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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乔伊开口要补偿·开国第一战(30)》

第三十章

没脸没皮 乔伊开口要补偿
有理有节 解方反唇讥泼赖

智者之虑,    
 必杂于利害。   
    杂于利而务可信也;
    杂于害而患可解也。


               ——《孙子·九变》

  1951年7月10日,朝鲜停战谈判在开城举行。
  当交战各方的谈判代表带着各自的任务和目的走进谈判会场的时候,可能都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们正在共同开创世界战争史上一个新的时代——有限战争时代,或曰现代局部战争时代。这个时代最为明显的标志,就是冲突双方都不想也不能无限制的扩大战争,以免招致得不偿失甚至自身毁灭的后果,从而彼此心照不宣地对战争的目标、规模等都进行了约束和限制。
  这种战争所具有的很大一个特点就是:
  财大气粗的一方反而比没有多少家当的弱小一方顾虑更多。
  所以,战场一旦出现均势,即以谈判谋和。
  谈判既表明双方在军事上进入了相持不下的阶段,又意味着一种新的战争模式的形成。这种战争模式是冷战时代的热战,又反过来促进了冷战格局的最终形成。这对于以后的远东、亚洲乃至世界格局,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不过当时双方都没来得及过多地想到以后的这影响那影响的,他们考虑得更多的还是怎样在有利于自己的条件下结束这场战争。
  美国在这一点上考虑得尤其多,毕竟是头号强国与联合国主动要求与自己一直不屑于承认的东方弱国之间进行谈判。而美国与对手坐下来谈判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向世人证实了许多高傲的美国人一直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美国人说话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美国人是别别扭扭地走进谈判会场的。

  特别一走进中朝军队控制下的开城,美国人就更加懊恼。
  美国空军上校安德鲁·金尼率领“联合国军”联络组于7月8日乘直升机飞抵开城时,遇上的是“非常傲慢无礼”的对手,他们“指手划脚”地要求金尼上校坐在坐南朝北的位置上。
  “不,我坐在这儿很好!”不解其意而又深怀敌意的金尼拒绝道。
  后来他才知道,以东方传统文化对这个位置的解读,那是个败北者俯首称臣的所在。
  金尼意识到:同意开城作为谈判地点是个败招。

  果不其然,当正式谈判开始时,联合军代表团就很是尴尬。
  先是挂白旗的车队被对方的记者们嘲弄了一番,说车上挂着白旗就是投降嘛。
  然后,还将“联合国军”的坐位安排在坐南朝北的位置。
  更有甚者,在谈判桌上给乔伊这个大高个儿安排的是一把矮得多的椅子,使穿着军便服的乔伊整个儿一个就陷在椅子中几乎“无影无踪”,只能抬头抑视礼服笔挺马靴铮亮面逞得意之色的南日中将。
  职业军人乔伊当然十分窝火。
  不过他也有一点补偿,他把一面联合国旗放在了桌子上。
  休会几小时后,中朝方将一面朝鲜国旗放在桌子上,这面临时赶制的旗帜比联合国方面的旗帜高出好几寸。
  次日出现的联合国旗又高出朝鲜国旗好几寸。
  ……
  一直比到旗帜顶到天花板。
  这是干吗呀!

  从谈判者的角度来说,笔者很同情乔伊,而且真心实意地为中朝方某些做法感到遗憾:这种做法是极不高明而且是极不礼貌的,缺乏泱泱大国的应有风度,传递出的是一种不合适宜的小家子气,完全背离了毛泽东一贯主张的“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策略。
  挂白旗按双方达成的协议是双方都挂,以便识别,不然怎么知道你是来打仗还是来谈判的?然而因中朝方代表是在自己控制的地域,挂与不挂问题都不存在被误击的问题。
  依笔者估计,十有八九中朝方代表的车辆没有挂这玩艺儿。
  而“联合国军”就必须挂,不挂就有被当武装人员遭误击的可能。
  按西方观念,白旗既是军事行动惯用的停止标志,也是军事使节通用的识别标志,实在没必要用这种东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异来做什么文章。
  至于坐南朝北,那事儿办得也差点意思,“联合国军”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本身就是坐南朝北,何必在风水走向上来强调这一点呢?
  这丝毫也不会使对手的实力地位降低。
  以后谈判地点改在板门店就这样坐了谁也没有异议。
  拿矮椅子治人家乔伊更没意思,小算计而已。
  后来美方就是以此为理由拒绝在中朝方控制区域进行停战谈判。

  笔者窃以为,一个国家能否真正成为泱泱大国,并不在于在这些细技末节上占不占得了上风,而在于能否真正在政治军事经济外交上使自己的主动地位不可动摇。谈判地点定在中朝方控制区域本来在政治上是极为有利的态势,国内战争共产党处下风时共产党到重庆谈判,国民党处下风时国民党到北平谈判,占下风的一方到对方指定区域谈判这几乎成了外交惯例,完全不必用过份的语言来强化。
  结果本来有利的态势却被这种意义不大的动作给抵消了不少。
  数年后,当中美在华沙重开大使级会谈的时候,毛泽东就专门指示中国代表王炳南,原则要坚持,但不要象朝鲜停战谈判一样对对方使用过分刺激的语言,不要伤害美国民族的感情。
  后来的美国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曾对此印象深刻,说中国人与老毛子不同,说到原则问题时很严肃很坚定,但从不拿对手的失误来搞小动作文章。既有原则又不失灵活性,很让人佩服。
  这也就是虽然意识形态敌对,他却把周恩来引为益友的缘故。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才是真正的大国风范。
  一个新生国家的外交,正处在从新生走向成熟的过程中。

  笔者任教之时,曾和学员们一起观看过电影《火烧圆明园》。
  影片中,满清政府曾派出蒙古王爷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统帅巴夏礼谈判,极其热爱大清王朝的蒙古王爷在谈判桌上和西洋鬼子巴夏礼言来语去争红了脸,怒发冲冠指名点姓单挑巴夏礼决斗。
  擅长骑射的王爷把巴夏礼摔得头昏眼花,扔进了池塘。
  还不解气,捞起来后还一把揉进了班房。
  当放到这个场面时,满场喝彩,掌声雷动。
  大家都觉得既开心又解气。
  可接下来的场面就是大战八里桥,这位王爷让手持刀箭的蒙古骑兵向英法联军的炮队和洋枪阵发起波状冲击,结果让人家给打了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仅余王爷等七人七骑逃之夭夭。
  再接下来就是重开谈判,弈亲王开城门让英法联军进京。
  然后就是从牢房里出来的巴夏礼指挥联军劫掠、火烧圆明园。
  笔者不知道李翰祥导演安排此情节是何用意,然而却从中读出了一个莫大的悲哀:决斗逞意,安抑沙场败绩?一时之快,怎抵千秋遗痛?僧格林沁虽为勇悍之蒙古武士,却非称职的国家干臣,而此等人物的此等作为竟然赢得了众多国人喝采,这其中难道就没有某种并不优秀的国民性值得我们深刻反思的么?
  次日在课堂上,笔者对学子们痛切陈辞:
  “吾辈现代军人,身负社稷安危民族兴亡。当识大局明时事能知兵会用兵,驰骋沙场运筹帷幄,折人之势屈人之兵,方能报效桑梓家国于万一。僧格林沁身为一军之统帅,不谋拒敌之策,不思固阵之法;举蛮力以泄愤,凭侥幸而临阵;不敌虎狼之师,遗祸家国之邦。此等角色,何足以令吾辈为之喝彩?诸君从戎就学,当以彼辈为戒,切切!”
  满堂学子默然片刻。
  然后掌声响起来。

  不过任何人对美国佬的指手划脚笔者都能从感情上予以理解。
  让从来都是对别人指手划脚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山姆大叔碰点钉子尝点不礼貌,有助于使他们更切实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买他们的账,从而也有助于他们更全面更冷静地了解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能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
  而这个恰恰是正走向谈判桌的美国军人们最不具备的心态。

  李奇微本人就不具备。
  谈判代表团临行前的7月6日,李奇微就对代表团面授机宜:如果谈判班子能够通过巧妙地处理停战问题,给共产党扣上军事失败的帽子,“那么历史将记载,共产党的军事侵略在朝鲜达到了最高水准,在此以后,共产主义本身便开始在亚洲进入衰落。”
  显然,李奇微操作政治不如他操作军事那么熟练。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非常勉为其难一厢情愿的设想。
  这些美利坚合众国利益的忠实维护者和职业军人,既对战场上不能取得更大进展感到十分沮丧,又对同这些从来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东方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进行对等谈判极不甘心,而幻想倚仗自己所拥有的技术和装备上的优势,对中朝方施加压力,以乞达成一个在政治上军事上都有利于自已的停战协定。
  所以停战谈判的第一天,“联合国军”首席代表特纳·乔伊海军中将屁股刚一沾椅子就急急忙忙地宣布:
  “联合国军代表只打算讨论与朝鲜相关的军事问题,而不讨论其他任何政治和经济问题。就联合国军而言,在达成停战协议和停战委员会开始工作以前,战斗将继续进行!”
  这哪里是来谈判?分明是来下战书的。
  李克农一针见血的点脉:
  “我们的对手是谈起来想打,打起来又想谈!”

  有丰富政治军事斗争经验的毛泽东对对手的心态了然于胸。
  他的对策已经在20多年的政治军事斗争中操练得炉火纯青:
  “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
  这个法宝百试不爽。

  7月2日,当得悉对方提出谈判要求并作出参加谈判的决定后,毛泽东指示志愿军和东北局,一方面强调要准备很快达成停战协定,要求人员物资于10日内尽快运入朝鲜,以免停战后即不能运输;另一方面又要求第一线各军,必须准备对付谈判前和谈判间敌军可能对我来一次大的攻击,在后方,则举行大规模轰炸,以期迫我订立城下之盟。同时还指出,倘遇敌军大举进攻时,我军必须大举反击,将其打败。
  根据这个指示,曾泽生将军率第五十军于7月上旬再次入朝,装甲兵4个团和经过改装的4个重炮团也随即跟进入朝。志愿军前线部队一边积极打击敌人窜扰,掩护防御阵地的构筑,随时准备粉碎“联合国军”的任何进攻;一方面则积极准备进行对敌实施战役反击的各项准备工作,并预计8月中旬完成,准备待敌进攻时举行战役反击,以取得政治上的有利地位。
  “谈的只管谈,打的只管打!”
  这是毛泽东定的调子。

  谈判首先讨论议程。
  乔伊代表“联合国军”提出了包括9顶内容在内的不太象议程的谈判议程提案:

  一、通过议程;
  二、俘虏营的地点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代表访问俘虏营的权力;
  三、谈判仅限于与朝鲜有关的纯粹军事问题;
  四、在足以保证朝鲜不再发生敌对军事行动的条件下,停止在朝鲜的军事行动;
  五、对横贯朝鲜的非军事区达成协议;
  六、军事停战委员会的组成、权力与职司;
  七、协议在停战委员会下设立军事观察小组,并在朝鲜视察的的原则;
  八、军事视察小组的职司;
  九、关于战俘的安排。

  的确显得很草率,第一项是个程序问题,双方都正在进行。第二项根本就不属谈判的讨论范围,第三项是个观点表述,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而南日大将代表中朝方提出的议程只有三项:

  一、在互相协议的基础上,双方同时下令停止一切敌对军事行动,陆军停止对对方的攻击、袭击与侦察;海军停止对对方的轰击、封锁与侦察;双方空军停止对对方的轰炸与侦察。显然,双方停火,不但可以减少生命财产的损失,而且是扑灭朝鲜境内战火的第一步。
  二、确定三八线为军事分界线,双方武装部队应同时撤离三八线10公里,并于一定时限内完成之。以双方撤离的地区为非军事地带,双方皆不驻扎武装部队或进行任何军事行动。这里的民政,恢复1950年6月25日以前的原状。与之同时,立即进行关于交换俘虏的商谈,使各国俘虏早日还乡与家人团聚。
  三、应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撤退一切外国军队。外国军队撤退了,朝鲜战争的停止与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便有了基本的保障。

  其实已经包括了对方议项的第四至第九项。
  邓华等这时已经注意到,美方议程中军事分界线和非军事区的问题提得很不明确,而且没有提出撤出外国军队的问题。于是,在次日的会议上,南日中将又代表中朝方提出了一个修正提案。

  一、通过议程。
  二、作为在朝鲜停止敌对行动的基本条件,以三八线为双方军事分界线并建立非军事地区问题。
  三、从朝鲜境内撤出一切外国军队问题。
  四、在朝鲜境内实现停火与休战的具体安排问题。
  五、关于停战后的战争俘虏的安排问题。

  美国人不明确“撤出外国军队的问题”和“军事分界线”的问题是有意的,他们压根儿就不想这样,因为“美国不能废除它应邀在一个友好国家保留武装部队的权利”。再说,明摆着的,这个时候外国军队一经撤出,军事平衡将有利于北朝鲜人,因为中国军队并不是以政府军而是以志愿军的名义介入朝鲜战争的。
  因此,美国政府给其谈判代表团的指示是:
  “不必讨论共产党所提出的把南北朝鲜的边界定在三八线的问题。”而只在议程中提出一般性问题,同时又以撤退外国军队问题属于政治问题为借口,而拒绝将“从朝鲜境内撤退一切外国军队问题”列入议程。
  李奇微对乔伊说得更露骨:
  在谈判中要以“简短、生硬、有力的语言回答,只要乔伊说得出,就尽管粗鲁。”
  乔伊原本就是个行伍,要想粗鲁还不容易?

  正好这时冒出了个记者问题,给了乔伊一个由头。
  谈判刚开始时,美方要求让记者出席,中朝方则认为双方尚未取得协议,不应让记者参加。而只有待完全达成了协议,举行签字那一天,才可以让双方同等数目的新闻记者参加。
  乔伊不管不顾,13日早上,带上一大帮记者就往开城去。刚走到板门店,就被志愿军第四十七军第一三九师警戒部队拦住去路,拒绝记者车通过。
  海军中将乔伊立刻变成了一个无冕王们的代言人,一声招呼,带上记者们掉转车头扭头回了汶山。
  谈判只好中止3天。
  李克农说:
  “看来对方已没有凯南约会马立克时那样急迫了。”

  毛泽东觉得不必在这些枝节上纠缠。
  7月13日,他亲自起草了中朝方就记者问题给对方的答复,表示同意双方新闻记者到谈判会场。
  乔伊就驴下坡,又回到了谈判桌上。
  7月16日,彭德怀致电谈判代表团的李克农、邓华、解方:

  我们坚持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是有理的;以三八线为界是有节的;争取提早结束战争,与朝、中人民是有利的,但和谈并不一定是顺利的,可能遇到很多困难,甚至曲折的过程,可能还需要经过严重的军事斗争。再有两三次较大的军事胜利,才能使敌人知难而退。不管在谈判中有多少困难,坚持和蔼的说理的态度,使谈判的责任归之于对方。

  根据这个指示,中朝谈判代表团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于7月16日再次作出让步,不再坚持将确定三八线为军事分界线列入谈判议程,而留待具体讨论军事分界线议程时再提出这一基本立场。
  于是双方又在议程上讨价还价进行了10轮会谈。
  “就象老牛拉破车那样缓慢而行。”乔伊后来这样形容道。
  双方又开始在“撤出一切外国军队”的问题上扯皮。
  这个问题美国人最敏感。
  “撤退一切外国军队”,撤谁呀,还不就是“联合国军”吗?还不就是美国军队吗?那中国的志愿军呢?他们怎么算呢。
  中朝方面提出将“外国军队”定义为“不在朝鲜和不在朝鲜军队中的士兵”。
  美国人还是疑虑重重,认为如果承认这种说法,就为“中国人混入北朝鲜军队敞开了大门”,那亚洲人都一个模样,谁分得清谁是中国人谁是朝鲜人呀?
  那中国兵们实在太让人伤脑筋了。
  还不仅在于此,更大的说不出口的痛处在于:如果美国承认了“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无异于在政治上宣布自己武装干涉朝鲜内政是一场错误!
  联合国这面子往哪儿搁!
  美利坚合众国的面子往哪搁!
  于是又扯来扯去互不相让。

  在战争与和谈中被扯得头昏脑胀的李奇微冒了火儿。
  “联合国军”总司令决定,来一次军事冒险以对中朝方施加压力,迫使他们放弃将“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列入议程的要求。
  7月21日,他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提议,使用美国具有优势的空中力量,来促使中国人停止他们的“妨碍性和顽固不化的”做法。他打算动用270架轰炸机,对平壤进行一次全力以赴的空袭。并让乔伊向中朝方面发出一个“最后通谍”式的通知,要求他们放弃撤军要求,否则“联合国军”将中止谈判,直至得知一些“新的和建设性的”东西。
  李奇微说他有把握认为对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中断谈判。
  他从美国人的惯性思维出发,把中朝方的几次让步视为软弱可欺。竟然想到了要出此下策。这除了说明他已经气急败坏毫无章法以外,别无其它合理解释。
  其实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这样一个问题:
  上千架飞机的狂轰滥炸甚至请出原子弹来威慑尚不能阻止中国军队入朝参战并连续发起攻势,270架飞机又能怎么样呢?这和麦克阿瑟那个“500架飞机就能摧毁他们”浪言大语,实在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
  而且还是轰炸平壤。
  想想,平壤现在除了一大堆断墙残垣,还有什么可以炸值得炸的?炸了一堆破坛坛罐罐除了会在政治上背上屠杀平民的罪过从而陷入极大的被动外,还能给“联合国军”和美利坚合众国带来什么好处?
  不过尔尔的小伎俩。
  名将李奇微在处理这类问题上的确显得非常低能。
  而且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美国人在后来处理越南问题上还一再坠入这种惯性思维的陷阱,每每在与对手相持不下之时就乞灵于这类小伎俩,结果每每把自己弄得很尴尬。
  美国人的这种学费,花得实在太多!

  好在这会儿美国政府中尚有头脑清醒之辈。
  国务院的迪安·腊斯克认为这一行动肯定会使谈判中断,并且会因为毫不留情的损伤中朝方的声誉而使他们难以作出让步。
  参谋长联席会议也指示李奇微不要发出最后通谍。
  7月21日,一份经杜鲁门总统批准、代表了国务院和国防部的意见的长电发给了李奇微,在同意了李奇微在撤军问题上的立场后,也明确地提出警告:由于双方均在此问题上持强硬立场,因而这个问题也可能成为一个“破裂点”,而“如果当谈判破裂时,谈判失败的责任应明确地和全部地由共产党承担,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参谋长联席会议还提出了新的谈判立场,将同意共产党方面单方面就撤军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不提及“联合国军”是否同意接受这些观点。
  参谋长联席会议在杜鲁门点头后否决了这一提议。
  这等于有礼貌地给李奇微兜头浇了一瓢凉水:
  你别胡闹,合众国政府可不想谈判破裂。

  幸而李奇微这个最后通谍被华盛顿挡住了,否则这个议程还不知道要拖到哪个牛年马月才能达成共识。
  因为无论是毛泽东还是金日成,都绝不可能在威胁下屈服。

  7月25日,中朝方面再次作出让步,不再坚持将从朝鲜撤出一切外国军队列入议程,而提议留待停火休战实现后由双方有关各国政府召开高级会议来解决,并将这一提议单独列为一项议程。

  一、通过议程;
  二、确定军事分界线以建立非军事区;
  三、实现停火休战的具体安排;
  四、关于俘虏的安排;
  五、对双方有关各国政府的建议事项。

  谈判双方仅为一个议程就耗费了10次全体会议和半个多月时间,才就一个通常被认为再简单不过的议程问题达成协议。
  这还不算麻烦,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而且一麻烦就是两年时光的流逝和巨大伤亡代价的付出。

  好啦,议程的事儿说完了,大家该说点实质问题了吧!
  按议程,下一个就该扯分界线了。
  7月27日,双方开始讨论怎样划分军事分界线的问题。
  这下麻烦就更大了。
  中朝方面提出以三八线为分界线。
  中朝代表具体阐述了这一建议的合理性:

  一、三八线是举世公认的分界线,是历史事实,也是停战谈判的基础;
  二、战争之所以爆发,正是因为交战的一方首先破坏了三八线的分界线,要表明双方停战的诚意,就应以三八线为分界线;
  三、1951年1月以来,双方的战线4次摇摆于三八线南北地区,这表明该线基本上反映了双方军事实力,目前双方在在三八线南北所占的地区相差不大,并且在实际停战以前,战线仍是不稳定的。因此,以三八线为双方军事分界线是合理的,是符合历史和当前双方实际情况的。

  美国人不接受。
  尽管6月底国务卿艾奇逊已公开表示过可以以三八线为界,但因此时“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以北占领的地区比中朝军队在三八线以南的地区多2400多平方公里,所以李奇微觉得倘以三八线为界,“联合国军”方面吃亏太大。
  他们坚持不以三八线为界。

  其实直线思维的美国佬忒傻。
  “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以北占的地区虽多(4900平方公里),但大都是人烟稀少的山区,受战争破坏严重,而中朝军队在三八线以南占领的地区虽少(2500平方公里),但却是平原,人口众多而物产丰富,特别是据有开城这个盛产高丽参的朝鲜古都,经济上则更为有利。
  即或从要“继续打下去”这个纯军事的角度出发,也不划算。
  倘拒绝以三八线为界的方案,“联合国军”虽据有东海岸的杆城,距元山较近,组织登陆时海上开进路程较短,但由于中朝军队控制开城,距汉城更近,随时可以威胁“联合国军”侧背,“联合国军”的态势将更为不利。
  组织陆地进攻比组织登陆当然要容易得多,风险也要小得多。
  而且,对于中朝军队来说,“联合国军”实施登陆海上开进的距离较短这个优势并没有为“联合国军”方面增加多少垫底分,“联合国军”由此而获得的实际价值委实不高——因为中朝方没有象样的海空军,“联合国军”登陆部队就是横跨太平洋从美国开来,中朝方也只有干瞪眼而没法儿在半道上截住他们;但中朝军队只需要在元山港多布点水雷,沉他几条船,再进行比较完备的筑垒并在纵深多摆点部队,美国佬的登陆船队哪怕是从再近的地方来,同样只有干瞪眼上不了岸。
  受过良好军事教育的美军将领中也不是没人看出了个中道道。
  然而,他们过于迷信自己的军事实力了。
  他们认为,可以在停战协定正式签署前鱼和熊掌兼而得之。
  等他们醒过味来想拿东线地盘换开城时,中朝方面已经打出了现地停战这张牌了。
  美国佬晚了一步,而且还没法退回去。

  7月27日的谈判会议上,特纳·乔伊海军中将代表美国提出的是一个“海空补偿”的方案。
  乔伊发言说,就军事现实而言,这场战争有3个区域:空域 ,“联合国军”的制空权一直延伸至鸭绿江;海域,“联合国军”的制海权也未受到挑战;地面,“联合国军”的控制地域大部分在三八线以北。而中朝方在南朝鲜则没有可以与之比拟的地位。要撤退美国的海空军,北朝鲜和中国军队也必须相应地撤至远离其目前阵地的北部地区。
  “换言之,你方将部队撤到大致通过平壤与元山一线以北时,所放弃的优势将完全比不上联合国军将其空军与海军力量从北朝鲜撤退时你方所取得的优势。”
  海军中将乔伊洋洋得意的炫耀说。

  7月28日,美方代表又一次具体提出了所谓“海空补偿线”:
  “在选择非军事区时,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地形和联合国陆海空军的潜力。但是,我方已经提议撤退我方的海空军,为了这些让步,我方应得到补偿。”
  美方代表送上一份标定了他们所要求的军事分界线的地图。

  中朝方面首席代表南日中将不看犹可,一看就怒火中烧。
  这条分界线划在中朝军队现有阵地后面38~68公里处,倘若接受这条线,中朝军队将全线后撤,“联合国军”则可以不战而得到1.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这的确荒谬无比!
  战争进程早已表明,“联合国军”之所以能够勉强守住当时的地面战线,是靠陆海空三位一体的综合实力。李奇微自己在回忆录中也承认:“要不是我们拥有强大的火力,经常得到近距空中支援,并且牢牢地控制着海域,则中国人可能已经把我们压挎了。
  这说明,现有战线正是双方综合实力较量的结果,“补偿”之说纯属扯淡。
  “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和平而谈判,还是为了继续进行战争寻找借口。”
  正当气盛之年的南日好容易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我拒绝回答你这种不合适宜的、不相干的和不礼貌的问题!”
  乔伊早就有耍无赖的心理准备。
  又是你来我往的一番唇枪舌战。

  这种唇枪舌剑很考验参辩者的逻辑分折归纳能力与雄辩之才。
  相较之下,本来就理屈的美方明显的词也穷,常处下风。
  论战中最为精彩的片断是志愿军参谋长解方将军与美方代表亨利·霍治少将的对话,笔者将其辑录在此,以为读者诸君品评赏析:

霍治:联合国军总司令部控制着大概从朝鲜东海岸草道里往西经平康以南高地,再经西南板门店至海昌里,沿汉江北岸直到汉江河口一线以南地区。把海空军的效力与地面部队的效力联系在一起来考虑,三者对地面非军事区的位置,都有实际影响。换句话说,地面的非军事区,必须适当地由海空军力量所刻划的实际军事区,衬托在一起来考虑。也就是说我们联合国的海空军优势必须在地面上得到补偿。
解方:我很惊讶地听到贵方令人难以置信的意见,并顺便看了你方那张任何人只要有红、蓝、黑三色铅笔就可以画得出的地图上的三条线,其中一条显然就是你方所主张定为军事分界线的线条,当时我就说不足重视。而当我听完了你用以建议这些的论点后,就更觉得它们值不得多重视了。因为你所说的那些论点是天真而又不合逻辑的。
  凡略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把海空军作为独立军事力量的理论早就过时了。这是为现代战史所证明,也是为13个月的朝鲜战争无可辩驳地证明了的。如果海空军是可以起决定作用的军事力量,那么,去年朝鲜战争开始时,美国首先派了海空军参战为什么没有取得胜利,后来又非派陆军去救援不可呢?美军既然有了优势的海空军,为什么在战争初期退到洛东江,后来又从鸭绿江边一直退到汉江以南呢?
霍治:关于保持军事平衡的问题,可以用实例说明。(他在桌子上排两排苹果,一方三个,指双方军力;其间并排两支铅笔,指双方战线。)你们多次说,我方海空军的一部分效力反映在战线上。多少效力你们未说,但至少一部分你们是承认的。好吧,战争进行时平衡是有的。一旦停战,我方拿去一个苹果或两个苹果,平衡就失去了。因为我方要求你方地面部队撤退一点。你方除地面部队撤退外,拿不出任何其他东西。
解方:既然你方说你方海空军强,我们说我方陆军强,我们是否可同样可以作这样的设想:在停战时,只让双方数目相等的陆军停止行动,我方多余的陆军不停火,你方的海空军也不停止行动。这样好不好?
霍治:(忍不住笑了)
解方:你方必须起码放弃原有方案,我方才能对原有方案再作让步。你方必须改变原有片面推进方案,承认双方互作进退,这样才有讨论余地。我认为双方采取公平对等的原则是必要的。

  有理,有节,有气度。
  解方逻辑严谨、机智敏捷、语言犀利、答辩迅速的风采,给对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联合国军”首席代表乔伊中将后来说他一见到解方就有些忐忑不安,而且要联想到莎士比亚的诗句:“那个凯歇斯有一张消瘦憔悴的脸……这种人是危险的。”
  “他思维敏捷,说话开门见山,不拘于宣传性的言辞。很难对付。”
  乔伊如是评价解方。

  凶象毕露中朝方面不买账,美国人又换了一付可怜面孔。
  8月11日,美方代表乔伊再次重申将军事分界线划在中朝部队后方的主张,其理由是“防止美国地面部队受到中朝优势的地面部队的蹂躏”。
  听听这个词儿——蹂躏
  听到这个词从历来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美国人口中说出来,笔者忒觉得可乐。因为说这话的并不是手无寸铁的美国老百姓,而是武装到牙齿的头号强国美利坚合众国军队的将军们。
  “联合国军”谈判代表发言是这样的:

  我们也承认这是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就是贵方已在数量上具有优势的地面部队的能力,自停战生效的那一天起,就会开始增加。这同一能力在停战生效后的第一星期中,都会继续提高的,在停战期间,我们的海空军停止活动,而贵方的地面部队则可以不受干扰地得到休息与重新装备。他们可以从容地布置阵地,我们很了解在贵方地面部队一旦获得休整以后,他们就能发起一次持久的攻势,对任何并未具有天然防御阵地的部队,是会造成灾害的。……正是由于上述这些原因,联合国军代表团坚持要有充分的天然防御阵地,并且有足够的深度,使他们不致被贵方在数量上占优势的地面部队所蹂躏

  这面孔换来换去换得那么勤,反差那么大,可见美利坚合众国的脸面的的确确一钱不值。
  解方又一次反唇相讥:

  你过去一贯强调你所谓海空军有独立的优势,因此应在陆地上得到补偿,而今天你又提出了一个新奇的论点,说我方陆军已具有优势,而将来在停战以后,将具有更大的优势。因此,为了安全的缘故,你也应该得到补偿。你用上述两种互相冲突的理由,来支持你的方案,难道你们不觉得滑稽可笑吗?你们说你们海、空军强,所以你们应该有补偿,现在你们承认你们陆军弱,但你们又说应该有补偿。你们想一想,不管你们强弱,你们都需要补偿,这不是一种失去理性的瞎说又是什么?

  乔伊万分尴尬之际,露出了武夫的本来面目:
  “让飞机大炮去辩论吧!”

  8月11日当天,乔伊和南日面对面一言不发地静坐了整整2小时11分钟。
  史无前例的谈判记录。

  鉴于美方顽固拒绝“以三八线为军事分界线”的方案,中朝方面即准备打出“现地停战,以实际接触线为基础划分军事分界线”的方案。
  8月18日,志愿军副司令员,停战谈判代表邓华将军致电中共中央,首先提出了“就地停战,以实际接触线为军事分界线”的建议,认为:“现地停战我方亦不吃亏,因临津江以西,三八线以南面积虽小,但人口、财富较多,战略上敌阵地离元山较近,登陆易,但我阵地离汉城更近,亦易抚敌侧背。”
  其实6月3日毛泽东、周恩来和金日成在北京就参加停战谈判事宜举行会谈时,就已经估计到有可能会出现就地停战的情况了。所以毛泽东的回复也很快。
  8月21日。毛泽东复电彭德怀,认为邓华的意见值得考虑。

  8月22日,李克农、邓华、解方、乔冠华对停战谈判的形势进行了分析后,认为对方不可能在三八线划界问题上作出让步,遂致电毛泽东、金日成、彭德怀:

  为了解除对方一味拖延的借口,造成对我方不能再拖的政治形势,而有利于问题的迅速解决,可否考虑不必等对方明确表示放弃现有方案,我则提出就地停战稍加调整的方案。

  李、邓、解、乔一致认为:“对方反对三八线方案的主要原因是政治的,我方坚持三八线方案也是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现地停战对中朝方在政治上和军事上并无不利。
  毛泽东、金日成、彭德怀都同意这个意见。

  可李奇微自己把这事儿给搅黄啦!
  8月中旬,他一看谈不下去,朝鲜北部又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心中又动了杀机。
  7月26日,李奇微命美步兵第二师猛攻东线朝鲜人民军第二军团大愚山一线阵地。连续激战5天,每天均以团以上兵力轮番攻击,并以空降第一八七团两个营配合,最后以伤亡2 200余人的代价,攻占了该高地。
  8月18日,李奇微在东线动用美军两个师和韩军5个师的兵力,向朝鲜人民军北汉江东岸艾幕洞到东海岸高城约80公里的防御正面,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企图夺取朝鲜人民军阵地,迫使中朝方面在谈判中让步。
  这就是“联合国军”的1951年夏季攻势。
  攻势伊始,李奇微气势汹汹地宣布:
  “用我联合国军的威力,可以达到联合国军代表团所要求的分界线的位置。”

  这是李奇微的下下策。
  中朝方面怎么可能在气势汹汹的军事压力之下接受一个包含着重大让步的“现地为界”的方案?
  如果那样的话,毛泽东就不是毛泽东了。
  在他的战争指导生涯中,你所能看到的所有“和”的结局,全是通过“打”,抑或以“打”为先机为后盾来促成的,他的思想武库中有一个现成的法宝:
  以打求和,以打促和。
  毛泽东决定,推迟原拟定的9月份对敌实施战役反击的计划,只准备不发动,而准备对敌人实施战术反击,粉碎敌人的夏季攻势,以配合谈判,同时并借机收复些地方,推进接触线,更好地了解敌人阵地及其巩固程度。
  以军事上的胜利来促进停战谈判的进行。
  8月23日,中朝方面代表以对方武装人员在开城中立区枪杀志愿军的值勤军事警察、排长姚庆祥,以及美机轰炸中朝代表团驻地为由,宣布停开谈判会议。
  这两件事情都是事实,前一件还经双方调查核实,但美方推诿是其控制外的韩军游击武装所为。
  不过这个时候提出来纯属借题发挥。
  那意思就是对“联合国军”说:
  甭跟咱来这一套,你谈判桌上得不到的,战场上也甭想得到。

  李奇微这回玩的是双板斧。
  夏季攻势和“绞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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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0-1:1951年7月27日在关于军事分界线问题的谈判中美方所提军事分界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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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RC 更新时间:2013-05-02 关键字:朝鲜战争抗美援朝中国人民志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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