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力·资源·海权

张文木

全球化时代，综合国力与海洋权益备受世人关注。

发轫于近代英国而又漫泛迄今的资本全球化，如果不考虑战争间歇期出现的和平与发展的“机会”的话，那它在现实中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牧歌式的进程，相反它倒是民族国家间极冷酷的淘汰过程。被淘汰的不一定都是经济不发达的和“文明程度”不高的民族，而更多的是那些不思武备，从而失去国家战略能力的民族。

大概是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学术界兴起对“综合国力”的热衷。在对“综合国力”的讨论中，经济与技术——或者更简单地说，国民生产总值（GNP）被看成了几乎是决定性的因素。但人们一读历史，便发现这种以经济、技术为中心的“综合国力”论大可商榷。单纯从GNP来看，1820年中国GNP占世界的32.4%，大概是同期整个欧洲的1.2倍，但结果是20年后即1840年中国被英国打败了。1890年中国GNP占世界的13.2%，是同期日本的5.3倍，但5年后即1895年中国又让日本打败了。

决定国家兴衰的根本原因不在于经济总量的多少，而在于包括运用经济力量实现政治目标的能力在内的国家战略能力的高下。林肯统一南方时，其时南方的棉花比北方的工业品赚钱，经济效益好，短期看，统一的成本与收益不成比例，但长期看，林肯给美国奠定了伟大的国基。毛泽东搞原子弹，短期看，投入成本与产出效益不成比例，长期看，中国得到了三十多年的和平和安全的环境。如果不学会从政治角度来看待经济增长与技术进步的意义，其学则百害而无一益。历史上太多的案例表明，从大国兴衰的历史来看，国家强盛的主要动力不是单纯的财富和技术增长，而是技术和财富在国家政治尤其是在其中的政治暴力即军事能力部分中的有效运用。

历史走到今天，中国的概念已经是个世界的概念，中国已不是过去封闭体系中的国家，而是与世界联为一体的和正在发展中的国家，因此，中国这时所面临的矛盾也就不是生存意义而是发展意义上的矛盾。从只要保障生存到还需要保障发展，国家安全风险并没有随融入全球化程度加深而减小。实际上，经济越发展，对外贸易与资源依赖程度越高，国家利益越发展，国家安全在某些方面也就越显得脆弱。今天，中国经济的对外依存度已近一半，石油进口在能源消费中的比重越来越大，且大部分都要通过海上的运输，没有相应的国防能力尤其是海上防卫能力相匹配，国家发展的主动权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世界资源的稀缺程度与大国关系的紧张程度同比例发展，是国际政治所呈现的历史规律。稀缺资源在哪里，地缘政治就到哪里。在资本全球化时代，各国为什么如此重视制海权？恐怕与资源短缺有关。如果将制海权比喻为“输液”，那么制陆权就是“吃药”，“输液”能以更快的速度通过血液直接将药物送达病灶。血液就是人体的“海洋”。

丧失制海权，就可能丧失一切。这句话虽有些武断，但无疑真切地反映了一些大国的命运。且不说18世纪下半叶刚刚独立的美国如何将海权视为生命，也不说中国近代惨败与中国海权的关系，我们只要看看处在世界海权地缘政治体系中心印度洋的大国印度，对此就更有体察。首任印度驻华大使、印度现代海权理论的奠基人K·M·潘尼迦，在其《印度和印度洋——略论海权对印度历史的影响》一书中，就非常明确地认识到，“考察一下印度防务和各种因素，我们就会知道，从十六世纪起，印度洋就成为争夺海权的战场”，而“谁控制了印度洋，谁就控制了印度。”

从近代世界大国兴衰的角度来看海权，中国毫不例外也处在“海权决定历史”，至少决定近现代历史的命运链条中。中国近代一步步沦为外国的殖民地并最后导致国家四分五裂，这在相当程度上，在于海上斗争的失败：两次鸦片战争、1895年的甲午战争，都是在海上打起并首先在海上败北。鉴于历史教训，有人往往从与大国争霸的角度强调海权的重要性。然而，在笔者看来，这并不准确。我们强调的海权与西方不同：西方的海权是指海上控制力（seapower）。中国的海权则意味着平等的海洋权利（searight）和捍卫这种权利的海上力量（seapower）。中国海权是海洋权利（searight）与海上力量（seapower）的统一，即后者的运用不能超出并要服务于前者的内容和范围。我们强调海权，是由于在这个领域中有许多问题需要在国际海洋法框架中多边协商解决，必须确保这些多边协商结果的合法执行。从这个角度看，中国海权就其本性而言是和平的，中国海上力量的建设仅限于自卫范围，永远服务于中国以平等之地位独立于世界的要求。“中国永远不称霸”，这不仅是一句口号，它更是从世界大国兴衰成败的历史中总结出的成熟的强国经验。殷鉴不远，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正是由于德、意、日的无限军事扩张导致其国家衰落，也正是由于南斯拉夫等国家跟不上世界军事变革的浪潮，而成为被肢解或被打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不管是无限制的海军扩展还是放弃海军现代化建设，对中国的未来而言，都是灾难性的意见。我们当持辩证的态度对待中国海权问题，并使中国海军建设行稳致远，在辩证的思路中获得持续发展。

( 来源：解放军报第6版 发布时间： 2006-02-14 07: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