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立医院姓“公”是医改关键，要让医务人员获得合理阳光待遇

钟南山

两会| 钟南山：“公”是医改要害

（中国经营报特派记者周丽北京报道）

3月10日下午，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广州呼吸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钟南山接受了《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

钟南山对本报记者表示，“公”是医改要害，要让医务人员获得合理、阳光的待遇，感受到职业尊严。“靠技术吃饭，不靠卖药、开检查化验单吃饭，病人就医体验就会得到改善。”

医务人员收入80%靠医院消化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深化医疗、医保、医药联动改革。全面推开公立医院综合改革，全部取消药品加成，协调推进医疗价格、人事薪酬、药品流通、医保支付方式等改革。钟南山表示，今年一个重点变化是强调医改进程中公立医院的主动参与。

李克强总理在推进健康中国建设中明确提出：“全面启动多种形式的医疗联合体建设试点，三级公立医院要全部参与并发挥引领作用，建立促进优质医疗资源上下贯通的考核和和激励机制，增强基层服务能力，方便群众就近就医”。

在钟南山看来，这句话点出了医改的要害。其一是突出三级医院的“公立”性，强调了在医改上加强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决心；其二是三级医院要“全部参与”及“发挥引领”，充分体现了中央将公立医院的广大医务人员作为医改主力军的态度。

习近平主席在去年8月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上明确提出“以基层为重点，以改革创新为动力，预防为主，中西医并重，将健康融入所有政策，人民共享共建”的卫生工作方针。

钟南山告诉记者，要实现这个方针，需要大医院医务人员的全部参与及发挥引领，关键是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关键是让他们获得合理的、阳光的待遇，要得到这个待遇，关键是公立医院真正姓公，其主要标志是：他们的薪酬应该和世界绝大多数国家一样，主要由政府承担，有基本稳定的收入，而非主要靠医院创收提供。尽管医改已进行了8年多，从数字看2015年政府的财政补助占公立医院收入8.97%，2016年略有提高，在医务人员的收入上，政府提供的只占不到20%。其他80%是靠医院自己消化。

“药瓶中的浪费”危害大

具体而言，“以基层为重点”，就是要真正建立分级医疗制度，让常见病、多发病能够在基层解决。钟南山说道，这几年，我国对基层的投资不可谓不多，特别是改善基层卫生医疗环境，提高基层医务人员待遇等方面，但在《2016年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的统计中显示，从2005-2016年，去医院看病的患者比例从33.8%上升到41%，去基层医疗机构的，从63.3%下降到55.5%。去医院住院的比例，从71.1%上升到77.3%，去基层的比例从23.3%下降到18.2%，病人不仅没有向下分流，反而更向上集中，造成大医院越来越拥挤。分析其原因，基层医生要受到欢迎的核心是有解决病人痛苦的过硬本领，这些业务技能是要靠广大公立医院的医生积极主动的传帮带。由于上述体制的桎梏，大医院和许多基层医院联合建立的“医联体”，实际上是为大医院本身服务，在病人资源上起到虹吸作用，并没有认真地对基层医生进行培养提高。因为常见病、多发病在基层都解决了，大医院靠什么生存？医改要求大医院的医生像对待自己子女一样自觉地、发自内心地提高基层医生的业务水平，必须首先解决这些医生靠创收生存的桎梏。

“以改革创新为动力”，改革创新的主力军是公立医院的广大医务人员。钟南山举例说道，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胸外科进行麻醉及手术的创新，开展麻醉无管化，微切口创新技术，除了基本胸腔镜器械及手术费用与传统方法一样以外（肺叶切除手术3530元），新的技术使麻醉、复苏、耗材及住院日费用由传统的18219元下降至6839元（节约63%）大大减轻患者及家属的医疗负担，生活质量有极大的提高。但是，医院的收入减少了，医生的收入也随之减少，动力何在？

“预防为主”，钟南山表示，大医院的职责不应该只是医疗，在目前的医疗模式下，大医院的工作也应该贯彻预防为主，防治结合，早诊早治，但在目前的体制下，医院希望病人越多越好，越重越有经济效益。出现过度用药和过度医疗。这几年，“药瓶中的浪费”比舌尖上的浪费危害还要大得多。全国住院量从2005年的7000多万猛增到2015年的2.1亿，2016年在经济增速下降的情况下，医药行业销售收入增长9.7%，利润增长13.9%，医药板块市盈率为35倍，远高于A股平均水平。

消除为逐利而过度医疗的温床

强化医改中供给侧的改革，钟南山认为，一方面，要增加政府对公立医院的直接投入，特别是对医院发展和医生薪酬的直接投入。也可以通过三医联动，把医保费用和卫生投入整合起来，让公立医院真正姓“公”。政府要为公立医院兜底，尽到保障责任。让医务人员的收入得到保障，就会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为了逐利而过度医疗的温床。

“政府投的医保费用今年由420元增加至450元，但由于医院市场化的体制未变，即使医保的投入比现在再增加几倍，也会被医院吸过去，造成大量的资源浪费。”钟南山说道。

另一方面，钟南山指出，要根据各地区不同的条件，进行公立医院试点。

钟南山说道，“我曾去考察深圳罗湖区公立医院改革的探索，2016年在深圳市区多部门的联动下，在罗湖区成立了三医联动的’医共体’，成立了罗湖医院集团，采取’总额管理，节余奖励’的模式，五所医院和23家社区中心建立了由’保疾病’转变为’保健康’的理念。医生的人力成本由政府财政投入（29.87%，）、医保统筹基金购买服务（30.53%）和非医保业务收入（39.60%），对整个社区的重点是防治结合、早诊早治，如果病人越少，特别是重症病人越少，年终结余越多，医务人员都有奖励。”

在钟南山看来，这种三医联动的模式十分可取。医务人员从政府部门获得了相当于目前三倍的财政补助，并且通过他们的努力，预防疾病、早诊早治做的越好，年终奖励越多，这样不仅进一步体现了公立医院的公益性，而且他们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

新快报丨人大代表钟南山：履职十年为民发声力推公立医院姓“公”

今年，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病学专家钟南山担任全国人大代表的第10个年头。今年81岁的他，在人大代表履职路上兢兢业业、犀利敢言。10年来，他持续关注推进公立医院改革和环境治理。每次上会前，他都很认真地做好调研、备好建议，上会后为民发声。他曾说过：“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我最希望说出群众的心声。”

关注医改：

公立医院不应靠“创收”养活

多年来，钟南山多次为医改发声，强调公立医院姓“公”是医改关键，要让医务人员获得合理、阳光的待遇，感受到职业尊严。

他曾称，目前中国的公立医院，其实是国有民营制，因为绝大多数公立医院的支出中只有不到20%由政府埋单，其余部分是靠医院自己创收。这样的机制引导下，想让大医院的医生进行技术创新，再帮基层医疗机构培训人才，是不可能的。要调动全体医务人员的积极性，就要让医务人员在改革中得到实惠，没有后顾之忧。

他一直表示，真正的公立医院除了解决基本医疗需求，还需要解决疑难杂症，也要做科研，引领国家医学的发展，培养基层医护人员，而这些都不应与收入挂钩，都需要政府的投入。

关注“村医”：

呼吁保障他们的收入待遇

钟南山对于医务人员的关注不仅限于城市，还投向乡村。

2013年的全国两会，钟南山为全国600多万“村医”发声，呼吁给他们身份，将他们纳入编制，统一管理。

这个呼吁的背后，是他和团队走南访北扎实调研的成果。他们去了广东兴宁和黑龙江双城，通过电话或以座谈的形式，直接与“村医”对话。从调研结果来看，南北两个城市很相似。钟南山及其团队把“村医”没有身份、没有编制、没有职称、不能晋升、没有培养、没有教育、没有养老、没有保险的困境真实反映出来，写成了近3万字的调研报告。

2015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的实施意见》，在人才培养、教育培训、收入待遇、养老保障等方面制定了相关政策措施，进一步保障乡村医生待遇，加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这背后，有钟南山尽的一份力。

关注污染：

估计大气污染5年内就会改善

作为研究呼吸的专家，钟南山每年都会被媒体问到对于大气污染治理的看法。他认为，这几年来人大代表的履职和监督，对大气污染的改善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最突出的是在2012年，人大代表和媒体共同呼吁公布PM2.5数据。经过人大代表和媒体的呼吁以后，广东在全国率先公布了PM2.5数据，全国其他城市随后也开始公布这方面的数据。整个进程比他预计的时间早了几年。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治理大气污染有了比较大的进步。”钟南山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举行媒体见面会时表示，他对中国大气污染治理很有信心。因为每年PM2.5都降低2%至3%，这是非常不容易的。相比之下，广东做得更好。“我们一直努力下去，估计5年、顶多10年就会有很大的改善”。

对话

“政府起码要承担公立医院三成费用”

新快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提公立医院的公益性问题？

钟南山：我提公立医院公益性话题的初衷，就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医改的关键，是医改的“牛鼻子”。要坚持正确的卫生与健康工作方针，要是不能实现公立医院真正姓公，就很难实现。我理解，公立医院真正姓公就是政府要有很好的承担，要兜底。目前公立医院的费用要政府全部包了有困难，但起码应该包30%以上，而现在只有9.8%。

新快报：怎么看待人大代表履职？

钟南山：对于人大代表来说，职责是三个，一是监督，二是履职，三是交流。履职只体现在人大会议上是远远不够的。

履职路

2012年

呼吁政府部门公布PM2.5数值

2013年

关注“村医”待遇，呼吁给“村医”一个身份，将他们纳入编制，统一管理。

建议环保部门、气象部门、预防医学部门等联合研究大气污染对健康的影响。

2014年

提出医疗改革还没有抓住医改里面最核心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最根本的是要着力改进公立医院的公益性。提出政府要作为公立医院医务人员合理报酬的出资者。

2015年

提出建议“政府要作为公立医院医务人员合理报酬的出资者”，指出公立医院改革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医务人员合理的收入必须完全由政府埋单，让医生不用拼命搞创收，而是集中力量救治病人，并将技术辐射到基层。

2016年

提出合理提高医务人员薪酬，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2017年

建议国税部门改革对科研创新奖励金的征税方式，比如把这部分奖励金划为偶然所得，而不是与工资和奖金合在一起征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