,付出的“资本”包括个人为取得学历、学位、战功、政绩、上级的恩宠等的代价,以及钻营、行贿等的资金。对这笔“投入”,不仅要在“产出”中全部收回,更要取得利润。投于官僚资本的利润,要比同样数量的货币投入一般商业、产业所获利润大得多,进而,以利润再投资,谋取更高的官位,也即资本的增殖,赚取更多的利润。从一般性上看,这与古已有之的买官相同,其观念也是官文化的继续,但在内容上,却有特殊性,投于官权的资金,不仅体现在官位可以收取的受贿、贪污上,更可以利用职权侵吞“官办”、“国有”企业的财产,以及用官位来私办企业并保护其垄断性经营。同时,还会给非官僚资本的企业设置种种障碍,以收取其为了经营不得不交来的“保护费”、“活动费”;或与这些非官僚资本企业相勾结,为其提供经济机密及各种“方便”,特别是在公共建筑、水利工程等的招、投标中做手脚,收取“回扣”。
集权官僚制是不容许政治反对派及其政党存在的,但政治官僚却要在内部分成若干集团、“圈子”。对于官僚资产阶级的各集团来说,也有总体利益和个人利益的矛盾。一个集团能够把持的政治权力,都是付出了代价的,该集团不仅要从总体上将其把持的政治权力资本化,收回其投资,还要获取高额利润,进行权力和资本的双重积累。为此,就要求其成员个人明确总体利益,也就是“义”,同时,也给他们获取个体利益的相对自由,即“利”,以保证其对集团的向心力。从“洋务派”到北洋军阀,再到国民党的各派系,都在按此逻辑行事。而各官僚集团及准集团的“圈子”之间的矛盾,都与此密切相关。
从形式上看,这与西方各资本财团及其相互竞争有相似处,但又有质的差别。西方资本财团也会利用和操纵政治权力,但其根据在于资本,而中国的官僚资本虽然也有其经济活动,其根据却在政治权力,资本只是手段。
政权资本化的同时,资本也在官僚化。这是官僚资本的又一特征,即将资本的运行纳入官僚机制,以专制的行政方式,来经营管理企业。
官僚资本有两种形式:以国家或地方政权名义办的企业和官僚个人或其亲属办的企业。前者由特定官僚集团操纵,主要用于维护和巩固该集团的总体政治权力,如李鸿章所办轮船招商局、江南制造局等各类企业。后者则归官僚个人所有,也有合伙兴办的。
“官办”或“国有”的官僚资本,名义属于中央或地方政府,其资金来源主要是财政投入,是社会各阶层劳动群众的剩余劳动,由政府以税、捐等名义聚合并投资工、商、银行等企业。其所有权并不属于劳动群众,而是属于名义上的中央或地方政府,但占有权和支配权却归特定官僚集团。这部分资本主要投资于关乎国民经济命脉的要害部门,如金融、交通、军工、资源、能源、邮电等,其经营主要是垄断性的,其利润也由特定官僚集团支配。其经营管理也按官僚政治的机制,经营者、管理者均有行政级别,并由政府任命。这样,官僚资本企业实际上已是官僚机构的一部分。
官僚个人所有的企业,同样也是按官僚政治机制运行的。这部分官僚资本,或以独资形式,或以合伙形式出现,还有的以股份形式参与官办企业。它的运行和效益,主要从属于其所有者的政治地位和活动,受其政治生命和政治斗争的支配。在这里,“官财一体”更为明确。为了保住其资本的利润,就必须保住官位;为了得到更多利润,就得升官;而为了保官和升官,又要有更多的投资。这样,也就促使官僚集团将其政治统治贯彻于经济体制和运行机制中,并从集团的和个体的官僚资本利益出发,制订经济政策。有时,他们甚至动用军队和警察,来保护其“经营”(如走私和从事其他黑社会性质的经营活动),以获取暴利。
官僚资本的企业中,虽然也采用雇佣劳动者的方式,但比起西方自由资本企业,中国官僚资本企业中的职工更像旧时的士兵,除少量高、中层经营管理者按行政方式任命外,下层管理者和工人、技术人员,均没有明确的劳动力所有权,也不能组织自己的工会,不能与资方对等谈判来协商工资、福利等。由于中国的过剩劳动力太多,官僚资本企业中职工的无权地位,也影响到私有资本企业。
在官僚资本的官僚化的总体制约下,中国弱小的民间私人资本也被官僚化。私人资本的货币量一般不大,活动范围也只能是官僚们顾不上或不愿意涉及的行业,其企业规模也都很小,利润率远比官僚资本低。在集权官僚制度的全面而严密的统治下,允许私人资本的存在已是莫大“恩惠”,弱小且分散的私人资本家在长期专制和官文化的控制下,本来就没能形成自由竞争的观念,更不能要求政治上的民主。专制的官僚政治对私人资本从注册投资、选厂址、招收技术人员、经营管理、税务等各个环节,都规定了重重限制,严重地束缚了私人资本的发展。而各级政府的负责人,又会以各种理由(甚至没有理由)给私人企业设置障碍。为了经营,私人资本家不得不用金钱来打通这些障碍,或者拉某些权势者入“权力股”,坐收红利。这样,中国的私人资本不仅不能在自由竞争中发展,反而成了资本化了的政权维持其统治的又一工具。虽然私人资本家不断加重对其职工的剥削,但所得利润,大部分又被专制政权以税收的形式,或者官员索贿等途径,归入官僚集团或个人手中。除去资本家个人的消费,能够用于积累扩大再生产的部分极少。此外,私人资本的经营还要受官僚资本和外国资本的双重挤压。在这种情况下,私人资本的破产率是非常高的,即令不破产,也只能维持简单再生产。而极少数有所发达的私人资本,实际上也都投靠某一大官僚,或成为官僚资本的附庸。私人资本也被纳入资本官僚化的轨道。
总之,在集权官僚制的严密统治下,中国虽然受外国资本的影响不得不容许私人资本存在,但又给其加上各种束缚,官僚政治在贯彻于官僚资本的同时,也制约了私人资本的发展。中国私人资本具有资本的形式,但尚未形成自由资本的内容,既没有自由竞争的机制,又没有劳资双方平等的商品关系。这样,在限制私人资本发展的同时,也严重抑制了工人运动。在西方发达国家,雇佣劳动者是劳动力的所有者,而中国的雇佣劳动者则没有明确的劳动力所有权,也就没有在出卖劳动力时应有的与购买者平等的讨价还价的权利。更为重要的是,专制政权禁止雇佣劳动者成立工会、政党等自己的组织,一旦发生劳资冲突,官方总要站在资方,视劳动者的罢工、请愿、示威为动乱、“闹事”,并以暴力镇压。这样,私人资本不能按自由资本的原则运行,只能作为官僚资本的附庸,与之同时官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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