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类似汇丰银行构陷华为的事情，将来会越来越多

李泠

总统大选将近，美国国内疫情数据却仍在“一路狂奔”，经济前景依然黯淡。为此，特朗普政府再演反华闹剧，引加拿大扣押华为孟晚舟一事未结，又动用行政权力威逼字节跳动出售TikTok。

孟晚舟滞留困局何解？特朗普反华招数对选情实际有多大助力？面对欧美不断加强的封锁，中国高科技企业又该如何突围？带着这些问题，观察者网采访了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陈平教授。

【采访/观察者网 李泠】

孟晚舟困局

观察者网：为方便跨国交易，目前内地众多投资者、企业在香港银行开户。汇丰银行构陷孟晚舟这波操作，能给正进行或即将进行全球贸易的内地企业什么警醒？

陈平：类似汇丰银行构陷华为的事情，将来会越来越多。所以中国所有在海外有经营业务的企业，只要是大企业——小企业他们是不会管的——只要是对西方构成竞争性威胁的民营企业、国有企业，都不能只考虑赚钱，以为这个世界是平的，是自由贸易的，都要考虑地缘政治风险，要提前进行防范。

7月16日汇丰关于“提供信息”的书面声明（CGTN视频截图）

观察者网：孟晚舟已滞留加拿大一年有余。夹在中美之间，加拿大真的如部分舆论所言，毫无自主操作空间么？

陈平：加拿大的问题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利益算计。因为加拿大和美国贸易的比例远远大于和中国的贸易量，所以它第一不能得罪美国，其次才是尽量少得罪中国。他们现在的办法是观望。换而言之，加拿大政府有取消引渡的行政权力，但是他们会把抉择时间拖到美国大选以后。如果特朗普没能成功连任，他们就有可能取消引渡孟晚舟。

特鲁多（资料图）

观察者网：对于加拿大扣押孟晚舟一事，外界认为我们某种意义上也采取了“对等反制”，比如逮捕了两名“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的加拿大人（康明凯和斯帕弗），也加强对从加拿大进口食品的安检。如今孟晚舟依旧受制，网友们好奇您能否给支支其他可行的招？

陈平：像抓孟晚舟这样的事情，法国政府选择忍了；中国政府目前采用的办法是打击美国的帮凶，即加拿大政府，而非直接打击美国。实际上要真正打击美国的长臂管辖，还是有几个办法的，美国已经在防范了，但中国到现在为止还没用上。

像这次新冠疫情，纽约州政府和市政府非常依赖中国的医疗设备进口，而特朗普是在纽约的地区法院起诉孟晚舟的，鼓动制裁中国的议员们也分布在各个州，所以中国在进行外交时可以想办法让他们之间相互制衡。比如你美国这个地区要搞长臂管辖，我就让你这个地区依赖中国的关键产业的进口或医疗设备受到政治风险的影响。

资料图来源：Shutterstock

还有第二种办法。对于违反中国国家安全法的重点美国人，当他们经过中国时，我们可以学习美国，对其进行逮捕。最后实际上就是交换，跟以前美国、俄罗斯互相交换间谍一样。

目前看来，中国政府似乎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可能采取这些严厉措施；可如今不采取，美国这般长臂管辖就会继续为所欲为下去。

观察者网：面对美国制裁，中国两家企业华为和TikTok的应对策略成为最近网民们的讨论热点，您如何看待这两家企业的不同选择？

陈平：华为有其战略地位的考量，所以除了投降就是硬刚，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华为在美国所占的市场份额很小。而TikTok，现在它已占领美国市场，所以它相对而言其实有较多的选择。如今美国年轻人对于TikTok被封一事非常愤怒，就看张一鸣他们会不会善于利用商业策略和民意来做反应了。但这是企业自己的选择，我们网友和政府不好多加干涉。

美国大选

观察者网：每逢大选，反华似乎常成为美国政治的热门话题之一。您在美国，且时常关注当地新闻，就您的最新观察，反华这张牌实际上对大选选票的作用有多大？

陈平：其实看以往的大选，反华不是热门问题。中国以前在美国的地位很低，1980年代我到美国的时候，大选最重要的热门议题其实是反日、反苏——后来反苏变成反俄，是长期持续的话题，后来也出现反对拉美的左派游击队，再之后又是反恐、反“伊斯兰国”等，都是地缘政治形势演变的结果。

反华大浪潮是这几年才兴起的，特朗普反复炒作，中国媒体又少在国际上正面反驳，所以变成美国政治的热门议题。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事儿，因为等于美国在替中国做广告，大大提高了中国在美国老百姓心里的比重。

据我的观察，实际上中国人在美国市场的竞争，对老百姓的影响很小。因为日本和韩国的汽车、家电在美国市场的份额非常大，而且是直接销售，所以美国老百姓非常知道日本韩国的力量，也因此80年代甚至发生中国人被当作日本人打死的情况，90年代的洛杉矶暴动，上千家韩国店铺遭遇抢砸。而美国跨国企业多是从中国进口加工产品，沃尔玛里面卖的是贴着美国牌子的中国制造产品，美国老百姓普遍用得很习惯，且中餐馆又好又便宜，所以暂时没法掀起反华浪潮。

1992年洛杉矶暴动，韩国店主武装自卫。图为韩国店主在店前与暴徒对射。

这次特朗普煽动反华，给美国的华裔老百姓很大的震动，也逼华人华侨团结起来参与美国政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就当一个模范的少数民族，只管自己家庭子女教育，这个是不行的。

社会上除了有一些中餐馆、华人开的超市和地铁上的华人华侨受到攻击以外，实际上美国社会煽动不起反华情绪。反而出乎意外的是，黑人弗洛伊德案掀起了“黑命贵”的运动，大量白人中青年都参加这个运动，还冲在第一线，这在美国历史上是从没有见过的，且前后持续了不止半个月。

因此可以说，反华这张牌对特朗普而言用处不大，甚至现在已变成了烫手山芋。尤其在新冠疫情爆发以后，包括连原来支持他的福克斯这种右派的电视台在内的主流媒体，都已经不得不承认，中国政府在疫情防控方面做得比美国好，特朗普政府一直在甩锅。特朗普要想捞取更多选票，除非在大选前制造惊人的新闻，比如发动局部战争。

至于拜登，实际上他现在已经不理反华的事儿，只有希拉里在替她自己辩护，还在继续唱高调，对中国的意识形态竞争还在持续。但是她也转调了，宣称当年在气候问题和伊朗问题上和中国的合作还是有成果的。所以，我估计拜登如果当选的话，反华的攻势会有所减退。他要先忙着应付美国国内医疗改革和学生贷款问题；在国际问题上，会和中国进行有限度的合作。

观察者网：受疫情、经济及种族主义影响，特朗普的民众支持率有所下降。如今的民调跟2016年大选前一样，都是民主党领先；今年您预测特朗普有没依旧最后翻盘的可能？

陈平：离大选还有3个月时间，所以现在不好直接下结论最终谁输谁赢，倒是可以推测大选结果出来后或有哪些可能。

我的观察很简单，根据以往的规律，在现任总统第二届连任选举时，美国老百姓多会投反对党的票。所以即使特朗普成功连任，连任以后的美国众议院、参议院很可能都将面临民主党占多数议席的局面；而特朗普想干什么极端的事儿，没有民主党的同意是做不成的。换而言之，特朗普即使连任，也是一个“跛脚总统”。如果是拜登当选，拜登（注：1942年生，现年78岁）已老，只能做一届，所以估计他会忙着对付美国国内经济萧条的困局。

现在美国台面上的这些政治家都是40后，特朗普也好，拜登也好，佩洛西也好，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我认为再过四年，美国下一代的政治家，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都会放弃美国传统的政策，进而实现特朗普的愿望。也就是说，到时他们会放弃世界警察的地位，回过头来搞美国国内的建设；至于能不能走出金融危机，还不知道。因此，他们多少会缓和同中国的对抗，这是我的预言。

中企突围

观察者网：对抗一时难消，现今面对欧美基于意识形态的封锁，中国的高科技企业该如何“突围”？

陈平：中国高科技企业想从意识形态的封锁中突围，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华为、阿里巴巴采用的传统策略，农村包围城市。

十年之内，美国、日本、西欧的经济一定是下行的，而且它们也非常恐惧中国的高科技企业对它们的高科技企业进行并购，所以我们不要对进占美日欧市场抱很高的期望。当然，对已经濒临破产的中小科技企业，是可以继续收购的。

我觉得中国的高科技企业不能搞价格战，把欧洲很多中小企业都给打死了。西方对中国企业的价格战实际上是非常恐惧和反感的。对于这一点，我认为华为的经验很不错，就是只占领一部分市场，比如只拿下1/3份额，不要超过50%，给与你一起合作的当地企业留下生存空间。所以啊，我们要学会搞统一战线，不能把竞争对手赶尽杀绝，最后把自己整孤立。我认为这点非常重要。

此外，我认为真正的发展空间是在新兴市场上，越是经济危机，它们越需要外来资本的投资。

总而言之，在我看来，中国的高科技企业过去低估了欧美国家的政治风险，以为它们是法治国家，钱好赚；实际上你会发现，一旦你动了它们的奶酪，它们的警惕性是非常高的。所以中国的高科技企业还是要有耐心，要学会农村包围城市。

这里有一点值得一提，中国的高科技企业要尽量回避中国的主要竞争者，比如印度、越南。到这些国家地区投资建厂，要考虑地缘政治因素，不能只想着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