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进山收编游击队险些被杀内情
国共合作抗日的初期,陈毅奉命寻找湘赣边游击队,进山后差点被当成叛徒杀掉。这一题材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被改编成话剧广为传播。江西莲花县政协于2006年组织编写《铁军从这里出山》一书,采访到了几位当地的高龄当事人,对陈毅进山的地点、情节有新的发现。本文将以生动、翔实的史料展现陈毅进山的全过程。
陈毅进山是1937年10月下旬,首先到达的地方是九陇山。他是从吉安出发的。通过与吉安第三专署协商,由专署保安司令部雇请轿工两名,还派一个副官随同。他们从永新西乡的高溪到九陂,再经高坑走了十余里,在离九陇村三里左右的路边一户农家歇脚。户主段田秀是游击队的秘密联络员,她待陈毅他们歇息,溜出去向游击队报信,走不多远遇上了红色独立团特派员黄炳光和他带着的两个侦察员。黄炳光问明那4个人都没有带枪,决定赶过去看个究竟。
在段田秀家,黄炳光见到了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陈毅。他的这一身派头,像个做大生意的商贾。他对黄炳光自我介绍说:“我叫陈毅,是根据党中央的指示来找红军游击队的。”
“找游击队干什么呢?”
“传达中央的指示呀,把队伍开出山去参加抗日。”陈毅说完,将带来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等材料拿给黄炳光。
待黄炳光略略地看了这些材料,陈毅问他:“你是游击队的人吧?”
黄炳光点头坦率地作了回答。陈毅高兴而又急切地要求把他带到领导人那儿去。黄炳光想到独立团的政委刘培善和团长段焕竞正好都到九陇山来了,答应去报告。
刘培善、段焕竞对陈毅半信半疑,不敢擅作主张。当夜,刘、段召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众人经过种种方面的考虑,认为应该将陈毅送到湘赣边临时省委书记谭余保那儿去,决定由黄炳光和第4连的特派员李启森带人担任“押送”。
陈毅在什么地方见到谭余保?过去的说法是在铁镜山,因为黄炳光在回忆中讲得很明确。孰不知,这一事情长期以来被搞错了,陈毅见到谭余保以至于谭几乎误杀陈,应是在莲花县的棋盘山。这种认定的依据有三个方面:
一、黄炳光在《难忘的护送》一文中写到:“我们从永新的九陇山到省委驻地,相距50多公里,多是山径小道,路窄艰难,并要通过几处敌人的据点。”
九陇山距离铁镜山才四五十里,只有离棋盘山才是一百多华里,途中的几处敌人据点,指的是界化垅和坪里的敌人碉堡,而九陇山至铁镜山之间是没有敌人据点的。因此黄炳光回忆的地方应当是棋盘山,说成铁镜山是长期的误记。
二、谭其泉和棋盘山当地的老人,都共同回忆到谭余保是在棋盘山“审讯”陈毅的。谭其泉,莲花县神泉乡谭坊村人,当年26岁,中共莲花县委的组织干事。红军游击队撤到棋盘山,他一直在。这位现年94岁(指2006年)的老人,多次向采访人员讲到生动具体的细节,如怎样用竹片叉住陈毅的下领,背上又顶着竹子捆起来等情状。另外棋盘山石冲的85岁老人刘昌其、92岁的宁祖德,都讲到“谭余保在棋盘山差一点杀掉了陈毅”。
三、对陈毅进山这件事,刘培善、段焕竞、谭汤池都在回忆中写到了,但都没写明“铁镜山”,写的均为“省委机关驻地”。就是陈毅于《三年游击战争回忆》中,写到了见谭余保的情形,对于地点只是笼统地写:“永新、莲花”。显然,永新指的是九陇山,而莲花就是棋盘山了。
陈毅与那个随同来的副官被解送到棋盘山游击队营地,第一个碰面的是临时省委常委、肃反委员会主任颜福华。颜显然提前得到了黄炳光派人送来的报告,对陈毅打量了几眼,不待陈毅说话,就大声喝道:“噢,你就是陈毅,就是那个大叛徒?”
陈毅一听恼火了,怒而回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讲我是叛徒?”
颜福华一指自己的鼻梁:“老子是省肃反委员会主任,专门杀叛徒的!”
陈毅仍旧“哼”了一句:“我又不是叛徒,总不能乱杀自己人吧。”
那个随来的副官听到几个“杀”字,吓得面如土色。
黄炳光走上前,用土话与颜福华轻声地叽咕了一阵。颜才撇撇嘴,对几个战士吩咐:“先用那种‘叉颈’的!”他说着做了个手势。
这几个人忙开了,对陈毅实行了一种独创的捆法,就是谭其泉、宁祖德等人看到的那种陈毅被蹲地捆在一根木桩上,一截竹子紧紧地叉住他的喉咙,竹筒里套出两根绳子,从脖颈上揽下来,又捆在双手上,稍一用力,就会压迫颈部,而整个身子上下左右都动弹不得!陈毅被这土刑折磨得哇哇大叫,就是无人理他。到这时候,陈毅才真的后悔不该这么单枪匹马地来见谭余保。其实在临行之前,项英还不无担心地劝他多带几个人去,尤其带与谭余保相熟的人去,防止出事。已经有消息传来,派到游击区去传达中央指示的人,有好几个被当作“叛徒”给杀了。但陈毅过于自信,说只要对方是共产党人,自己就能够说服他们下山。他没有深入地去想,在山里几乎与世隔绝了3年,吃过叛徒和敌人不少苦头的游击队,其怀疑心超出了常人。这也难怪,在残酷的你死我活的对敌斗争面前,轻信就意味着上当甚至死亡。然而,陈毅到这时候后悔也已是晚了,没有用了,只有硬挺下去。
第二天,又是颜福华先出面了,他看看陈毅,并无那种垂死悲哀的神情,不由内心惊奇地“唔”了一声,令人将陈毅连同那个副官押出茅棚。
在另外一座茅棚里,已经坐着十几个人,俨然是审讯犯人的架势,用各种目光望着陈毅。
此时的陈毅虽然受了一夜苦头,但还保持着精神,他做好了思想准备,见到谭余保就把话说清楚。
不一会儿,人们叽叽喳喳的轻声议论戛然而止,一个面容清瘦,两眼深陷,颧骨微突,胡须头发都是老长的汉子,慢步走进来。他腰里佩着马牌手枪,手中却拿着一支长竹管烟斗。
陈毅还是认出了此人正是谭余保,兴奋地叫道:“谭余保同志!”
“我是你的同志?哼,我晓得你早就叛变了!” 谭余保瞪了陈毅一眼,态度冰冷且情绪愤恨地说出这么几句。然后再也不理,转身用烟斗指向那个吓坏了的副官问:“你是什么人?”
这副官竭力稳定情绪,报了自己的身份:吉安第三专署保安司令部副官,陪同陈毅进山的。
谭余保略作沉吟,挥着烟斗:“放下来,送他下山,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嘛。”
副官立即充满感激地颤声说道:“红军英明!红军英明!”
陈毅见那副官出棚而去,对谭余保问道:“谭余保同志,我呢?”
“你?!”谭余保一转身,两眼瞪得像要喷出火来:“你是大叛徒,另当别论!”
“谭余保,你真不认识我了?我是陈毅呀,我还会当叛徒?”陈毅发急地叫着。
“我认识你,”谭余保用烟斗指着陈毅,“那一年在井冈山的龙市,我听过你讲报告,你从猴子讲到人,从天上讲到地下,从井冈山讲到全世界,一讲几个钟头,我没记错吧?”
陈毅倒一时记不确切,只是含糊作答:“是吧”。
“哼!”谭余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又扳起脸严肃而道,“是啊,我讲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就是嘴巴讲得漂亮,一到危难的时刻,就像那个吃过苏俄面包的陈洪时一样,夹起尾巴跑到敌人那儿乞降做官去了!”
谭余保话音刚落,颜福华就跺着脚紧攥拳头,喊口号似地说道:“打倒你这个叛徒,消灭你这个叛徒!”
陈毅气得脸色铁青。但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不冷静的话,后果就严重了,对头脑发烧的人,不能顶着上火。于是,平静地对颜福华回道:“消灭叛徒是对的,可我不是叛徒呀!”
谭余保听了又用烟斗指到了陈毅鼻子跟前:“你不是叛徒?为什么要劝我们下山同国民党合作?狗日的反动派杀了我们多少人?真是山一样的血海深仇!我们不会跟他们合作!老实告诉你,我们要同反动派打到底!”
陈毅适时地接过了谭的话:“是的,你们苦战坚持了3年,保存了湘赣边这块根据地,还有一支队伍,这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可是,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国共两党要合作抗日,共同对付日本的侵略,你们抗日不抗日?”
“我们当然要抗日,马上就可以抗日!”对于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的抗日形势,谭余保在这些日子已经从报纸和交通员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
“对头!你愿意抗日就好办了!”陈毅高兴起来。
谭余保却冷冷地一笑:“要抗日也得有个条件。你能说服蒋介石、熊式辉,马上恢复我们湘赣边20几个县的红色根据地吗?你能要他老蒋赔偿这些年欠下湘赣边人民的血债吗?”
陈毅一愣,马上悟觉过来,循着对方的话说道:“同志哥,你莫要只看到湘赣边的20几个县,今天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是驱逐外国侵略者,不让日本帝国主义侵吞中国。抗战胜利了,全中国都是我们的,何止湘赣边20几个县份呢?”
“哼哼,”谭余保又发出冷笑,“你这话初听起来蛮有道理,可是,国共合作,合得成么?我们共产党人只有阶级斗争,哪有阶级合作?只有苏维埃救中国,为什么要丢掉苏维埃和红军呢?”
陈毅顿了顿:“苏维埃救中国,这没错。不过,国家的局势变了。现在是日本帝国主义打进了中国,民族矛盾上升了,阶级矛盾下降了,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抗日救亡高于一切。因此,我们已经用‘抗日救国’这个口号代替‘苏维埃救中国’的口号。”
陈毅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语,打动了棚子里的人,有的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
谭余保见那情状好不恼火,放开喉咙对陈毅反驳:“共产党历来讲阶级斗争,你却讲阶级合作,我看过《列宁主义》这本书,列宁就没有讲过阶级斗争可以调和。我看你是第二国际,就是叛徒,你用抗日的一套来取消苏维埃,取消红军,要我们拉出山去,就是替蒋介石效劳!我看你是货真价实的大叛徒!”火气上来的谭余保说到这儿,用烟斗敲打着陈毅的头。
陈毅被打得疼叫起来,泪水都流出来了,叫道:“你怎么打人?有本事就讲道理嘛,打一个被吊捆了一夜的人,算什么角色?”
谭余保稍稍减了火气:“你们知识分子就是会耍嘴巴,你陈毅更加。这3年,你们躲到哪儿去了?”
谭余保
被捆的陈毅用肩膀蹭着头上的汗,动情地说道:“你这话讲得好!可是你还不晓得,我们在赣南的油山和你们一样,打游击打得很苦啊!”他说到这里,禁不住流下了泪,讲起自己怎样带伤留在瑞金,又怎样与部队突到大油山,在赣粤边界进行游击的大体情形。接着,陈毅把话转到正题上:“我到底是不是来向你们传达中央决定的?你们可以派人到吉安去看一看嘛,也可以向中央报告,现在,叶剑英在武汉,项英在南昌……”
哪知谭余保听说这几个领导人都到大城市去了,又是心头冒火:“叶剑英、项英,我不管他们,你就是斯大林、毛泽东派来的,我也要抓起来!”
谭余保的话显然冲动且不妥,陈毅抓住这个机会,针对性地指出:“我讲了,你们在湘赣边坚持3年游击战争,我非常钦佩,骂我是叛徒,我也不见怪。你们对于外界的形势不了解,一下很难接受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这也可以理解。但是,我讲是项英派来的,你不管,就是斯大林、毛泽东派来的,你也抓起来。谭余保同志,你已经离开党的原则立场了!你怎样当省委书记的?”
陈毅说到这儿,将目光向棚里的人扫视一遍,声音严正地说道:“大家坚持游击战争是对的,当土匪就不行!你谭余保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就不能枪毙我,你是土匪,就枪毙我,要砍要杀,随你的便!”
谭余保不由地怔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叛徒一般贪生怕死,而这陈毅看来的确不像是叛徒,难道……”
陈毅觉察出了对方的矛盾心理,语重心长地说:“余保同志,我确实是来传达中央指示的,你是这里的主要负责同志,就必须对游击队的前途负责,对党的事业负责。你应该马上做调查工作。吉安离这儿又不算远,那儿有党的办事处,你就不可以派人去看看?我死不死倒是无所谓,但你这样不负责地搞下去,就会影响抗日救国的大事,影响党的事业,你说是吗?”
谭余保这回不吭声了,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凝视了几秒钟,转身走了,丢下一句话:“你还得等几天。”
这天下午,谭余保派了黄炳光带人赶赴吉安,按照陈毅说的找新四军办事处核实情况。
陈毅仍被关押着,根据他在以后回忆写到,还被捆着禁押了3天。
第4天下午,黄炳光等人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了。黄炳光一见着谭余保,就着急地说道:“嗨呀!是我们搞错了,陈毅确实是中央派来的代表!”
谭余保又惊又喜地怔住了,连忙说:“你们把吉安的情况说说。”
谭余保听了黄炳光的汇报,又看了从吉安带回的几个文件,登时忙不迭声地说道:“我太鲁莽了,险些误了大事!”
这位省委书记赶紧跑到另一座茅棚,对看守的特务员说道:“快开门!”棚门打开,谭余保一边给陈毅松绑,一边热泪盈眶地说道:“陈毅同志,我把你吊了四天三夜,你也把我吊四天三夜赎罪吧!”
陈毅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笑了,说道:“你这个同志,是个好同志嘛。你警惕性高,斗争坚决,没有错嘛。”
一场险些误杀了陈毅,从而影响湘赣边红军游击队前途的误会,终于冰释了。
这天晚上,临时省委召开会议,谭余保首先在会上就对待陈毅的情况作了深刻检讨。
陈毅在棋盘山历经了一次杀身之险,终于找到了湘赣边游击队,然后把这支380余人的队伍带出大山,编为新四军第一支队第2团2营,开赴抗日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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