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当前现实与未来展望

——2010年3月20日在纽约佩斯大学（Pace University）的演讲

马耀邦著 林贤剑译林小芳校

随着玛格丽特·撒切尔1979年当选为英国首相和罗纳德·里根1980年在美国总统选举中胜出，滞涨和经济困境为新自由主义的兴起提供了舞台。巧合的是，20世纪80年代也正是中国宣布其“门户开放”政策，拥护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的时期。

由于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私有化和国有企业拍卖成为中国经济改革的例行公事。从而，数以千万计的中国工人被解雇，那些仍然在职的则被剥夺了就业保障和社会保障。同时，私有化和农业合作社的解体也使绝大多数农村居民失去了基本的医疗保障和受教育机会。因此，数以千万计的农民不得不流向沿海城市，为了获得一份微薄的工资，在“血汗工厂”里劳作。2001年，通过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进一步参与全球化和融入全球经济。

对中国来说不幸的是，其入世被强加的条件过于苛刻，以致于跨国公司可以毫不费力地渗入中国市场。面对激烈的竞争，许多中国企业破产，导致更多的工人失业，而中国农民同样遭受美国得到补贴的农产品在中国市场倾销之苦。中国劳动人民的贫困引发了中国经济的需求不足，使得中国必须依赖出口来实现经济增长。随着中国成为受美国跨国公司欢迎的外包目的地，其贸易依赖进一步恶化。

在接受了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之后，中国自然而然地对外国投资表示欢迎。因此，美国跨国公司逐渐控制了中国经济的关键部门。其最终结果是，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仍然只有少数几个全球性企业。而中国的邻国日本和韩国，由于采取了限制外国投资和保护本国工业的政策，都拥有世界级的企业和不少全球品牌。

在尽其所能地融入全球经济后，中国决策者毫不犹豫地在中国采纳了美国经济模式。该经济模式的主要特征之一是汽车工业的强大存在，汽车工业已经被提升为中国经济的支柱之一。从而，到2009年，中国在世界汽车销售和生产上名列前茅。这将在能源供应和环境问题上为中国带来重大影响。

另一个环境问题是房地产开发，在城市化过程中，肥沃的农田被转化为工业和住宅用地。美国管理咨询公司麦肯锡公司（McKinsey & Co.）评估，至2025年，中国将每年开发面积相当于两个芝加哥市的房地产。遗憾的是，这种美国式发展模式将付出沉重的社会和环境代价。水污染和空气污染等环境问题将成为重要的健康问题，影响中国农业的淡水供应。所有这些问题将在能源和粮食安全上为中国及其未来一代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在这点上，我们想要指出，房地产是一种非生产性的投资。它拉动了钢铁、水泥等重工业的发展，而这些行业又是主要的环境污染源。

而且，房地产在当前和未来的中国以如此的规模发展，最终会带来金融泡沫，我们已见证美国目前的房地产泡沫。对中国来说，这将是一次灾难，因为中国每年85%的固定资产投资流入城市地区，而其中大多数进入房地产行业。然而，这难不倒中国的新经济精英—强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大多数开发商与中国政治精英关系密切，占用了数以百万公顷计的富饶农田，房地产开发已经成为规模大、利差大的暴利行业。

另一个暴利行业是金融服务业，中国的精英一直以来渴望将上海发展成为一个国际金融中心。在这点上，他们尚未吸取伦敦国际金融中心发展和近来华尔街崩溃的教训。作为撒切尔改革的结果，英国放弃了制造业，取而代之的是金融和银行业，高薪工作没有了，留下来的是低薪、低技能的岗位。在英国和美国，金融和银行业成为经济增长的发动机。这种发动机如今已经发生故障，最后以经济危机而告终。

事实上，工人阶级、中产阶级和城市穷人的困境被认为是美国经济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美国经济危机对美国资本主义模式的可行性提出质疑，中国的精英却热切地效仿和采纳该模式，把它奉为国家发展的灵丹妙药。

同样，在金融服务业，中国的精英也将美国金融体系视为最先进的，渴望与美国一体化。为了努力达到国际银行业标准，中国的国有银行经历了私有化，也就是首次公开募股的过程。在中国政府向银行体系注资6600亿美元后，这种做法得到了实施。

中国的银行首次公开募股最终给美国和欧洲的银行带来了一笔金融横财，因为它们获得巨大的利润，这要归功于中国银行业这次“伟大”的改头换面。由于西方媒体对中国银行体系的恶意报道，中国对银行首次公开募股开出了令人无法置信的低价。高盛公司、美国银行等业内机构以最低价格购买了大量的中国银行股票。美国银行认购中国建设银行30亿美元的股票，曾一度有1000%的增幅，而高盛公司认购的中国工商银行股票在股市峰值时有5倍的增长。

显然，为了自身利益，也就是为了获得更高的营业利润，赚取数以千万美元计的红利，中国的银行业精英毫不犹豫地解雇了一百万银行职员，破坏了他们的生计，但同时为了迎合西方金融资本，又以尽可能低的价格，让它们认购银行的首次公开募股，这种做法直接伤害了中国的国家利益。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是掠夺和金融战争。华尔街银行家的这种金融侵占依然发生在当今的中国，这令人无法想象。

为了实现对中国人民的掠夺，华尔街银行家需要中国合作者的支持，后者已经长期脱离中国工人阶级，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理念。这些银行业合作者和中国精英都拥护全球化。他们大声叫嚣与美国实现经济一体化，加深与西方的关系。在中国入世谈判过程中，基于美国的压力，他们同意解除中国对电信、银行和保险部门等敏感行业的外国所有权的限制，同时却未能为中国公司在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获得相似的特权。他们为美国金融资本进入中国市场提供了便利，自己也变为买办阶级。在外国直接投资拥有国民待遇的掩饰下，西方资本加大了控制中国经济各部门的努力，从制造业、消费者市场、电信业、保险业，进而到银行业，无所不及。

美国资本一旦控制中国银行业，将真正为中国带来悲哀的日子，因为节俭的、辛苦劳作的中国人民的储蓄将被占用，就如同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时所发生的情况。传统上，中国的银行是为中国经济建设提供资金的机构。仅仅为了美国金融资本的利益，中国的银行将被用来为中国非生产性的投机部门服务，就如同美国的情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资本对中国银行业的渗透发生在美国金融体系面临崩溃之时，这种崩溃开始于房产危机，随后发生贝尔斯登公司的倒闭、雷曼兄弟公司的破产、美国政府救助美国国际集团和整个美国银行体系。从而，金融健康的中国银行体系竟然受制于濒临破产的美国银行，这令人难以置信。况且，在过去的十年，中国政府已向中国银行系统注资7000亿美元，而美国的银行是由于美国政府的救助才免于破产。美国政府转而依赖于中国政府的日常贷款。在国际金融史上，这是荒谬的。至少可以这样说，它无法从逻辑上得到解释。

在财政上，紧急救助破产的美国银行总计耗费高达13万亿美元的惊人数目，有些人则估计高达20万亿美元，这足以将美国政府的财政置于危险境地。当美国致力于战争和海外军事扩张，从而导致每一次经济危机都形成创纪录的财政赤字之时，这尤为显得意味深长。而且，美国政府还极大地低估了其预算赤字，因为它并未提到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等未来债务，而许多税收是针对这两项开设的。

因此，美国政府别无选择，只有开动印钞机，以摆脱欠债的困境。这种做法不仅对美国人民来说是灾难性的，而且对中国来说也是一样，因为中国是美国的头号债权国。由于中国沦为世界工厂，热忱欢迎外国直接投资，她积聚了大量的美元资产。通过通货膨胀、恶性通货膨胀或金融操控，美国就会迅速被占用这些美元资产。

鉴于这种凄凉的前景和美国经济危机，还鉴于中国数亿工人在过去的十年已遭受下岗、失去工作保障、基本医疗保健，乃至受教育机会，中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依然要求进一步私有化，在中国建立英国式民主。这些中国经济学家虽然宣称自己是社会主义者，但实际上拥护新自由主义。他们几乎不了解，新自由主义是挽救即将崩溃的资本主义的穷途末路之举，西方式民主在亚洲已经完全遭到失败。新自由主义是与社会主义完全相悖的，而中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这表明，那些经济学家，特别是少数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不经过公开讨论、闭门拟订的经济政策，全脱离了现实，毫不关心大多数中国人民的福祉。

确实，中国人民为新自由主义的实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然而，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为中国回归正确之路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正确之路是独立发展，强调经济平等，自力更生，保护主权与领土完整，清洗政府中的腐败分子、买办和新自由主义精英分子。这些人已经给中国国家利益造成相当大的破坏，他们在中国人心目中已经完全失去信誉。

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的信誉扫地提出了走另一条道路的问题，特别是正值经济危机和美国消费者不再可以推动全球经济发展之时。

为了保持全球经济增长，使其更加稳定和繁荣，人们不妨思考“去全球化（deglobalization）”的概念。“去全球化”是沃尔登·贝洛（Walden Bello）创造的一个术语，贝洛是总部设在泰国的“聚焦全球南方（Focus on Global South）”组织的创始人。该概念越来越得到《经济学家》等西方主流媒体的关注。

合作而非掠夺，是去全球化的关键词。抛弃新自由主义，解散世界贸易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这些充当西方帝国主义列强实施经济侵略的工具，将开启世界发展的新篇章。

在国际上，去全球化应当为第三世界国家提供良好的环境，使她们能够以发放主权信贷来发展本国经济，而在当前的美元霸权，也就是迈克尔·赫德森（Michael Hudson）教授所称的“超级帝国主义”之下，美国单独垄断货币与信贷，为所有其他国家带来了伤害。

由于经济危机和去全球化，美国可能被迫回归至一种更平衡的经济政策，这有利于美国的再工业化。这种新政策将包括抛弃解除管制，为富人减税，对金融、保险和房地产部门实施税收优惠政策，降低社会支出等新自由主义议程。这种政策还将包括撤回海外军事基地，放弃以战争作为美国外交政策的一种工具。这符合绝大多数美国人民的利益。

在去全球化的世界，中国将能够重组她的经济，将注意力从美元出口部门转移开来，致力于发展本国工业。那时，中国就能够保护其工业免遭掠夺性的西方跨国公司的侵害，西方跨国公司已经控制中国经济的关键部门。中国就能够发展其科学技术，同时不会受到世界贸易组织及其知识产权制度的制约。中国就能够运用关税和配额来保护本国农民免受美国农产品的不正当竞争，这些农产品得到补贴，内含可能有毒的转基因食品。中国将大力投资于其农业部门，重点放在有机耕作和发展农村工业，有机耕作不仅可以把粮食产量提高五倍，而且可以提高它们的营养水平，发展农村工业能够为乡村人民提供工作岗位，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中国还将能够保护其环境，因为它不再强调增长，而是强调生活质量。这一切都是为了建设一个健康繁荣的中国，改善中国人民的生活。

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