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义:艺术创作怎样讲好当代中国故事?
戏剧怎样讲好当代中国故事?怎样表现当代火热的现实生活?怎样创作人民关注,大众喜闻乐见的优秀之作?这是包括影视等多种文艺门类在内的一直困扰创作人员的一个重要话题。这个问题的症结归根结底到底在哪里?就在于缺乏对生活真正的深刻体验和把握,就在于缺少对生活的深刻理解与开掘。有的只是表象地标语口号式的图解国家的政策。这个问题有的是作家不愿去对生活进行长期、深刻的体验,有的是因为资本过度干预剧作创作而发生困扰。因此这些年人民大众对有些胡编滥造的作品,对于远离生活的作品表现深为不满。
但是最近“曹禺戏剧文学奖“获得者、军旅编剧周振天,在执笔创作话剧《深海》、《危机公关》之后又创作出了四幕话剧《轨道》,成为一部为业内专家和同行们交口称赞的现实主义创作的上乘剧本。我认为《轨道》是近些年来艺术化真实地展示“现在生活进行时”的一部极具鲜明时代色彩、极具时代气息的优秀剧作。
一提表现现实生活,有人就简单认为,把会议上的报告,把一些最新鲜最时尚的语言,特别是最新政策图解似地引入剧本,喊一喊、说一说,就显示自己就是跟紧了形势,就觉得是表现了主旋律,殊不知,对这种“喊口号”、“贴标语”、“绣红旗”式的创作,除了交差式的完成任务之外,老百姓是不买账的,他们认为这是艺术家在用大话空话糊弄观众。
所以,近些年来创作投入虽然不少,资金年年补助,舞台豪华了,背景电子化了,但真正给大众留下印象的佳作却与观众的期待仍然有很大距离。但是《轨道》却不一样,它以鲜活生动的戏剧语言,以极具时代气息的情节与细节,以精巧而又极强戏剧性的艺术构思,向观众展现了一幅被浓缩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到当下新时代的社会景象。让人们感觉,故事就好像发生在我们身边,就是我们正在经历的眼前生活,剧中人物就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你我他”。
其实,《轨道》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若论场景,就一个西部某省长兴市即将被废弃的铁路老河站附近一座名叫“有奔头饭庄”的小店,人物中一个是因为没有大学文凭而下海经商的小学教师,一位老河站年轻的工程师,两位老河站的打工仔,一位驻店卖唱女歌手,还有外籍华人,投资商人林之潜及其妻儿。就这么一个店铺,就这么几个人物,却精彩纷呈地表现了“一带一路”这样一个重大事件和重大主题。小站的未来,每个人物的命运,都因为“一带一路”这个时代大主题被牵动着、被改变着。即将关停的老河站也因为“一带一路”重新焕发生机,发生着重大变化,最终成为国际贸易版图上一个重要货物集散地之一。
若论时代意义,这种以小博大的创作,表现的却是党的二十大报告向全世界宣布的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奋斗的主旨和方向:“必须坚持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鼓励共同奋斗创造美好生活,不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们要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紧紧抓住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但是,全剧却没有空喊口号,党关于“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这样一个主题却通过人物塑造和起伏跌宕的情节跃然纸上。
“中国共产党的每一项重要决策,都与人民命运休戚相关”这一点,透过老河站这个落寞小站和“有奔头饭庄”的变化,充分地得以体现。在中国大地上,由于铁路发展和高铁技术的迅速普及,原先那些僻远小站,那些成为文物级别的绿皮火车,不少都被废弃了。老河站就是这样一个被即将废弃的小站之一。但是,历史却突然使这个被废弃的老河站命运发生了根本改变,这就是“一带一路”的宏伟规划将把这座老河站作为“一带一路”向西、向欧洲出发的一个重要枢纽站之一。于是凡是与这个老车站相关的人物,其命运都将发生着重大变化。这里边实际就暗示这样一个未曾言明的大主题:党中央关于“一带一路”的重大决定,与中华民族每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与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休戚相关。我们不可认为“一带一路”仅仅是铁路部门或临近地区的事情,如果那样认识,就是没有从民族复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业来看待国家这样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决策。
一部优秀的剧作,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和空间,怎么去表现出社会生活不断演化的万象?怎么去触及百姓最关心而往往被视为最为深刻最为重要的话题?一句话,怎样能够触动广大观众的心弦?这就要看一个剧作家的眼界和胸怀。比如就当下来说,不论我们社会发展到怎样繁荣的程度,检验我们成功与否的根本标志,那就是看我们的人民是否享受到了发展改革的红利,是否实现了这个根本的,也是非常重要的唯一目标。这一点,是当下我们现实题材创作中存在的普遍性问题。其中一个根本性的原因,这就是在创作中回避矛盾,不敢写矛盾。
但《轨道》的叙事策略既敢于直面矛盾,秉笔直书,但又善于化解矛盾,冷峻不失温暖,尖锐不失深情。比如,在改革发展的过程中,必然牵涉到引进外资的问题。而外资引进之后,也一般具有两面性,一是在促进发展解决内地资金短缺的同时,又必须看到,资本唯利是图,以利益最大化为原则的根本属性,甚至有些人不惜触犯普通百姓的根本利益。可以说,《轨道》中的林之潜就是这类人物的典型代表。这个唯利是图的资本方代表,不满足仅仅搭上“一带一路”的顺风车,又利用地区与地区的法规差异,利用小额贷、高利贷等多种方式盘剥百姓,把“一带一路”优惠政策当作牟取暴利的机会。他与当地村霸式的人物相勾结。这其实象征性地表现了这些年一些黑恶势力和资本的利益勾结。这个贪得无厌的角色与人民大众的根本矛盾,构成了这部话剧的一条重要叙事线索。
林之潜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甚至背弃道德,放弃人格。当初为到西方获歌星大奖客居英国,后来成为林之潜妻子的刘美兰,在嗓子被人有意搞坏之后,不能继续为林之潜当摇钱树的情况下,林之潜非常阴损地向移民局检举刘美兰是非法移民,以过河拆桥、恩断情绝的无情手段,把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刘美兰遣返中国。这部作品也写了另外一条矛盾线索,那就是东西方两种价值观的博弈。驻店歌手刘榴养母刘美兰,本是店主宇文希望的青梅竹马恋人,从少时便感情甚笃,作为业余歌唱演员的刘美兰,获得过全国通俗歌手大奖后成名调入市歌舞团。
但在那个艺术圈崇洋媚洋已渐成风气的年代,她不顾一切地选择到欧州去拼所谓国际大奖,却没有料到走上了一条命运多舛的人生道路,成为被林之潜先纳娶后遗弃的牺牲品和备受磨难的残疾人,几乎毁了她整个人生。刘美琴这个人物形象折射出近几十年来某些盲目痴恋西方殖民文化的迷途者的精神轨迹。
剧作对这个话题看似有意无意的闲来之笔,却非常深刻地反映了我们现实生活的另一面,那就是中国人怎么在与东西方的对比中更加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道路自信。这句话绝对不是一句口号和空话。经过三年疫情和近期中国对外开放免签的举措,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和中国的美好形象忽然如大潮汹涌般的席卷世界。
为什么?因为中国人比来比去,还是觉得自己祖国好,还是社会主义好,还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好。这部剧看似非常随意地运用刘美兰前后命运对比,却非常强烈地反映了这个时代的一种思想文化现象,引发观众做出多方面的人生启示和思考。揭示了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文化殖民的思潮已经开始影响着中国文化领域这个严峻事实。刘美兰悲剧的人生便是她盲目迷信西方奖项的必然结果。
遗憾的是,这种影响至今在中国文化领域仍然还有市场,这也是这部剧作的现实意义。更为可贵地是另一组矛盾写得更加巧妙,编剧非常精巧地将在东西方文化对比中渗入了林之潜这个家庭。按常理说,作为一个家庭,林之潜的夫人甄敏敏,家境优渥,生活无忧,还有已经成为“隆盛集团”总经理的林之潜的儿子林非凡,这样一对母子,他们理应成为林之潜为追求利益和金钱站在一起盘剥百姓的一伙儿。
但是,林之潜不择手段对利益的疯狂追逐,对普通人的残忍压榨,最终让这样两个受到中国文化熏陶、濡染的母子受到内心的极大震撼。最终他们都决然背叛了林之潜。甄敏敏还揭露了林之潜当年残酷摧残刘美兰的恶行,而且她借“一带一路”和”东方号”之势,成功创办“欧华食品物流联盟”,积极参与了“一带一路”。可以说,在她身上,体现的是一个中国人的道德良知和向善的美好心灵。
林之潜的儿子林非凡,在看破林之潜的恶劣行为之后,最终也选择了走自己的路,借“一带一路”和”东方号”发展之势,成功创办事业红火的“隆盛集装箱租赁有限公司”。这样两个人物的塑造,对现实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它告诉那些已经富起的人们,这个世界还有比之金钱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道德和良知。看到这里,我们就会理解剧名为什么叫《轨道》了。
随着中国经济发展的起起伏伏,这样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艺术引导和追求,对当下观众的启示意义重大。一部两个小时的话剧,能够烘托起一个时代主题,并且非常充分地展示人物命运的起伏跌宕,对于作家来说,的确不易。但是周振天做到了。作品从一开始纵横交错的矛盾,到结局一带一路老河站一系列宏大工程的圆满实现。年轻铁路工程师沙望远成为外派“中欧班列”安全特派代表,老河站工人赵小看成为龙门吊司机,后被评为“一带一路”劳动模范,而老河站工人李进才,被分配到海关当检查集装箱的搬运工,后也被评为“一带一路”劳动模范。剧中的年轻人沙望远和刘榴、赵小看和张女女、李进才和许可飞分别与自己的意中人喜结连理。达到了他们对幸福的追求。这不仅是符合中国戏剧传统大团圆的结局,更重要的是映衬了党中央“中国共产党人的奋斗目标便是实现人民大众对幸福生活的追求”豪迈宣言。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戏所彰显的思想意义具有极其强烈的时代精神。此外,话剧《轨道》对情感戏的描写非常成功。林之潜与刘美兰的情感给人们提供的是情感悲剧,是女性被物化后悲剧命运的展示。宇文希望与刘美兰的青梅竹马的爱情被一时的迷离文化崇拜葬送了,刘美兰以自己青春为代价,最后给社会留下的是一部关于爱的挽歌。而宇沙望远、刘榴、赵小看、张女女、李进才、许可飞这些参与或间接参与“一带一路”的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分别寻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在对爱情的描写中,编剧的叙述纯净而充满强烈的美感,给人一种沁人心腑的审美享受。男女情恋,这些年来常常被当作商品化的工具,当作增加流量的手段,却考虑它的审美享受和教育意义在许多作品中越来越稀释了。
《轨道》虽然只有两个小时的容量,但是编剧做到了把爱情写出极富感染力的审美境界。
最后,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剧作的语言艺术。话剧是语言的艺术,除了细节情节,作为话剧特有的艺术形式,它主要是靠语言吸引人的。大凡如果一部剧有五分钟语言流于平庸,便很可能让观众走神甚至“抽签”走人,因此要求对语言精雕细刻。怎么精雕细刻?那就是运用最为简练最为精道的老百姓一听就能入耳,入心的语言,去感染观众,这一点,《轨道》做到了,细看作品,不断因为语言出现审美高潮。运用语言实现观众与编剧的思想同频共情,这一点,《轨道》是成功的。
特别是一开头那首粗犷豪迈的西北风《信天游》,一下子便把观众拉进了剧情:“汉张骞,向西走,生生死死不回头。十年囚困思故乡,不负使命分国忧;唐三藏,向西走,千难万苦不回头,一十七载取真经,取得真经美名留;东方号,向西走,千车万载通物流,丝绸之路连亚欧,真心诚意交朋友……”。这样一些脍炙人口极富历史感的句子,一下子便会感染观众。到了最后,歌手刘榴运用颤抖的声音唱的那首《赶牲灵》,既是对大西北生活的描绘,同时也是对刘美兰人生命运的惋惜,所以才能引发阅读者那种特有的泪花带雨的特殊情感。至此,便可以说达到了全剧高潮。
一部优秀的剧作,首先在于一剧之本,在于剧作家对于生活的深刻体验和把握。在当下,人们都在感叹缺少好剧本的情况下,我们不妨从研究《轨道》开始,研究现实主义创作到底应该怎样搞?就作品开掘的思想深度和艺术表现力来说,我觉得《轨道》这样有深刻思想寓意,又能够撼动心灵的优秀之作还是太少了,我们应该为编剧,为《轨道》击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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