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济南战役60周年：

消化"解放战士"

——另类解读母亲的济南战役笔记（上）

于恒嘉笔记 高戈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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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战争期间，我军创造的战争奇迹太多太多了，其中之一，就是开展战场"即俘即补即教即战"工作。

我的母亲于恒嘉，山东省文登市大水泊西南台村人，1939年7月参加八路军，1948年9月的济南战役前后，任华东野战军第13纵队37师医疗队指导员。

1948年8-9月间，我华东野战军夏季攻势作战刚结束，母亲所在部队在泰安、莱芜等地休整,为即将展开的济南战役，做战役准备。这期间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消化刚补入部队的"解放战士"。

近年来，为创作长篇纪实文学《心路沧桑--从国民党60军到共产党50军》，我先后采访过116名原国民党官兵，对国共两党军队在补充兵员上的天壤之别，有着基于史实透视本质的比较。

母亲整整保存了60年的战地笔记，如今已经泛黄、虫蛀，在不少知识精英纷纷诋毁中国革命的当今社会，它却是已然历史昭示历史必然的见证：

政审——不要炮灰要战士

同样是补充兵员，国民党军队不需要"政审"，因为其维护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的制度，只能到被压迫阶级中去"抓壮丁"，并靠残酷的军阀制度维系其对士兵的奴役和驱使。

与国民党军队不同，中国共产党需要的，不是炮灰，不是打手，更不是奴才，是有人格尊严，懂得为劳苦大众的权利也为自身权利奋斗的自觉战士。为此，才建立一整套审查兵员成分、清洗阶级异己分子的兵员补充制度。

正是基于这一宗旨，人民军队的俘虏兵才有了全新的称谓--"解放战士"。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被俘"是耻辱，"解放"却是新生；"士兵"是阶级身份的称呼，"战士"却可泛指为正义事业战斗的勇士。一词之改，体现了对俘虏人格的尊重，更体现了当年的中国共产党人对"大同理想"的孜孜追求。

洗脑——人权意识大觉醒

国民党军俘虏兵补入解放军后的战斗意志和牺牲精神，史家公认。对此，西方及当代中国的一些知识精英将其解释为"洗脑"的结果，并曲解为"宗教"现象。实际上，他们刻意回避了国民党士兵为什么能够被"洗脑"的利益缘由，这就是广大国民党士兵在旧社会、在旧军队所遭受的残酷的阶级压迫。

在我采访到的原国民党士兵中，没有不骂国民党的，说起当年挨打受骂，有的古稀老人至今依然泣不成声。然而，在被"解放"之前，他们对自身的权利却茫然无知。

母亲的笔记可见，共产党人并不回避"洗脑"一说，因为国民党士兵的奴性根深蒂固，需要彻底"洗刷"，而"洗脑"教育最关键一环是开展"诉苦"教育。许多"解放战士"正是在"控诉旧社会、控诉旧军队"的群众运动中，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人权意识大启迪，进而成为自觉的革命战士。

成果——超越心理学管理学大师

中国人民解放军对俘虏兵的消化、改造，开创了世界战争史上空前绝后的奇迹。据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粟裕回忆，淮海战役开始，华野为36.9万人，战役中伤亡10.5万人，战役结束时达到55.1万人，这中间补进的主要是"解放战士"。个别济南战役的"解放战士"到淮海战役结束时，仅仅三四个月，就当上了副排长。

当代心理学和管理学的主旨，都着眼于如何发掘人的潜能，然而，就其实践成果，弗洛伊德、梅奥、马斯洛、麦克雷戈等所有世界级的学界泰斗，都要望当年人民解放军指战员（包括一大批"解放战士"）之项背，而这些指战员，文化程度并不高！

看看下面的笔记吧，看看我们前辈当年的思想工作多深入，多细致，多严密，多有技巧，多有水平，多有成效！

以下是笔记整理稿：

整理者注：为保持笔记的历史原貌，仅对读解困难或可能产生歧义的错别字、漏字、缩写词用括号，其中：原文括号用（），补充缺字用［ ］，纠正错字用〔 〕。无法辨认的字用"□"暂代。

[国民党军第]十二军[解放]战士的特点

一、分三种

1．老兵——

比较封建落后，社会经验多，阶级意识模糊，他们很会闹，又因十二军的堕落腐化很厉害，因而他的兵的腐化思想是很严重的。

而我们纪律上不允许，经济条件又不允许，因而全靠政治思想改造。

2．杂务兵：

特点--缺乏军事训练，部队的生活不习惯，因挣钱多，当官的给的也多，来钱涌，化钱猛。

但，有一部分年纪不大，社会经验不多，脑子不会那么顽固，当教育后，觉悟了，他会很好，改造容易。

3．新兵

--他们是新兵，且都[是]抓[来当]兵的，他们愿回家--他们对共产党并没有多大仇恨，且感觉共产党不错，他们最大的缺点是想回家，当初不是自愿的。

新兵中属还乡团和叛变的为数不多，即使为数不少，也不是了不起的。

二、一般的表现：

1．普遍的公开的说破坏话，发牢骚，其目的是达到回家，如，光解不放。

2．除瞒成份，主要是想着回家。

3．成份还是好的。

4．受蒋的欺骗宣传。

5．他们对蒋介石不满意，特别是张学良被扣。

巩固部队经验介绍

8．5

[华野13纵37师]109[团]炮连：

1．群众性座谈，研究：

①发挥立功组的作用。

②要了解出身成份。

③严格纪律生活，加强生活上的爱护。

2．来到以后：

1．解放后提升排付去谈话。

2．加强岗哨。（一排一个岗）

3．他们反映：

A．对我们的胜利不相信，--用老解放战士和新解放战士座谈，谈自己思想演变过程。鼓励他们写家信，但也有不写的。

B．他们说国民党武器好，--不相信我们的力量。要讲我们也有力量，"我军的发展故事。"

C．让战士特别是解放战士自己去对比，谁好，谁不好，特别是军民关系和官兵关系。

4．行军前研究了逃亡问题和病号员跟不上去。

①党内要知道。

②具体分工行军前加强对现有病号谈话。

③几个一起，一切行动都一起。天黑问题，要用语言及时联系。

④行军前新、老战士下达决心，但是也有不下的。

⑤党内军人大会动员，发扬友爱，防止掉队，老同志不要有疲劳现象。

5．到达后：

①老同志动员不要麻痹

②各班座谈--进一步了解情况。

6．对各种特殊人物支委会作了研究，并根据情况作了适当调整。

7．个别谈话多--最怕开互助组会，（生活管理松最容易发生问题）。

8．用立功的实际事迹进行教育。

[华野13纵37师]一一一团三连：

一．失败的原因：

1．党内、行政、战委[5]的结合不好。

2．管理方式不好，只是强调严格，党内没发挥作用。

二．成功的经验：

1．研究巩固部队的办法，一天时间，研究出要巩固好，班长最主要了。

①当他疲劳时发牢骚等，不要去理他，回来个别谈，或者班会上提出来。

②生活上好好照顾，有了问题要冷静的好好揭发。

[华野13纵37师]109[团]二营机枪连：

诉苦的经验：

诉苦的困难：

1．老战士已在三查诉过。

2．新战士不会。

解决办法：

1．在党内动员，党员要分工负责。

2．战委开会如何动员。

3．开始政治学习，时事教育，各战场的胜利。讲了一下前途教育，和黄有根的故事，在讨论[剥削阶级压迫]黄有根的罪是那里来的，老板为什么剥削人，穷人是怎样穷的，富人为什么压迫人，--以黄有根的故事引导。

4．新战士不会发言，班长，互助，班长，着重帮助打通认清就行。

丁付政委谈[解放战士的教育工作]

8．5 泰安境内

一、一切办法要达到提高阶级觉悟，要提阶级觉悟，又必须解决干部的阶级观念，自己的阶级觉悟怎样？

我们为什么要解放战士--因为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我们要解放一切被压迫的人，不要单纯的利用，我们要爱护他们，同情他们，可怜他们，□□不仅仅要从敌人手里解放出来，而且要从他们从政治上，思想上求得解放，这便是提高阶级觉悟。

我们要依阶级弟兄的同情心去待他，因而我们要去解放他们，领着他们报仇去。

我们却表现着不好，如：

1．不先重视调查，研究成分。这样很易分不出积极与落后。

2．把解放战士与蒋介石化在一起，而不能拿阶级划界限，只拿"参军"与"解放"来作界限，最后弄不过来，又以对敌人的态度待之。

因而说，部队里由内心的真正的去热爱解放战士是不够的，严重的利用观点，就吓跑了，因而偏重于生活上的照顾。

二、巩固解放战士的作风问题--是实际，深入的呢？还是官僚主义的呢？

老兵最主要的特点是悲观失望，没有官，没有财，没有家业，没有后代。因而要加强前途教育。

因而主观主义要不得，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要不得。三连一排的经验就是如此，如三连的诉苦，有的就是形式（那个天津人）如有困难可多深入了解就会解决。

徐政委[关于补充、审查

及管理教育解放战士的]报告

8．6

在新形势下，部队要连续战斗，因而必然要有些伤员，这样部队补充的兵员要来自敌方，我们要边打边组织，边打边补充，因而

一、战场上正确的执行俘虏政策，是巩固解放战士的先决条件。

二、如何补充部队：

1．什么时候补充：

①战斗结束后，部队的伤亡情况补充之。

②边战斗边补充。

2．补充的方法：

①

②

③集体分配数字。

④边打边补充（易发生问题）最多不得超过三分之一。

3．补充后的调整工作。

如不作调整，战后伤亡大的连队以后的工作必受到影响，因而每一个战斗小组，要配备一个党员。

三．补充后的工作：

1．审查工作--群众性的审查，这种审查是该有目的的。

第一步要达到，把尉以上的官清查出来

把花柳病清查出来

把职业特务清查出来

第二步要作：

1．成份、姓名、出身、籍贯等。

2．

第三步：了解本人在国民党内的生活情况，官兵关系，部队之间的矛盾情况。

--他受压迫的情况，以便与教育结合。

第四步：来到后的反映，以便进一步的分析研究。

四、进行教育：

1．教育的目的

我们的教育不是盲目的，我们的教育目的是改造他们的思想，洗刷他的脑筋，这便是打破他对国民党存在的任何幻想，启发和提高他们阶级觉悟，达到他们能真正为人民服务的目的。

2．教育的步骤：

①第一步的教育内容是要贯彻我们的政策教育，使他更进一步、更彻底的了解我们党的政策，巩固他们的信心（俘虏政策和宽大政策）。其次再进行我军与国民党军的区别（官兵关系，军民关系）他们是代表土豪劣绅、地主、资产阶级的，我们则是代表劳苦大众的。再次进行时事、前途教育，宣传我们的胜利、敌人的失败。

②第二步是启发，提他的阶级觉悟，--多个别谈话，了解他们在家与当兵来的受压迫情况。我们要讲明解放区的农民如何得到翻身，以说明只有参加解放军，家庭和个人都有出路。

3．教育的方法。

①团结互助--要进行团结互助的教育，即要在政治上提高解放战士。

1．政治上的互助（政治觉悟提高）。

2．技术上的互助（军事技术提高）。

3．生活互助（团结，友爱）

生活上的帮助解决困难，是达到在政治上的团结。

政治上互助--他不习惯于常开会，上课，互助的目的，也是改造他们的思想，打破对国民党的幻想，提高阶级觉悟。

军事上的互助（技术互助），他们当兵一、二十年，我们要学习，在学习中可提高他们的情绪。

审查的工作，也可在互助中进行了解。

②个别的教育--发生的问题，少在当众面前揭露，要找非常适宜的人去谈话，指挥员要少谈，指挥员应该多照顾他的个人困难问题。

③集体教育（不要多）。

④群众去教育--以群众的诉苦翻身进行教育，控诉蒋贼罪恶，以组织成诉苦运动。（条件不成熟不要轻易来诉苦）

当解放战士有不好的行动时，要多揭发少执行纪律。

四、管理教育问题。

我们的纪律是建立在自觉遵守的基础上。而解放战士，则长期处于机械的命令的强迫的生活中，因而，我们在管理上应严格，须要命令的，就要去命令，政治上未觉悟前，应以"命令"方式去管理，觉悟后，应以我们部队的作风--民主作风来管理。

巩固解放战士，在观念上必须改变如下的几个问题：

1．必须明确阶级观念，阶级路线，应看成是我们自己的阶级兄弟，他们是被压迫阶级，解放被压迫阶级是我们的职责，可是过去我们没有解决，因而产生了如下的问题：

1．团结方面的不好，如至今在部队中还分"你们"、"我们"。要解决团结问题，必须认清他们是被压迫阶级。

2．政治上的不信任--因而使他自己不安静，造成他个人对前途的悲观。

3．对解放战士的要求过高。

我们如何克服困难？

巩固解放战士是我们今后政治工作中的主要工作，因而我们要经常深入了解他们的情况，和特点，根据每个人的实际研究出巩固的办法，发生了问题要冷静，沉着的处理，不要慌慌张张。

丁付政委"谈"[解放战士的审查教育]

一、教育

老兵他们对前途感到悲观，因而必须加强前途教育。

二、对于新兵：

他们最大的思想问题是家庭问题（回家）。我们要指出：我们是解放军，要解放一切被压迫的人，他们被我们解放了，我们还要一起去解放仍然受压迫的人，我们要自家问题与全国问[题]并在一起去看。

另外，对于敌区的可指出，回家可，指出没出来[路]。

解放区的家属多是了解我们的，可通过家属教育之。

对于解放区的民兵等被敌俘过，他们最主要问题是丢人，上级是不是相信，应着重：

鼓励他们进步，不要灰心，革命到底，上级是会相信的，不要讽刺打击。

对叛变投敌的，他们主要是怕受处分的--应指出，杀敌立功，将功折罪，在宣传上应着重这一点，不要宣传处分。因为有许多情况我们是不知道的，必然会造成与我们两条心，很易被坏分子拉拢。一致〔以至〕再一次的叛变，我们应想法让他们向我们靠拢。

再，发牢骚的人：

发牢骚的，他们不会都是特务，他们所以发牢骚是想达到他回家的目的。我们确定方针，以理说服他，提高他，改造他。

对他们的谈话要主动，不要被动，要解释，要多讲形势给他听，不要打击，可座谈。

对于各种对象，都要研究，不要一般化的形式。

教育：

在教育上，应以实力教育为主，不要讲空话，通过老解放战士，通过家属进行教育。在运用这些人的时候，领导上要掌握，要不，会是单纯的感情上的拉拢，会造成他们与我们的对立。

三、监视与教育问题

监视，是有时间有地点有对象的。--但这不是好的长远的办法。这是对个别思想没有转过来的同志。

另外，要达到少逃亡的目的，可严格纪律，发挥互助组的作用，很自然的。

监视是不能公开动员，公开布置。监视是暂时的，是争取时间来达到教育目的。

四、审查教育

审查与教育是紧密结合的，要一边审查，一边教育。

五、表扬与批评

表扬的目的是为了在政治上提高，而不应该是捧，故，批评是须要的，该批评的是还的批评。

几个零星问题：

支部要求组织的叫专人负责审查了解，不要乱来，采取交朋友，互助。

二、审查工作

1．几种人的处理--一般的处理原则

①尉级军官，特殊的技术人员，有证据的特务，有传染病的，一律送交上级。

②被俘的民夫，（给我们支前的）了解确实以后，他愿干的留着，不愿干的个别的送交上级送他回家（不要宣传）。

③被俘的一般的老百姓、民兵。我们的战士要说服动员他干，说服、动员他报仇。

④地主、富农、恶霸，清出后，一般原则确定暂时不要清洗，因为他有故意说作富农的。但是很坏的恶霸，给人民造成严重损失的，是人民极痛恨的，人民要他，且他个人对敌人的贡献很大，又不是投诚而是俘虏来的。如是这样不交人民处理，我们将脱离群众。

一般的地主、富农，暂时不清洗，但要加强政治教育。

⑤叛变投敌的。

A．自己坦白的，一律采取宽大。

B．别人检举的，看情况来处理。

2．审查的方法：

①组织群众性的审查，但是要有计划，有分工，有重点。（先审查什么问题，审查那些人，谁负责）审查是细密的工作不要乱布置。

②要有登记，一般的登记靠文书，机要的材料要自己登记。

③审查的方式：

A．要很自然，不能"过堂"，不要过急。

B．要很好注意审查的目的，主要的是:了解情况，进行教育。次要的是清洗坏分子。因而审查是全面的，要审查成分，出身经历，及思想。

三、融化俘虏的一般步骤

第一步：

△组织欢迎，解决实际困难（生活困难）。建立在感情上的联系--是要非常热闹。

△进行初步的政策教育，安定情绪，解除害怕、怀疑。

△初步审查登记，清洗尉以上军官，有病的等。

第二步：

搜集反映，了解情况，进行时事、前途、传统、政策教育。

（官兵一致，军民一致，经济公开。政治民主要结合实际情况，如经济公开可找管理排长公布帐目）以达到在思想上和我们靠拢。

时事教育一定要着重：蒋介石完了，我们要胜利的，这是个基本问题，可贯彻到日常生活中去讲，要通过现实的实际问题。

第三步：

深入的调查出身成分，通过各种方式（个别谈话等）启发阶级觉悟，（从他的谈话里，他的苦处去启发他）组织小型诉苦，教他很自然的发展成诉苦。不要机械的规定时间、程序、和全部人都要要诉。（不要评成分，查思想，追特务，而要诉苦，追根）

最后，立场上靠拢，让他感觉我们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