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先驱导报:有机农业实验凸显中国尴尬
有机农业实验凸显中国尴尬
研究员不用化肥种好地 农民忧“优质无优价”拒绝推广
最贫瘠的土地,采用生态循环的方式耕种,一样可以成为“吨粮田”。不过,这眼皮底下的活生生的例子,依然让农民有所犹疑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金微发自平邑
山东平邑县东南20公里,便是卞桥镇蒋家庄,这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村。放眼望去,碧绿的玉米田交错在花生地中。在田间地头,农民们正在喷农药,沿着闷热的田间小路走,就会有刺鼻的农药味扑面而来。
正在玉米地打药的蒋家庄村民蒋胜利说,为了防虫子,这是打第四遍药了。加上除草剂,他前后至少要打6次药。
不仅蒋胜利,当地的农民们都在为打药忙,谁也不希望虫子往自家地里跑。虽是夏天,但在地里却听不到任何虫鸣和蛙叫,看不见小鸟,安静的夏季田野,酷似蕾切尔·卡森笔下的“寂静的春天”。
不过,座落于这片方圆1000亩农田里的弘毅农场,却是另一个世界:牛儿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虫子在田里低声地鸣唱、“知了知了”的声音从树上传来,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在玉米地里时起时落,燕子成双成对掠地飞翔。
“快要下大雨了。”记者走进去时,院子里的人看着燕子说。
一片生态的孤岛
在这个占地约20亩的综合性农场里,有牛舍、鸡圈、堆肥场。农场正中是一块面积约2亩的试验田,种着玉米、花生、大豆等作物。玉米已有一人高,从植株间隙里可以看见麦茬和稀疏的青草,在土壤表层散落着一些陈年的青贮饲料。
这里的土壤呈黄褐色,踩上去感觉松软。扒开土层,大约30厘米以下石块就明显增多。蒋家庄村支书周京林说,此处原是村里的机动地,因地力差不种粮食,多年来一直用作打麦场,后来还曾做过建筑垃圾堆放场,现在地里的砖块、石块就是那时留下的。
自从2007年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蒋高明租下农场以来,这里就成为村民“窥视”和议论的目标。蒋高明是从蒋家庄走出的仅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村民不理解他为什么从城里突然回家种田,更不可理解他怎么能在这片瘠薄的土地上种粮,还“不用化肥,也不用农药。”“我们担心他连种子都收不回来。那不是过日子的做法。”有农民说。
不过,蒋高明做得更为彻底。他告诉《国际先驱导报》:“除了不用化肥农药,我们也不用农膜,不用添加剂,不用除草剂,不用转基因这种现代农业技术。”
他的一举一动,在农民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用牛粪代替化肥,用物理杀虫法代替杀虫剂。
在弘毅生态农场不大的试验田里,挂着两盏能发出特殊光谱的脉冲诱虫灯,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脉冲灯会准时亮起,蓝白色的灯光,吸引了飞蛾、金龟甲等害虫扑来,触到灯管周围的金属棒,被电击后落入灯下的集虫罩。
“我们控制虫害的成本远低于喷洒剧毒农药。诱虫灯不能消除全部昆虫,但每年坚持诱捕,会逐渐达到生态平衡,即这个害虫物种还存在,也不再对作物造成危害。”蒋高明说。
农场的研究助理曾彦介绍:“在最初用灯诱捕虫子的时候,有时一天晚上能捕捉到十斤虫子,现在虫子数量少了,有时一天晚上只抓到二三两。”这些小虫在被捉住后,便成了鸡的食物。
“防治害虫除了诱捕以外,还有一条路是依靠益虫,大多数益虫都是白天活动的,诱虫灯对它们基本上没有影响。”蒋高明解释说。
因为没有了农药和除草剂,农场上的生物多样性迅速恢复了:约200只麻雀和6只燕子在这里安了家,刺猬、野鸡、蛇都出现了。没有农药污染,还有大量天然和半天然食物可以吃,生态农场成了鸟的首选之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在农场外面的寂静田野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在四周浓重的化肥农药包围圈中,弘毅农场更像是一片生态的孤岛。另外还有32亩告别了化肥、农药、农膜等现代农业投入的土地,分散在蒋家庄村里4个不同地方。
“现在的化学农业生产方式,切断了生态系统中的有机元素循环,我们要做的是让它重新回归并利用生态系统的自然循环,不再盲目杀死试验区内的一种生命,而是靠食物链和人工适当干预达到生态平衡。”蒋高明说。
“生态学的强大威力”
在他的生态农场中,核心一环是牛舍里的100多头牛。院里高高的牛粪堆,是有机农田的肥料。“没有有机肥,就没有有机农场。”蒋高明说。
作为植物学家,蒋高明为什么突然对牛发生兴趣?这要从几年前说起。
2000年,蒋高明开始在内蒙古浑善达克沙地研究和操作生态恢复试验项目。为了解决牛羊对草原生态的破坏,他的团队提出了各种办法,比如草场休耕、培育新草种,他甚至开始在草地种玉米,希望以此解决牲口饲料短缺的问题。但是,这些措施都不太成功。
每年冬天,内蒙古都会下大雪,遇到雪灾的时候,牛羊就会缺草。2000年暴雪成灾,当地政府从山东调运大量“面包草”帮牧民的牲畜度过寒冬。“面包草”就是用桔杆经特殊加工而成的饲料。
“那时我想,草原上种玉米不好种,那为什么不能把牲畜转移到农区来呢?我国60亿亩草原只能产3亿吨草,而18亿亩耕地至少产7亿吨秸杆,鸡对草场的破坏不大,到草原养鸡是可以的。”蒋高明由此提出“禽北上,畜南下”设想,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不已。
他做了一番估算:7亿吨秸秆可换回1亿吨牛肉。1斤肉的热量相当于5斤粮,扣除养殖过程中喂食的精料,大体上相当于增加3亿吨粮。如果按国务院要求,在2015年实现80%的秸秆综合利用,相当于增加了8000万吨牛肉,或相当于粮食增产40%。每生产1吨牛肉可产生16.7吨牛粪,我国18亿亩农田的秸秆可出产近17亿吨有机肥。
蒋高明热衷于养牛而非养猪,是因为牛的饲料中70%是秸杆和草,比较便宜。猪主要吃粮食,同时,喂食了商品饲料的猪粪中,含有大量的激素和抗生素残留,不利于有机种植。
2007年,蒋高明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将试验地点选在蒋家庄。他以260元每亩的高价,从村里承包了肥力最差的田块(农民承包仅交110元/亩):薄薄的土层只有20多厘米,下面全是麻骨石。
前两年,农场的收成并不好。“2008年小麦和玉米两季加起来,才收1000来斤;2009年也是这个数”。
不过,经过几年的努力,这些肥力严重下降和被化肥、农药、除草剂严重污染的农田已经实现了生态修复。
2009年冬,蒋高明对土地进行了深翻,随后农作物产量开始显著提高。去年秋,有机玉米亩产达547.9公斤,今年夏季收获的小麦,亩产达480.5公斤,也就是说,生态农场的一亩田,一年两季,可以收获超过1000公斤的粮食,实现了“吨粮田”。而周边农民用化肥、农药、除草剂种田,今天夏季收获的小麦,亩产只有三百多公斤。
“这就是生态学的强大威力。”蒋高明说。
推广的难题
根据蒋高明的试验纪录,有机种植的亩均成本为1022元,与农民使用化肥、农药等的种植方式大体相当。三年来,蒋高明在这个农场投入资金100万左右,目前农场已经开始赢利,每年纯利润预计20万左右。
云南财经大学社会与经济行为中心顾秀林教授在考察农场后认为:“只有农牧结合,才能走出生态之路。人们误以为有机农业低产,会导致饿死人,但是弘毅农场在六不用的下达到了高产。我认为种养业相结合这个逻辑是完全成立的。”
不过,要让农民接收这样的生态方式,却不容易。
蒋家庄的农民是眼看着蒋高明的农场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蒋高明也希望在家乡率先推广自己的有机种植技术,但目前,农民除了对养牛比较热衷外,对于种有机田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今年,村支书周京林拿出12亩田进行有机试验。尽管有蒋高明团队的指导,但是周京林还是些担心。他最担忧的是除草,因为如果不打除草剂,可能需要用手工除4遍草。
顾秀林认为,人工除草的劳动量虽然增加了一些,但从另一方面看,有机农业免去了打杀虫剂的用工量,去除了环境中的毒性因素,而且将减少农民因为打药受害所产生的医疗支出。
目前弘毅农场除了人工锄草;还利用鹅等动物来消灭部分杂草。这样做既松土,又保湿,还能保持肥力不再流失。
周京林还有一个担忧:现在农民已经很少养家畜家禽,有机肥数量大大减少。“如果普遍不用化肥,有机肥来源将成为难题。其次,要达到有机标准,现有土地均需要经过一定时间调理恢复,这期间农作物产量会有所下降,影响农户收入”。
而当地村民最担心的是,有机产品“优质无优价”,“种地辛苦一年,不如打工一月”。
这不仅是农民的担忧。蒋高明面临同样的困境,本报记者在农场采访时,正好遇到一位牛贩子来买牛,他并不在乎蒋高明的牛是否是“绿色”的,他更想要的是喂食了瘦肉精的牛。不喂瘦肉精的牛售价8.2元/斤,如果喂了牛贩子提供的瘦肉精,则高达8.8元/斤。也就是说,不喂瘦肉精,每头牛反而要少收入600元。
“有机种植模式,需要政府的正确引导,如果价格合理,农民尝到了甜头,在健康的环境下生产健康的有机粮食的积极性就会大大提高。而我国农村劳动力目前整体仍处于过剩状态,只要从事农业生产有效益,大多数农民并不愿背井离乡外出打工。”面对种种质疑和困境,蒋高明还是充满信心。
链接:中国成为世界化肥使用大国
我国耕地总量占世界总量的9%,但所耗用的化肥和农药的总量却分别占世界的35%和20%。单位面积化学农药的平均用量比世界水平高2.5至5倍,每年遭受残留农药污染的作物面积达12亿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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