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舅”毁民国

陈名海

刚取得抗日战争胜利的国民党政权为何闪电般地溃败而失去大陆?除了专制独裁、失去民心、腐败内斗、逆历史潮流等原因外, 经济崩溃, 支持战争的物质基础坍塌, 这才是关键因素。有“大国舅”之称的蒋介石妻兄宋子文, 推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经改政策, 导致经济快速雪崩, 牵累全局, 最终无法收拾。

激进荒谬的经济政策

1945年6月25日, 宋子文在重庆宣誓就任中华民国行政院长。他刚上台就搞出掠夺百姓的“黄金购户四成捐献办法”。很多决策荒唐拙劣, 祸国殃民。

一是公布了荒唐残忍的法币与伪币兑换比率。抗战胜利后, 有专家按照国统区和沦陷区的物价比例计算, 法币和伪币兑换比率约为1:50;汪伪中央储备银行副总裁钱大櫆用保管的资料计算, 根据中储行所发行钞券与库存黄金、白银、外汇和相关动产不动产相对比, 认为兑换比率应为1∶28。但是1945年9月27日, 宋子文分管的财政部公布了法币与伪币兑换比率:1:200!

原先在大后方因通货膨胀已贬值的法币骤然身价倍增, 国统区无以计数的官员商人乃至百姓都携带大量法币去沦陷区抢购, 导致物价飙升, 沦陷区数亿民众惨遭剥夺, 资产价值在一夜之间被大幅度贬值, 这无疑是国民政府在抗战胜利后对沦陷区民众财产的一次空前大洗劫。那些从重庆、四川等国统区来到上海、南京等沦陷区的人, 个个凭着早已不值钱的法币在沦陷区内大发横财, 迅速成了腰缠万贯的大款富翁。

据历史学家黄仁宇回忆, 当时他跟随郑洞国从昆明取道柳州飞上海前领取了薪俸, 一下飞机就发现手中的法币突然成了硬通货!在重庆只能购买2根油条的法币, 到了上海竟可以在高档酒楼摆上两桌酒席。由此让他和那些从大后方出来的人充分享受到“抗战胜利果实的滋味”。就连一贯坚持反贪、倒孔倒宋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国民参政员黄宇人也承认, 他到沦陷区后, 用了在大后方“已经所值无几”的50万元法币兑换到一亿元伪币。用这些钱购置了一幢四合院之外, 居然还剩下不少钱!又购买了一些家具以及夫人和孩子们的衣物。

就这样, 除了重庆等地的法币大量地流往上海等地, 沦陷区民众也竞相抢购法币, 法币供不应求的态势迅速形成。国民政府手忙脚乱, 不得不大量增加法币投放市场, 物价越发飞速上涨, 法币信用不断下跌, 沦陷区因发生急剧的通货膨胀而陷入混乱。不到半年时间, 上海、南京等地的各类日用生活用品价格暴涨, 如稻米价格暴涨了500多倍, 经济秩序几近崩溃。重庆《大公报》专门发表过一篇《为江浙人民呼吁》的社评, 大声疾呼:“抗战八年, 大后方通货膨胀, 还未到使工商业大量破产的程度;而今胜利到来, 一开手, 就使全国财富之区的江浙一带陷于经济崩溃的危险!”

就连国民党及政府内的高官亦都承认这一举措极为错误, 甚至将其归结为国民党最终失去大陆的一个原因。譬如李宗仁说, 伪券兑换比率极不合理, 所以在“一纸命令下, 收复区许多人民顿成赤贫了, 而携来大批法币的接收人员则立刻暴富。政府在收复地区的失尽人心, 莫此为甚”;陈诚认为, 接收变成了“劫收”, 只弄得天怒人怨;国民党元老陈立夫在台湾总结国民党失败原因和教训时, 沉痛地写道:“财政当局宋部长 (宋子文) 竟规定200元伪币换取1元法币, 以为这样一来, 就可用少数法币把伪币都收了回来, 其实害了老百姓……这不是替共产党铺路吗?我们已先替共产党把人民都变成了无产阶级了。”

一个负责任的政府绝不可以放任这种乱政, 但国民党高官们大多喜欢享受这样的“抗战成果”, 不愿及时纠正。作为国民政府最高元首的蒋介石只能提出空洞的原则性指示, 何况蒋当时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剿共上, 只知向财政部伸手要钱, 对于别的事情懒得用心, 至多在日记上生气地写“殊堪忧焚”了事。

二是实行金融开放的经济自由化政策。为了应付自己制造的通货膨胀, 宋子文又开始灾难性的补救措施——实行金融开放的经济自由化政策。

宋子文挥动毁掉民国的“三板斧”:开放金融市场, 盯住法币与美元的比价, 稳定币值;开放上海黄金市场, 通过出售黄金来回笼货币;高估法币币值, 刺激进口贸易。

“宋国舅”的做法正好给了炒家巨大空子:既然法币盯住美元, 那么炒家就抛售法币获得美元。法币一旦贬值, 中央政府就要动用宝贵的家底——外汇与黄金储备买单。不用太大太多的炒家, 单单是国内百姓就足以让中央政府的美元储备耗光。

宋子文希望通过出售黄金来回笼货币, 稳定币值。他刚担任行政院长时就曾大言不惭地宣称:“我们的政策, 不一定将所有的黄金都脱售。但是无论如何, 政府有力量在手, 就是黄金一项, 也就可以控制金融。”看来“宋院长”连起码的算术题也不会做了!

法币缺乏稳定性, 此政策一出, 人们欢欣若狂, 马上拼命地抛售法币换取黄金。军心浮动, 很多将官贪污军饷买黄金。不算天量生产性贷款 (大多落到权贵们开设的皮包公司) , 光是蜂拥至上海投机黄金的巨额资金就高达8000多亿元。中央银行挂牌价是4000元法币可购买1条黄金。那么8000亿元就能买2亿条黄金, 一条黄金按照10克计算, 2亿条黄金就是4000万两。而国民政府中央银行的黄金最多时也不到1000万两, 杯水车薪。由于上海金价因央行抛售而相对较低, 引来全国各地投资大鳄聚集抢购。

上海库存黄金很快卖光, 当局赶紧租用飞机将重庆黄金运来救急。但在海量抢购资金面前, 无疑飞蛾扑火。1947年2月6日, 上海金价一日五涨, 达到550万, 美元兑法币比价突破1万, 由此引发各地投机抢购狂潮。南京、广州、汉口、重庆等地金价突破600万, 天津暗盘达到700万。局势失控, 连蒋介石也指责宋子文。2月15日, 山穷水尽的宋子文只得认输, 宣布央行停止抛售黄金。

截至1947年2月, 中央银行共抛售黄金353万两, 占库存黄金60%, 回笼法币9989亿元。但与此同时, 法币增发了32483亿元, 黄金抛售所回笼法币仅占其中的1/3。国民政府失去大半家底, 物价不仅没控制住, 反而大涨。失去黄金支撑的法币如同废纸。黄金大幅增值, 法币巨幅贬值, 物价疯涨。很多民企都卖掉厂子, 加入炒黄金、炒美元、囤积物资倒卖的行列。“产业空心化”越来越加重, 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1946年3月4日, 国民政府正式开放外汇市场, 把法币对美元的汇率定为1美元兑换2020元法币, 指令中央银行无限制地买卖外汇。

顿时恶果涌现:以美国货居多的大量外国货物蜂拥进来, 从汽车汽油到面粉白糖口红皮鞋, 直至香烟铁钉, 洋货占领了市场!国内民营企业难以生存, 如幼苗遭受霜降冰雹, 纷纷破产倒闭。

洋货铺天盖地涌进来, 毫无疑问需要大量外汇购买, 也就相当于国家用外汇储备来供给百姓吃喝穿用。企业萧条, 外汇有出无进, 坐吃山空。如此蛮干, 即使世界超强美利坚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宋子文乱了阵脚, 于1947年2月5日, 搞出了个“出口津贴, 进口征费”的办法, 以鼓励出口。但是遭到美国的强烈抵制, 半途而废。

三是超级败家。截止到1944年, 中国共为美军垫支费用大约折合25亿美元, 而美国只支付了2.5亿美元。“宋院长”竟然自作主张, 私自答应将美国在太平洋各岛上的剩余物资作价抵偿这笔巨额费用。国民党政府不仅没有收回应得的巨额美元现款, 反而倒贴运费, 收回一堆废铜烂铁, “赔了夫人又折兵”。

失去家底的战争

1947年, 孔祥熙抱怨:“都说我败家败国, 我给宋子文留下了9亿美元和6000万两黄金, 现在全叫宋子文弄光了。”

宋子文在1946年一年的时间, 败光了5亿多美元外汇储备;再加上出售日伪资产、物资的收益, “大国舅”至少亏空国库七八亿美元。宋子文的错误政策导致经济进入寒冬, 入不敷出, 惨淡度日。1948年, 新任财政部部长王云五透露:公库收入仅及支出的5%。

物价暴涨, 支出庞大, 为了维持政府运转和军队花销, 只能日夜加班地印刷钞票。到1948年上半年, 国军前线危急, 军事开支暴增至68.5%!只能强推金圆券改革, 结果惨败, 恶性通货膨胀越演越烈, 最后经济崩盘, 政治破产, 军事崩溃, 江山易主。

战争是资源的较量。在压倒性的力量等资源面前, 任何谋略技巧都无济于事。解放战争中, 资源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共领导的解放军力量日益强大;而国民党属下的军队越来越衰败, 千疮百孔。

传统说法是解放军用“小米加步枪打败了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但这只是思想教育和文艺宣传, 与事实大相径庭。这种描叙也漠视了辛苦从事军工生产等后勤保障的官兵和支前百姓们, 对他们极不公平。

首先, 国民党远没有800万军队。当时国军只有430多万正规部队, 真正用于前线作战的只有100多万人, 打起仗来也是拆东墙补西壁。解放军将士不需要靠军饷激励, 但国军离开钱就玩不转。有限的财政只能维持100余万大军的作战, 捉襟见肘。国军部队因缺少军费和长官贪污, 待遇之低, 举世罕见。连蒋介石在1946年的整军会议上都承认, “大多数的士兵吃不饱穿不暖, 以致面黄肌瘦。”

其次, 解放军绝不仅仅吃小米。觉悟了的百姓们奉献出大量的鸡牛猪羊大米白面烧饼蔬菜水果等食品支援前线, 充分保证了子弟兵的营养。战场上, 经常有国军官兵把枪扔过来, 投降后, 赶紧去美美吃一顿白馍馍就着炖猪肉。

第三, 解放军绝不是仅靠“步枪”打仗。除了缺乏飞机、坦克、军舰、重炮等等, 别的武器供给充足, 甚至远超国军, 因为有了强大的兵工体系。例如中共中央东北局组建了7个兵工生产基地, 不仅切实保障了东北野战军的百万大军作战, 还有力地支援了关内解放军。以辽沈战役为例, 东野大军拥有最先进的后勤补给体系和军工生产体系, 而国军武器装备损失却难以得到弥补, 后勤供应弹药、粮食也拖沓稀缺。在决定辽沈战役胜负的塔山攻防战中, 解放军炮兵部队储备了4万多发炮弹, 口径在75毫米以上的火炮就超过100门, 战场上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国军大炮数量少, 只有几十门, 且炮弹不足, 实力相差悬殊;孟良崮战役, 我军人数占优, 64万:45万;武器均占优, 华野3天发射3.3万发炮弹, 子弹200万发。淮海战役消耗炮弹20余万发、子弹200多万发。粟裕深有感触地说, 还要感谢大连 (建新兵工厂) 的炮弹。没有足够的军火供应, 谁也组织不起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南京政府虽拥有更多兵工厂 (自建和接收) , 但产量却大幅度下降。以“82迫击炮弹”为例, 抗战时期最高年产为214万发, 而到了1948年上半年, 月产仅10万发左右。

这是因为军工企业并非单独制造军火, 必须依靠完整工业体系来支撑。例如中共东北最大兵工基地大连建新公司, 由钢铁厂、机械厂、化工厂、铸造厂、金属厂、锅炉厂等系列的工业体系组成, 分工协作。宋子文推行错误的经济政策, 导致国统区企业凋敝, 工业生产大倒退, 以致军工企业难以为继, 连战前水平都没恢复到。国军只能依赖接收的日伪军火和进口原料, 甚至动用美军物资。美援时断时续, 三大战役后, 美援断绝, 蒋家王朝灰飞烟灭。

大错铸成, 悔之已晚

蒋介石讨厌宋子文, 在日记中多次批评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祸国殃民”“不学无术, 败坏国是”, 自己误用宋真是“追悔莫及”。

输掉老本、蜗居台湾的蒋介石认识到当年经济政策严重失误, 就在国民党七大报告中痛批宋子文:“民国三十六年间, 行政院宋院长擅自动用中央银行改革币制的基金, 打破了政府改革币制的基本政策, 于是经济就在通货恶性膨胀的情势下, 游资走向投机垄断, 正当的企业不能生存, 中产阶级流于没落。社会心理日倾浮动之中, 经济崩溃的狂澜, 就无法挽救。这是大陆经济总崩溃最重要的环节。”

宋子文误国, 归根结底还是蒋介石误国。他任人唯亲, 而不是任人唯贤, 长时间在连襟孔祥熙和妻兄宋子文之间轮流坐庄;提拔高官太随意, 如提升毫无治国理政经验的出版商王云五担任财政部部长;发生巨大失误后, 蒋介石又因私利不能及时纠偏, 别人批评呼吁只当耳旁风, 甚至打击报复。如此体制, 不崩溃才无天理。

(本文原载《检察风云》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