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为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

司马平邦

丹尼·鲍尔以强大的叙事能力把一个发生在最不被世人关心的角落的创富事件变成一年一度的世界级中心电影――奥斯卡大奖片，他在镜头语言和音乐语言以及动作语言里执着的讲故事方式，对渴望走向世界并急于用奥斯奖来证明自己的中国导演们来说，多像一本精致的教科书，而对中国观众来说，他的这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要唤起的是我们对平常生活和平常人群的关注和尊重，电影没有刻意“污染”孟买贫民窟里肮脏、拥挤、危险的生活，而甚至把它们用多彩的色调和悠扬的音乐点缀得很阳光很诚实。

但我总觉得这样的阳光和诚实里也透着一股虚伪劲。

哥哥萨利姆（马杜·米泰尔饰）和弟弟贾马尔（戴夫·帕特尔饰）的妈妈是一位温柔贤惠的孟买贫民窟家庭主妇，这从她为一身大便的小儿子清洗全身的短暂段落里可以表现，她最后死于一场教派间的大屠杀，未成年的兄弟俩目睹了母亲的死，然后疯狂逃命，他们甚至向警察求救而不得，在滂沱大雨的夜里，他们躲在阴冷潮湿的一隅，这时又遇到了另一个因同样事件失去亲人的女孩拉媞卡（芙蕾达·平托饰），其实，拉媞卡的出现早于此，在萨利姆兄弟疯狂逃命的过程中拉媞卡曾被狂奔累得头晕目眩的贾马尔幼觉成一个手执弓箭的印度教大神（后来这个瞬间给了贾马尔成为百万富翁的一次机会），这注定了贾马尔和拉媞卡一生的爱情，也给这部解释穷小子如何成就百万富翁的电影安上一台奔向导演丹尼·鲍尔个人理想中目的地的发动机。

这样，好莱坞英俊少年加窈窕淑女的爱情模式被成功嫁接进孟买的贫民窟里，但另一个真正的而且现实的“太阳黑子”被隐去。

哥哥萨利姆从小执拗而野蛮，是天生的黑道人物，胆大妄为、睚眦必报，甚至杀人不眨眼，贫民窟成长出这样的人才好像天经地义，不过萨利姆的仇恨似乎是有选择的――当年，他和弟弟贾马尔目击着自己的母亲被一群异教徒乱棍打死，电影在处理这个可怜的中年妇女的死的时手段相当有质感，有点儿像《东邪西毒》里梁朝伟饰演的盲武士听到自己的颈腔被对手割破时血如风一样喷出来的那种描述，但《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对这位母亲的死的煽情表现点到为止，似只是为了震憾观众神经和软化观众感情，看到此，观众确实是被兄弟俩不幸的遭遇感动得一塌糊涂，但那俩小兄弟也好像有健忘症一样开始沉浸在奔跑和逃亡里，而把他们的母亲的惨死忘得一干二净。

但，萨利姆绝不是个不记仇的孩子――如果说贾马尔是个向善的孩子，而向善的孩子不容易记仇的――导演让日后的萨利姆也如此宽宏大度地忘记母亲的死而不向杀人凶手寻仇就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了。

萨利姆开枪杀死的第一个人是当年收留他们兄弟后又想害瞎弟弟的孤儿院黑老大，其实此人并没有真正害死他的弟弟，他仍然开了枪，萨利姆也因此成了黑帮杀手。

导演丹尼·鲍尔显然是以渲染贾马尔与拉媞卡的爱、与哥哥的情，还有他如何一步登天成为百万富翁的传奇经历掩盖了最应解释的如何稀释一个天生黑道杀手的丧母之仇――我不相信印度人天生是不记仇的。

当然我不是说一定要让萨利姆去为母亲复仇，只是这个仇是不是逾越的。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是将西方的文化观念、人文观念硬性植入到东方生活中的实例，所以，为了抒好莱坞之情，就要对孟买的现实生活有所取舍，这种植入一定是只保留好莱坞需要“尊重”的部分，而忽视其不必要“尊重”的部分，萨利姆兄弟的可怜母亲就成了这样的一个牺牲品，导演是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印度孟买那长久存在的复杂的民族及宗教问题，所以他用了一个巧妙的方式跨过去，让拉媞卡以好莱坞的方式成为兄弟俩人生路上的另一盏明灯，在这个灯下，一切的黑暗都被忽略了－－虽然贾马尔冲刺百万富翁的过程里，观众可以通过一个一个的问题的解答了解这个孩子经历的人生苦难，他得到的奖金越多，就说明他的苦难越深，但是比起他们那个死在无法名状的屠杀中的母亲的苦难终究没有得到导演、电影、你（观众）的任何同情和补偿。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的故事其实只借用了贫民窟，又用那种虚伪的好莱坞式慈悲抹煞了真正的贫民窟，但不管伪饰得多巧妙都会露出马脚的，我想这才是为什么这部奥斯卡电影在拍摄地却受到相当多反对的主要原因。所以，不要一听“好莱坞”3个字就准备一打手绢准备流眼泪，有时它能给你的只是眼药水催泪剂而已。

(发表于《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