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的输与赢

孙锡良

放眼中国，毫无疑问，中美贸易战是第一新闻，天天都有，处处能见。放眼全球，中美贸易战也是大热点，政治人物要面对，媒体记者要紧跟，资本市场会波动。

如果单从新闻文章和网络文章看，乐观的一面是中国人都相信自己能赢，不乐观的一面是中国人只相信自己会赢。那下面我想先简单推导一下输赢的性质。

什么才叫赢？输和赢，一定要选个基点，低于基点，你就输了，高于基点，你就赢了，偏离基点的多少决定输赢的程度。2018年前，中美是正常贸易的，这个正常贸易就是中美双方的决战基点，美国挑起了战争，并且开出了“珠峰”一样的条件，中方是被动应战，目标是将美国从“珠峰”上拉回到与自己等高的位置。

如果美国提出的条件全部满足，那就是完胜，中国就是完败；如果美国在半山腰答成协方，那只能算是部胜，中国部输；如果美国只是在基点上稍高一点达成协议，那就是微胜或平局。也就是讲，表面看起来，美国在这场较量中处于更有利的位置。

但是，实事恐怕也未必如此，我们选取贸易战之前的位置做基点，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因为按那个基点评估，中美双向贸易差距的确太大。实事求是地讲，无论你用什么规则去讲理，中方还是有缩小差距的义务。换句话讲，中美贸易谈判如果只局限在“贸易平衡”这个目标上面，中方即使做了比较大的让步也不能算输。除此之外，接受其它约束越多，输的成份就越大。按照我个人的看法，用“贸易平衡”做基点论输赢，面子和里子都不太受伤，这是最能满足中国网友必胜的理想基点。

国内网友的误读有哪些？

第一个误读是：特朗普在美国内已经众徒亲离。别的政策暂不谈，从贸易战角度看，他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更直接点讲，他获得的支持度还蛮高。美国是个民主国家，在野党的反对声音经常出现很正常，网友骂娘也正常，但我们绝不能因此出现误判。

第二个误读是：两国贸易差距的计算错误。中国人帮助美国人做了计算，说中国的顺差很多是因为美企在中国生产再出口，还有很多产品内含美国组件，甚至还包括其它转口贸易。但是，美国网友的评论是：那么多出口商品的税收不是贡献给中国了吗？企业制造的就业不是贡献给了中国吗？除美国富人赚了更多的钱，关普通美国人何事？所以，如果站在不同国家去理解，结论是不一样的。

第三个读误：贸易战不打了，美国制造业和其它西方制造业就不会转移了。实际上，不管中美未来打不打贸易战，美国制造业转移已经成为定向，只是快慢的问题，其它西方国家也有这个趋势。如果中国劳动力成本增长过快，转移的速度还会加快。

谈崩了，中国不谈了，彻底拒绝美国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中国赢了呢？

谈崩后的中短期后果是什么？

第一、农产品的替代性涨价。美国农产品滞销，对美国农民是一种打击，但对中国人民也不是福音。农产品替代国可以找到，但可以看出来，替代国趁机涨价的意图很明显，这是世界上很多国家坐山观虎斗的焦点所在，它们就是想坐收渔利。

第二、外向型企业的困难会越来越大。有网友认为，你加税，我也加税，你加25个点，我加50个点，反正要打赢你。这种想法的幼稚性不值得一谈，这是把人家当傻瓜看。中国去年出口到美国的商品已经有5000多亿美元，三万多亿人民币，涉及到的主要企业有上千家，如果美国全面加税，出口很快会出现困难，依赖出口退税和货币贬值无法冲抵这个重压，相当大一部分企业将会面临减产甚至停产。

第三、中国投资目的地风险将增加。为了避险，为了不夹在中美之间两头承压，很多投资商可能会逐步减少对中国的投资，中国作为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目的国将会一不去复返。任何资本，不只是追求收益，还会考虑安全。

第四、中国与周边国家的经济合作环境将会变得更有冲突性。中美对决所造成的产业转移会进一步加大，而转移的对象国很可能是周边国家，印度，越南，印尼，等等。很多网友还处在“中国产业链完整，周边国家无法取代”的自恋中。事实上，发达国家的发达产业，只要看准了投资地，它们有足够的能力帮助所在国完善产业链建设，日本和韩国在越南及印度的实践就证明了这一点。

第五、中国国内的产业调整仍将在徘徊中前行。产业调整，最有利的时期是经济处于高速发展期，但中国错过了时机。中美贸易战打到这个份上，讲中国经济不受影响，那不是客观结论。在企业较困难的时刻推动升级换代是非常艰难的。自立艰生需要连续性，长时期处于依赖中，突然要自己武装自己，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六、中国资本市场继续承受高压。每次讲这个问题，总有网友骂我，说我不积极看多中国股市。这哪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牛市是钱堆出来的，既要同外敌打架，又要满足富人数量持续进入福布斯大榜单，哪来的牛啊！新闻文章讲美股因贸易战血流成河，讲中国资本市场将稳健向上，证监会还发誓从制度建设上提高中国股市的质量。讲假话，讲大话，都是害人害己的。说到证监会的制度建设，我更是不抱希望，2008年大股灾的时候，制度建设提到多高的位置？光是国务院负责人就直接做了多次表态，大家可以回头看一下当年的决心。今天再看，烂成什么样了？

有人看贸易战，总是盯着中美将签什么协议，从而判定自己输赢多少，或者说希望从中找出多少快感。但在我看来，不管最后签什么协议，或者说根本就不签协议，未来的方向都是确定的——中美之间再也不可能以夫妻关系过日子了。如果其中有一方硬要过那种日子，那就只能是委屈自己不要名份了。

各位朋友，我认为，中美贸易战的实质是国内问题，不是国际问题，每一次被动都是国内自身能力不足的后果，农产品供应大缺口的存在，是因为耕地浪费巨大，高科技产品依赖性强，是因为自身独立自主的意识荒废了几十年，中国出口产品的受限制性强，是因为这些产品的核心技术不在自己手上，很多产品是组装类产品，资本市场长期处于动荡中，是因为它永远没有摆脱吸股民血推进富人繁荣的要求。言而总之，中国要打赢贸易战，就是要解决“风险在外，问题在内”的问题，不能寄希望美国或其它国家手软，更不能寄托于乞求人家跟自己捆绑，短期的和谐解决不了长期的被掐脖子，解决国内深层次问题是所有权力人的优先项。

怎么解决国内问题？

第一、必须下决心转变过快过热的发展理念。我过去也多次讲过这个问题，追求快速追求了几十年，自己的创新能力又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这样的快一定是依赖外向输入型的快，是空心化的快。上面也多次讲到过要转变，一到数据不好看的时候，马上又坐不住，粗放式激活政策快速跟进，让经济和社会发展始终处在一个“救”字上面。我们不但希望自己快，还嘲笑日本、美国和欧洲的“慢”，总爱制造一种“风景这边独好”的假象。是时候该放弃了！

第二、必须扎扎实实地推动教育科研体制改革。这一条可以说是套话，全国人民都知道讲。但是，我还是坚持要讲，为什么？因为我们真的没有把功夫做到实处，别看媒体天天吹高大上的黑科技诞生，但实际上绝大部分是虚的，甚至是假的。科研成果造假到了什么程度？简单一句话：丧心病狂的程度，尤其是高校。国家这些年投入了巨额教育经费和科研经费，大家以为教育工作者和科学家整出了不少原创。真没有，论文数倒是造出了世界最多。有些话，我还不敢讲透，我只知道人民的大量血汗钱都被黑心狗吃了。

第三、主体指导思想必须是明确且坚定的。最近几天，抗美的电影播放突然多了起来，这被视为激起爱国主义的良药。我没有看，因为我的心还没有热。近几十年来，马先生的主义是挂着，但你在现实中看到马应用吗？伟大领袖的思想是写着，但你看到有谁真心在维护他的形象吗？面对抹黑，谁出来讲了句公道话？一部电影被禁多年，不允许放，现在也只能是播放老电影。一旦形势缓和，电影又会进库房，主体思想还是难以主导这片广阔的土地。

第四、软和硬必须是双向并用。新中国前几十年，并不是说没有服软的时候，实力不够，也会放低声音软一软，但一遇到核心利益受损，那就毫不含糊，没有一个“怕”字，该硬的时候基本上都硬了。后来，慢慢变了，越变越软，越变越只有语言硬，真要放枪的时候，没有人敢放。这里面包含一个“怕”字，就是怕万一输了不好办。我曾经讲过一句话：在国家领土及领海完整问题上，不一定要追求和平，核心利益永远不能用和平去换。

第五、“一带一路”需要低调慢速推进。这个战略方向是正确的，但推进速度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在中国经济面临困难的情形之下，快速推进沿线国家的投资是不可持续的，甚至有可能形成巨大风险。特别要注意的是，部分投资被看成是“无风险投资”，反正有国家顶着，反正是国家大战略支撑。就连教育科研领域，只要你挂个“一带一路”的大战略，项目一报就批，这难道不会造成浪费？美国现在知道要把制造业往国内拉，因为它看清楚了制造业过度外移的害处，中国在转移制造业的时候一定要有前瞻性，绝不能出现“补外空内”的结果。

第六、资本市场的改革必须放慢脚步。可以简单讲，最近二十来年，资本市场几乎百分之百的创新都是基于恶性圈钱，没有一个创新是基于回报投资者。即便在中美贸易战正酣资本市场承压巨大的情况下，扩张的调子还在膨胀。为什么？在规模已经很大的现实格局下，要保持市场稳定，一方面要紧缩扩容量，另一方面必须加快退市进程，只要危机不解除，必须坚持“一进一出”的制度，退一家烂企业，进一家优质企业，注册制暂不必推行，外国用得好的东西，到了中国就不一定用得好，至少目前要暂停。

第七、债务推动型经济不值得推崇。最近，我看很多左边的朋友嘲笑美国经济是债务推动的经济，虽然属实，但没有资格嘲笑它，因为咱们正在学习并运用这个办法。一方面大量减税，一方面还要满足大涨工资，一方面还要求经济指标快速提升。不发债，怎么办？就是四月份一个月，各类债总额为3.6万亿，没有这个数据，经济怎么办？有人讲，我把美债全抛了，就可彻底把美国整服帖。真的吗？有接盘的，它不怕你抛，没接盘的，你也抛不了，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的抛一点。中国的债，绝大多数是国内流转，能转移出去的不多，长此以往，学美国，可能会害自己。

第八、中国必须尽快对产业对外依赖度做一次普查评估。中兴事件，打醒了中国人一次，华为事件，更是打痛了中国人一次。现在，美国开始对华为再下重手，形势更加恶化。华为反馈的信息虽然很有底气和志气，但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真的不宜过早下结论。你的保密柜里虽然有自己的预留芯片，但这也只是你研制的成果，能否找到批量生产的厂家恐怕还有风险在等着，把话说死了，就会很被动。我在2018年12月9日写了篇文章《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办？》，今天的情形就是我当时预测情形的兑现。信心满满，当然不全是坏事，但华为必须考虑到国家所处的国际环境，如果额外的风险和重担都加载到一个企业身上，技术未必是万能的，哪怕你手握金箍棒，也可能会被压倒在五指山下。对产业依赖性进行全面评估，主要目的是为国家产业调整提供指针，传统经济学家讲产业调整，始终只关注产业升级换代，从不考虑产业的国家性。造成的结果是，表面看，中国制造能力很强了，一深究下去，产业的核心技术独立性并不强。现在，争论比较激烈的是芯片。是不是只有芯片呢？恐怕不是。

第九、必须控制中国劳动力成本快速增长的势头。大家都涨工资，看起来很美，但注水式的涨薪，最后不只是物价控制不住，还会很快透支产业基础，不只是让外资加快外移，还会让国内企业外移或破产。高中收入群体的涨薪一定要放慢，他们涨得越快，与底层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社会不满就越来越多，消极怠工会越来越突出。

第十、中国如何能实现不加修饰词地走自己的既定道路？客观地讲，近几十年，我们的路是加了修饰词的，它与初期设定是有部分冲突的，说一千道一万的问题，最后都变成了一个问题——修饰与不修饰的矛盾性。如果大家认真地把所有问题都理一遍，你会发现，几乎百分百的问题都源于这个矛盾性。它已经在逼迫你做选择，修饰词和主语只能二选一了。要做好这篇大文章，我们的队伍要做大调整，不做调整，基本上难以成功。

消极地看，中美贸易战让中国很被动。积极地看，现在是中国做新选择的最佳机会。贸易战本身其实不算什么，华为更不算什么，千万别把一家企业命运与国家的生死存亡等同，这既害企业，又害国人。说句内心话，我对各类靠激情说大话的战斗文章一点也不感冒，有很多文章，过一两年，你再回头看，会感到极其可笑，突如其来的变化可能让你非常痛苦却又要接受。选择做好了，十几亿人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为谁而战，选择没确定，战斗的人得不到利，得利的人躲着不战斗。

写于2019年5月1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