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萨斯是生态思想家吗？

——福斯特对马尔萨斯主义的批判

曲鹏

原载：《社会主义研究》2008年第3期

　　【摘要】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口快速增长和资源相对匮乏问题日益为世人所关注。在此背景下，马尔萨斯主义重新复活，马尔萨斯被认为是一位生态思想家。美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领军人物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无情地揭露了让马尔萨斯复活的真正目的，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对马尔萨斯人口论和马尔萨斯主义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提出了自己鲜明的观点。福斯特对马尔萨斯主义的批判对我们今天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有着极为重要的启示。

一、马尔萨斯何以被视为生态思想家？

　　1798年托马斯·马尔萨斯首次发表《人口论》一书，在当时的社会引起了广泛的反响。因为在马尔萨斯之前，欧溯以主张人口增长的思想为主流。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尔萨斯古典形式的人口原则在19世纪中叶就在人们的认识中大部分消失了，但它其后又不断以新的形式出现。到19世纪后期，由于达尔文主义革命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兴起，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又获得了新的生命。到了20世纪后期，马尔萨斯主义再次以新马尔萨斯生态学的形式重新出现。今天，马尔萨斯被认为是一位生态思想家。

　　马尔萨斯之所以获得了生态思想家的桂冠，与当今世界的现实问题密切相关。世界人口快速增长，已经超过65亿，并且呈现出过剩的趋势。随着人口数量的不断增长，人口消费模式发生巨大的变化，人均消费水平不断提高，但与之相对应的资源，特别是自然资源数量却不断减少，甚至出现了匮乏的迹象。人口与资源的这种似乎有内在联系的相应变化，引起某些人的关注。正是看到了当今资源匮乏、人口过剩等现实的世界性的问题的表象，联想到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内容，认为马尔萨斯在200多年前就强调了地球资源的匮乏和承载人类能力的有限性的问题，阐释了人口与资源之间的内在的必然的联系，提出了解决人口过剩的所谓的有效方法。所以一些人称其为生态思想家。其实很多人并不了解马尔萨斯人口论的本质，只是从马尔萨斯人口论的表面的东西出发，联系现实社会现象，来定义马尔萨斯这个人和他的理论的。正因为如此，福斯特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对马尔萨斯主义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不仅要还历史本来面目，而且从人口问题的视角揭露生态帝国主义。

　　福斯特一针见血地指出马尔萨斯主义者们把马尔萨斯吹捧成绿色思想家，是因为他们始终是为维护资本主义社会中最野蛮倾向者们的利益服务的。把马尔萨斯美化成生态思想家更便于他们为维护资本主义制度这一宗旨服务。为了掀掉罩在马尔萨斯头上的生态思想家的光环，美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领军人物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曾专门撰文《马尔萨斯(人口论>发表200周年纪念》，无情地揭露了他们让马尔萨斯复活的真正目的，“是要复活马尔萨斯理论从一开始就强调的主要观点：资产阶级社会和全世界所有关键问题都可归咎于穷人方面的过多生育，并且直接帮助穷人的企图因他们先天倾向罪恶和贫困的秉性而只能使问题更糟。”【1】他深刻地指出，“马尔萨斯主义的出现是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因而，只谴责马尔萨斯是不够的，还必须谴责产生他的社会制度，正是通过这种体制的运行才使马尔萨斯的阴魂不散。”【1】

　　马尔萨斯真的是一位生态思想家吗?福斯特认为事实并非如此。马尔萨斯人口论的出现，是为了维护资本主义对人类和自然的剥削制度，否认任何发展的可能性。马尔萨斯的《人口论》构筑了资产阶级的思想阵地，在出炉之时就引起了英国工人阶级的极大仇恨和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严厉批判。

　　首先，马尔萨斯理论的前提具有“无情”的本质。福斯特指出：恩格斯从一开始就批判“这种学说是过去一切学说中最粗暴、最野蛮的一种学说，一种绝望的学说”。是特意为迫使人类接受政治经济学的严酷法则而设计的。马尔萨斯不顾历史条件的变化而认为人口原理适用于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正如恩格斯指出的那样，马尔萨斯认为，人口原理适用于澳大利亚和美洲的殖民地，同样也适用于人口密集的欧洲。也就是说，马尔萨斯的理论逻辑是，“当地球上还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人口过剩了”。“由此就可以得出结论：正因为穷人过多，所以，除了尽量减轻他们在饿死过程中的痛苦并使他们相信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他们整个阶级的唯一出路就是尽量减少生育，此外就不应该为他们做任何事情”。【2】因此，马尔萨斯反对任何形式的发展，反对人类耕种或者家畜养殖的任何快速而持续的发展，也反对所有社会进步的可能性，未来社会条件的改善和穷人境况根本的改善是不可能的。

　　其次，马尔萨斯人口论从本质上说是非生态的甚至是反生态的。福斯特认为，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并不是关于“人口过剩”威胁的理论，它的真正意图是要强调，现在和将来都始终存在着人口增长与食物供给的矛盾压力，未来社会条件的改善和穷人境况更根本的改善是不可能的。福斯特引述了恩格斯的经典论述——“私有制的最初的结果，就是生产分为两个对立面(自然的方面和人的方面)，即分为土地和人的活动。土地没有人耕种仅仅是不毛之地，而人的活动的首要条件恰恰就是土地”【3】，对马尔萨斯理论的非生态性进行了深刻的揭露。资本主义社会逐渐使人口脱离土地，从而为加强对生产的自然和人这两个方面的高度剥削准备了条件。

　　第三，马尔萨斯人口法则的目的就是要向穷人灌输一种消极宿命的思想，消除穷人获得救济是一种“权利”的思想。福斯特认为这种灌输就是要使人们相信社会贫穷的原因不是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和资产阶级的压迫，而是在于穷人生育过多，人口“过剩”，因而穷人无法免于饥饿。体现社会责任的济贫等慈善事业，也被看成是助纣为虐的手段。正因为如此，马尔萨斯人口论成为资产阶级“心爱的理论”：它使“贫困的持续增长’不是‘现代工业的必然的结果’而是‘英国济贫法’的结果;不是因为慈善机构的不足而是因为它错误的泛滥”【4】的说法具有合法性，使习艺所或者“穷人的巴士底狱”的兴建成为合理的行为。虽然没有废除济贫法，但是却使他们尽可能符合马尔萨斯理论所要求的苛刻条件。【5】

　　在福斯特看来马尔萨斯人口论从前提到本质到目的都是非生态的甚至是反生态的，是为资产阶级剥削劳动人民服务的，是为维护资本主义制度而产生的，因此，马尔萨斯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思想家。

二、马尔萨斯人口论的内容与福斯特对它的批判

　　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包括四部分内容：(1)两个前提。两个前提指：第一，食物为人类生存所必需;第二，两性间的情欲是必然，且几乎保持恒态。马尔萨斯认为，这些是自然法则，不会改变。人口论的全部观点就是从这两个前提中推理演绎得到的。(2)两个级数。两个级数指：人口增殖力和土地生产力是不平衡的，前者要大于后者。一方面，人口数量在无所妨碍时，以几何级数率增加;另一方面，生活资料只以算术级数率增加。(3)三个命题。根据前述的两个前提和两个级数，马尔萨斯推论出三个命题：一是人口增加，必然地要受到生活资料的限制;二是只要生活资料增长，人口一定会确定不移地增长，除非受到某种有力的抑制;三是这些抑制使得现实的人口与生活资料相平衡，而这些抑制全部可以归纳为道德的节制、罪恶和贫困。马尔萨斯认为，人口增殖力和土地生产力之间、人口增长与生活资料增长之间的不平衡是一条自然法则，而在客观上人类的繁衍生息和社会健康、持续的发展又必须保持某种均衡的态势。(4)两个抑制。扼制人口增长领先或超越的态势的手段有两个，即两个抑制：一是自然而然的、客观的手段，也就是事后调节，称之为积极抑制，指的通过贫困、饥饿、瘟疫、罪恶、灾荒、战争等途径去提高人口的死亡率，从而达到减少过剩人口，使人口与实际的生活资料相适应;二是人为的、自觉的、主观的手段。也就是事前调节，称之为预防抑制，指的是通过禁欲(不婚)、晚婚、不育等预先的手段来妨碍人口的增加，按现代术语来说，就是减少人口的出生增量，马尔萨斯又称之为“道德抑制”。【6】

　　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学家，福斯特对马尔萨斯的人口论的本质有着极为深刻的理解，1998年，他利用马尔萨斯《人口论》发表200周年的契机，专门撰文从不同角度展开了深入的批判。首先，福斯特认为马尔萨斯人口论的“两个级数”的结论是站不住脚的。

　　尽管马尔萨斯坚持认为人口如果不加以限制就会按几何级数增长，而食物供给只能按算术级数增长。但是，福斯特却认为它缺少理论根据。福斯特引述恩格斯的经典话语做了很好的解释，“科学同人口一样有按几何级数增长的趋势，使农业产品以及其它生产都发生革命性的变化，这样生产食物的能力就得到提高。在密西西比河流域尚有大部分的土地没有开发，以至于整个欧洲都可以移居到那里的时候，这些科学进步没有理由使人们感到沮丧。”因此，那种认为穷人的境况是自然法则造成的观点是错误的。正如欧文所说，马尔萨斯的错误就在于把生存问题“归因于造物主储藏的不足，而不是归因于人类法则——与造物主的法则相对立的法则”。【3】

　　其次，福斯特批判马尔萨斯控制人口数量的“两个抑制”是非人道的和违背人权的。

　　在控制人口数量问题上，马尔萨斯提出“两个抑制”，即积极抑制和预防抑制。福斯特认为他的积极抑制实质上是通过人为的残酷的手段，对已经存在的所谓过剩的人口进行屠杀，是非人道的，是侵犯人的生存权的野蛮行为。而预防抑制马尔萨斯认为只适用于上层社会，他不相信贫民具有道德节制。福斯特认为这反映出马尔萨斯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看待问题，歧视贫民，排斥社会下层成员的本质。正是站在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立场上，马尔萨斯才认为贫民无权获得哪怕最小的救助，认为“救助贫民的结果只能是帮助他们把更多的孩子养育成人。”【8】

　　第三，福斯特指出，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否认了人口再生产过程中的社会历史特征。

　　福斯特认为居于马克思研究核心地位的一直都是他对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的批判。而马尔萨斯却以马克思称之为“牧师的狂热”的方式宣扬了这个理论。“人类自身再生产的条件”这个极其复杂的历史和理论问题——整个人类历史都浓缩于其中，但却存在于不同的社会形态和不同的历史时期不断变化的条件之下。福斯特指出马克思认为马尔萨斯的理论在两个理由上是有意义的：首先，因为他用“残酷的说法来表述资本的残酷的观点”;其次，因为，他“断言在一切社会形势下都有过剩人口这一事实”。马克思反对马尔萨斯拒绝考察在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的不同社会形态中存在的“特别的差别”，反对他把所有这些不同的情况简化为一种建立在不变的自然法则基础上的数字关系。福斯特特别指出，马尔萨斯把所有的再生产问题简化为两个等式，其一为人类生存所需的植物和动物，认为它们受制于算数级增长;其二为人类自身，认为人类趋向于按照几何级数增长，在马克思看来，马尔萨斯同时犯了逻辑性和历史性错误。那种声称人口在不受外部条件(诸如婴儿的高死亡率、疾病、饥饿等自然因素)限制的情况下将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观点，拒绝承认人口再生产过程中的历史和社会特征。福斯特指出，人口过剩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物。处在世界经济边缘的那些国家由于过去受殖民主义掠夺，如今又受到与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竞争的排挤，没有能力发展经济，因而也就不能完成只有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才能实现的人口转型，结果陷入经济增长停滞、人口却迅速增长的困境。人口的压力逐渐变成了一个日益增长的生态问题。【9】

　　第四，福斯特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就是在回击马尔萨斯人口理论的时候，提出了劳动力后备军和无产阶级概念的。

　　福斯特认为，正是在回击马尔萨斯理论的时候，恩格斯提出了劳动力后备军或者相对人口过剩这个概念——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居于中心位置。恩格斯指出：当马尔萨斯“断定世界上的人多于现有的生活资料所能养活的人的时候，他就错了。”不是人口相对于食物供应过剩，而是人口相对于就业过剩，是因为就业不足才出现了“过剩人口”，才导致了工人的低工资和极度贫困。福斯特认为正是在反对马尔萨斯人口论的过程中，恩格斯第一次使用了无产阶级的概念。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里，恩格斯指出，曼彻斯特工人阶级和曼彻斯特资产阶级的生活环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2】无产阶级是一个遭受“普遍污染”和普遍苦难的阶级，一个只有通过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的阶级。

　　第五，福斯特一针见血地指出，马尔萨斯在当代之所以作为生态学家复活与帝国主义的国际控制战略有着密切的联系。

　　20世纪40年代末，销声多时的马尔萨斯人口论作为新霸权主义思想的一部分又复活了起来，它同时成为冷战和绿色革命的中心。到了20世纪60年代后期，随着生态运动的兴起，人口过剩不仅被强调为造成第三世界饥饿的主要原因，而且还被强调为所有生态问题的主要原因。福斯特指出，把全球生态破坏的原因归因于人口过剩、归因于第三世界是不公正的，“不是世界上人口增长率最高的地区而是资本积累最高的地区——在那里经济与生态浪费已经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构成了对生物圈完整性的最大威胁。”【11】在福斯特看来，新马尔萨斯主义把马尔萨斯作为生态学家复活实际是企图赋予生态学以保守的维护资本主义的特性，是要复活马尔萨斯理论从一开始就强调的主要观点：资产阶级社会和全世界所有关键问题都可以归咎于穷人的过多生育，并且直接帮助穷人的企图因他们先天倾向罪恶和贫困的秉性而只能使问题更糟糕。对穷人的慈善并不能帮助穷人，却只能伤害富人。所以，马尔萨斯生前和死后都是在为那些代表资产阶级社会中最野蛮倾向者们的利益服务。

三、福斯特对马尔萨斯主义批判的启示

　　(一)马尔萨斯主义的出现具有历史必然性

　　以马尔萨斯为代表人物的马尔萨斯主义无论形式如何变化，其本质都是维护资本主义制度的。马尔萨斯主义代表着资本主义制度的阶级道德观和种族与性别道德观，从这种意义上讲，马尔萨斯主义的出现是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它是为资本主义社会而生的，必然为资本主义制度服务。因而，只谴责马尔萨斯是不够的，还必须谴责产生并宣扬它的社会制度，正是通过这种体制的运作使马尔萨斯不断复活、阴魂不散。

　　(二)发展与环境等世界性问题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

　　福斯特站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对马尔萨斯主义进行了经济学分析和哲学批判，使我们深刻认识到，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发展与环境生态问题和社会问题的产生和恶化都是源于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性质决定了它不会也不愿意放过世界范围内的任何利益，所以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霸权主义国家，利用自己在世界舞台的强权和优势地位，对不发达国家和人民进行掠夺和剥削，造成欠发达国家和人民的贫穷和落后，同时，也造成了世界范围内的经济政治不平衡发展，资源环境恶化和各种社会问题凸显。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由于资本主义制度造成的，而并不像马尔萨斯主义者认为的那样，是由于人口的过剩造成的。所以我们要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站在正确的立场上来认识和对待世界性问题。

　　(三)发展是解决人口问题的根本途径

　　马尔萨斯主义认为限制人口数量，只能靠两种抑制，即积极抑制和道德抑制，而否定任何意义的社会发展。福斯特对其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认为在世界贫困地区，经济发展仍有必要，只有以人为本的发展才能解决人口问题。这对我们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度来说，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我国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但经济社会发展程度与人口不相适应。解决人口问题的关键在于发展，只有不断促进生态、经济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才能更好地解决人们的生存问题，提高人口的素质，优化人口的结构，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四)人的全面发展是发展的终极目标

　　通过福斯特对马尔萨斯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批判，使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认识发展的本质问题，发展不仅仅是财富的增长，政治的进步，文化的繁荣与融合，更根本的是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人是发展的真实主体，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是发展的终极目标。只有从这一角度出发认识发展，才能真正和准确地把握发展的本质属性，更好地促进科学发展。这对我国目前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实现以人为本的、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 2006
2.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 2006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1956
4.马克思早期作品集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1957
6.马尔萨斯人口论
7.罗伯特欧文选集 1993
8.马尔萨斯人口论
9.J.B Foster The Vulnerable Planet:A Short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Environment 1999
10.康瑞华生态危机与生态革命——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生态学批判[期刊论文]-马克思主义研究 2007(4)
11.J.B.Foster Ecology Against Capitalism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