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涌:“摩天楼魔咒”的启示
一
人类是伟大的,可以把想象变为现实,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世间奇迹;人类也是渺小的,为彰显自己的伟大,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宏大建筑——古希腊宙斯神像、阿耳忒斯神庙、埃及金字塔、巴比伦空中花园等等——来掩饰自己渺小。尽管人类社会在不断进步,但是通过彰显自己伟大来掩饰自己渺小的情结没有改变。
人是各类社会关系的总和,其力不如牛,行不如马,而牛马为之用,何哉?群也。人的本质特性在“群”。但是,人群形形色色,由于历史演绎的偶然性与现实竞争的残酷性,人群中造就的强者与富人,为突出自己的出类拔萃,更倾向于通过宏大的建筑来显示出他们高人一等。尽管人类社会在不断进步,但是富人和强者以传统方式显示他们高人一等的劣根性没有改变。
依照《圣经?旧约》的描述,人类最初使用同一种语言。大洪水劫后,诺亚的子孙越来越多,人满为患,于是向东迁徙,定居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一块非常肥沃的平原,在此修筑的巴比伦城美丽繁华,垒起的通天塔直插云霄。然而,人类的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妄为触犯了上帝,于是上帝决定让人类语言错乱,障碍彼此交流,不能同心协力,无所作为。
遭遇上帝惩罚后,人类并未迷途知返。今天,现代科技不断发展,财富不断被创造,为人类通过宏大建筑来彰显自我膨胀的情结或高人一等的劣根性提供了更为充分的条件,这使人类的非理性意志——人定胜天,征服自然——愈发无以复加。那些强者与富人为越建越高的摩天大楼,编织了另一个看似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经济性,即人口增多,聚居扩张,令城市的发展依照“最经济”的方式进行。由于单位土地承载更多人口、创造更多价值,因此越来越多的摩天大楼越建越高。
但是,经由科学核算,超过300米的摩天楼,建造、维护的经济成本迅速上升,导致越高越不经济,而且建筑越高越不环保、不人性、不宜居。自从人类因为修建通天塔而遭到上帝惩罚后,摩天大楼似乎于冥冥之中附着一股邪气,那些对大自然毫无敬畏之心者不断遭遇天谴或莫名报复。摩天大楼的建造者使出百般解数,防火,防风,防震,防天打雷劈,防恐怖袭击,然而防不胜防,最终也无法使人摆脱对摩天大楼的恐惧。
二
对于摩天楼的评价褒贬不一,相去甚远。膜拜者认定,摩天大楼是一个城市甚至国家的荣耀,是伟大的艺术品,是经济繁荣、社会进步的标志。不过,在一些经济学者看来,摩天大楼依旧是一件经济性物品,是经济尤其是金融的力量推动着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拉伸历史的视镜,会有趣地发现,摩天大楼的建设热潮往往伴随着金融危机或者经济衰退。
1904到1909年间,美国纽约的胜家大厦和大都会人寿大厦相继刷新世界高楼记录,期间金融危机席卷全美,数百家中小银行倒闭;1929年、1930年和1931年,纽约的华尔街40号大厦、克莱斯勒大厦和帝国大厦相继落成,期间发生了世界经济史上最为骇人的“大萧条”;20世纪70年代,纽约的世界贸易中心和芝加哥的西尔斯大厦一跃成为全球最高,随之而来的是石油危机,美元狂跌,最终引发了1973-1975年的世界经济衰退;1997年马来西亚吉隆坡双子塔楼刷新世界最高纪录,东南亚金融危机也随之发生。
1999年,Dresdner Kleinwort Benson公司的经济学家安德鲁?劳伦斯(Andrew Lawrence)通过上述经验观察,搞出了一个“摩天楼指数”(skyscraper index),认为世界摩天大楼开工建设与商业周期波动高度相关,而摩天大楼的竣工往往是经济盛极而衰的拐点,亦即大厦建成之日,往往便是经济衰退之时。经济学界有称之为“劳伦斯定律”,或干脆称之“摩天楼魔咒”或“劳伦斯诅咒”。
“摩天楼指数”一出,议论纷纷,褒贬不一。通过历史观测贸然结论,尽管有些牵强,但也并非完全附会。2005年,有个叫马克?桑顿(Mark Thornton)的好事者运用奥地利经济学派中一种称为“坎蒂隆效应”(Cantillon Effect)的理论,有模有样地对“摩天楼指数”背后所蕴藏的含义做了系列分析,其结论是,“摩天楼魔咒”原来并非经典学者所鄙视的那么扯淡,当然亦非一些小报记者煽惑得得那样玄而又玄。自“摩天楼指数”诞生后,2000年至2001年建成的台北101大楼见证了高科技泡沫破灭,全球股市狂泻。2008年8月上海环球金融中心落成,9月全球金融海啸汹涌而至。2007年7月,828米的“哈里发”塔被正式确认为全球最高建筑,期间不仅金融风潮横扫欧美,而且直接有迪拜的债务危机。冥冥之中,“摩天楼魔咒”似乎在频频显灵。
环视当今世界,林立的摩天楼,并非是什么荣耀与繁荣的标志,而是城市化过程中房地产泡沫留下的斑斑印迹,是经济泡沫的代表与人们非理性的体现。世界经济史一再揭示,凡是以房地产推动经济增长、促进社会繁荣的国家,最后近乎都未能逃过资产泡沫膨胀与金融危机的命运,似乎必然要遭受“摩天楼魔咒”。一簇簇水泥丛林,往往成为逝去的繁荣时代令人惆怅的纪念碑,一个个试图要刺破青天的摩天楼,成为见证浅薄轻狂岁月的标志。
三
类似今日的“摩天楼魔咒”,中国历史上演绎“宏伟建筑魔咒”不乏其例,不只是长城、阿房宫这样稀世奇观,更多有秦砖汉瓦垒就的无数亭台楼阁,王侯将相大兴土木,导致天怒人怨,最后一一被改朝换代。是谓“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史学家们研究历史兴替,不只在故纸堆中,亦可在楼起楼塌的瓦砾堆中,“自将磨洗认前朝”。
同样,华夏后人更多的只是哀之而不鉴之。曾几何时,为出政绩,或彰显政绩,中国各地方政府,都卯足劲,你追我赶,比试更新(城市建设拆旧,包括古建筑)、更高(城市盖高楼)、更快(城市GDP增长)、更强(城市竞争力排名)。近年来,中国一些地方政府大搞形象工程,上至一线城市,下到普通县城乃至小镇,都开辟了光怪陆离的城市广场。如今,在做大做强的宏伟蓝图中,横向发展(城市广场)的比试已经意兴阑珊,随着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项目的启动,对宏伟建筑、摩天大楼的热情被极大地激发,各地便纷纷转而纵向发展,展开一场你追我赶的摩天大楼竞赛。
在一些城市经营者、地方精英的眼中,如果本地区没有像样的摩天大楼,就难以成为国际性大都市。据统计,目前全国有655个城市提出要“走向世界”,183个城市要兴建“国际大都市”。而所谓“国际大都市”就要开辟国际商务中心,就要拥有更多的摩天大楼,甚至是世界或亚洲第一高楼。原本无头苍蝇式的城市化大跃进,导致经济泡沫尤其是房地产泡沫不断膨胀,令中国越来越像“一千个迪拜加在一起”的国度,成为“全世界过度信贷最严重的地方”,中华大地近一半国人浸没在泡沫之中。在举国泡沫中,摩天大楼正成为经济泡沫中最大、最突出、最为色彩斑斓的泡沫。
西方工业化、城市化与国际化渐次推进,数百年间完成,如此也周期性遭遇经济泡沫,尤其是在以房地产作为主要产业的国家,屡屡遭受“摩天楼魔咒”。中国工业化、城市化姗姗来迟,而且在经济自由主义的指导下,工业化、城市化与国际化要一气呵成,要毕其功于一役。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WTO后,国际游资如开闸洪水不断涌进中国,各类资产价格不断上涨,2002年国中国便启动了房地产调控,然而房价越调越高,经济泡沫越吹越大。
土地是财富之母,工业是财富之源,创造财富的是农与工。然而,“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纹不如倚市门”。随着资金不断进入金融与房地产,中国的虚拟经济不断膨胀、持续繁荣,国民经济出现了结构性“虚热实冷”怪相,“刺绣纹”愈发不如“倚市门”。大量资金从实体经济领域不断流出,涌入股市与房地产等虚拟经济。由于结构性问题,短期内流入楼市、股市的资金一时很难再流回实业,房地产等虚拟行业的“吸金效应”难以改变。中国正处于工业化上升阶段,科技创新,制造业升级,产业结构转型,劳动力素质提升等等,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基础,是实现国家强大的必经之路,金融业、房地产业急速发展,导致优秀人力、优质物力、巨大财力从制造业撤离,实际是对中国现代化的釜底抽薪。
因此,以摩天大楼代表的房地产业的繁荣,绝对不是中国经济健康成长的标志,很可能是中国经济走上畸形发展道路的拐点。(作者系经济学博士,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经济安全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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