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西路三千骨,惊起黄沙见白头
三千西路三千骨,惊起黄沙见白头
司马平邦
读过的军史丛书《星火燎原》,第3部里有篇秦基伟将军的《苦战临泽》,将军一生百战,最为彪炳的当然不能算1937年初的这场西路军临泽血战,那一年,他任西路军总部四局局长(侦察科长),1914年11月出生的他当时其实才22岁出头。其实,无论1940年代他在晋冀豫军区、二野还是1950年代他在朝鲜战场率第15军死守上甘领,秦将军都有极为显赫的战绩,文革期间,将军下放湖南常德居然还种出了37斤重的大冬瓜,也曾传为佳话。
所以,电影《惊沙》选择以秦基伟(徐僧饰)的视角描述1937年初的这场西路军血战(其实是场“小战”)就格外引人多思,在此之前,关于西路军以及它的前身红四方面军的战争史的正面描述,因历史原因,廖廖无几,今天《惊沙》一出,不但是惊起了中国战争电影的沙尘,更是惊起了西路军和红四方军历史的沙尘。
希望在观看《惊沙》之前都能细读秦将军的这篇《苦战临泽》,并且能带着虔诚的心在这部震撼非常的《惊沙》里抚摩一回那些已经被历史的尘沙深埋许久的真实面孔。
1.《惊沙》的开首,就是董振堂将军率领的西路军红五军3000多将士在甘肃高台与国民党马步芳部的2万多人决战,苦战9昼9夜最后全军覆没。1931年,赵博生、董振堂率国民党第26路军1.7万名官兵举行宁都起义,投奔苏区,并被编入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1933年董振堂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之后著名的湘江战役和皎平渡战役中,董振堂都立下卓著战功,成为威名赫赫的红军名将。高台战役阵亡后,董将军的头颅被马家军割下,头颅的两个耳朵被铁丝捆着吊在城墙上,在高台县挂了很多天,后来叶剑英等特意到高台寻找过董将军的遗骸,未得。
《惊沙》里,围攻临泽城的马元海部为了震慑红军战士的意志,就高高挑着董振堂的头颅,这一幕正展示了当年那段军史其惨烈非常,更让人动容非常。
2.电影中的郑义斋,曾是红军最出色的后勤领导人之一,原名郑少文,当过工农银行行长、兵工厂和造币厂厂长,被誉“红色理财专家”,他率部被困临泽时是西路军总供给部部长,所以,才有片中他虽然上阵杀敌,又自谦指挥打仗不如秦基伟的细节,亦有他拚死也要护住西路军全部军资的细节,从临泽突围之后,1937年3月14日在赴西路军总指挥部途中,于临泽康龙寺以南的石窝激战中壮烈牺牲。
3.《惊沙》的女主角桂芳(国歌饰),在秦基伟的《苦战临泽》中亦有一个原型,一位在临泽被围之时曾主动请战的“胖胖的女同志“,将军在文中回忆:“忽然,我看到那位胖胖的女同志,头上缠着绷带,把一块大石头用力举过头顶,一面骂着,一面狠狠地向一个刚把头伸进城墙的敌人砸去”。电影里,桂芳成为秦基伟的同乡妹子,一个钢铁意志的女红军军官,而桂芳与秦基伟的兄妹关系和与韩仕宏(高子沣饰)的夫妻关系,以及其它红军战士的亲情关系,虽然明显是为了电影戏剧化需要重新设计的,但即在当年的红军中,如这样的兄妹关系和夫妻,则其实是非常常见的。
4.秦基伟在《苦战临泽》中还写过这样几句:“夜里,我们留下警卫连的两个班,继续在城内牵制敌人。把骡马的蹄子绑上布和棉花,没有负伤的同志搀扶着伤员,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苦战了几天的临泽城”――电影《惊沙》里,平时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战时却英勇难当的彭定山的故事(刘鉴饰)正是这一小段记述的具体呈现,彭定山身上有着强烈的左倾意识,这或者也是当时西路军以及红军的一种正常思想状态,但他们对革命的热情和大无畏的精神又让人没齿难忘,那种壮烈更让人油然而生敬畏。
5.《惊沙》里作为西路军死敌出现的马家军――马步芳部,形成有其特别的历史原因,晚清时即借镇压“回乱”发家,后以“甘、河、回、马”(即甘肃人、河州人、回族、马姓)4条为用人标准,核心权力采取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封建继承方式,经数十年的发展,逐渐成为左右西北局势的军阀武装。马家军与共产党军队在西路军时代和解放战争时代都有过残酷战斗,这当然是阶级之争;但在抗日战争时期,亦曾有过数百名马家军骑兵不愿甘做日军俘虏而投河自杀的壮举,那是民族大义使然;今天的《惊沙》展示了马家军反动、残忍的一面――其实在这部电影里,对马步芳和马元海这样的西路军刽子手的处理已然在细节上更注重其人性化的一面。
《惊沙》故事线索清晰,视听效果震撼,但更为动人和震撼的还是它背后那被历史深埋着的西路军往事。红四方面军结束长征后组成的西路军,无论是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中还是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中一直是史家争议的敏感焦点,主要集中在西路军的西进使命和失败原因的历史负责人到底是谁?是毛泽东?是张国焘?甚至或是斯大林?至今关于此仍然未得出确然的结论,或者这个结论永远也不会得出。
但我觉得无疑西路军确为中国革命史上一支“最为苦命”的部队,它承担了中国共产党成长史中因革命主体成熟度不够、领导经验不足和战斗资源贫乏所带来的种种最大化之磨难,从浩浩荡荡的两万多人而至全军覆没,当我们在《惊沙》里目睹着诸如桂芳之死、女兵受辱、少年红军之死诸多段落后,内心所受到的感染和震荡其实无以言述。
正是:
一将功高万骨枯
三军用命死何足
临泽城上残阳旧
青史还翻血色无
又及:
高台阵前杀声红
临泽城上残阳旧
三千西路三千骨
惊起黄沙见白头
――――――――――――――――――――
附:苦战临泽
秦基伟
西路军由于脱离了党中央,脱离了根据地,困难重重。部队得不到补给,没有粮食吃,同志们就紧着裤带前进。在风沙中行军,本来就是走一步要退半步,够吃力了,加上肚子饿,身上冷,腿就像灌上了铅,就像有人在后面用一条无形的绳索牵着一样,伸不出腿,迈不动步子,忍饥耐寒辛辛苦苦走了一夜,天亮一计算,真泄气,才走了不过二十几里。
更困难的是,我们整天被反动的马家军追击着、截击着、包围着。辛辛苦苦走了一夜,本想找个村庄休息一下,可是敌人的骑兵,不用两个钟头,就走完了我们一夜的路程。我们不但不能休息,还要赶快设鹿砦修地堡阻击敌人。因为只有消耗没有补充,子弹愈来愈少了,那时候一颗子弹真比一两黄金还宝贵。敌人的骑兵,在我们前面撒欢地奔跑;敌人的步兵,成群结队游行似的在我们面前耍威风。对于一个革命战士,有什么比眼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逞凶而更愤怒呢!我们把子弹推进枪膛,食指紧压在扳机上,直到敌人靠得不可能再近时才开枪。当敌人离我们略微远一点的时候,我们又把食指松开,把子弹退出来,再装到子弹袋里,坚持着等待天黑突出重围,再继续行走。可是天一亮,敌人又包围了我们。于是我们再坚持到天黑,再突围。就这样,在敌人的包围圈中,行军、突围;突围、行军。饿了,紧一紧腰带;瞌睡了,边走边打盹。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走的是一条错误的路,只知道我们是红军战士,在红军战士面前,没有冲不破的困难,没有忍受不了的艰苦,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我们只知道革命一定能够胜利,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经过许多个艰苦的白天和黑夜,先头部队五军到达了甘肃西部的高台,我们总部一部分直属机关和掩护我们的九军一个部队,紧随在五军后面,也赶到了高台东南的临泽城。我们机关缺乏战斗力,驻在城里,掩护部队则分布在城西南二三里路的几个庄子里。我们刚驻下,便得到五军在高台被反动的马家军包围的消息。接着,我们和掩护我们的部队也被突然赶来的敌人分割包围起来。种种迹象表明,敌人企图先拦住我们前进的道路,再把我们分割包围,最后达到各个击破我们的目的。指挥部命令我们坚决守住临泽城,等待三十军增援。
驻守在临泽城的主要是总部后勤部门,这是我们全军的生命线。这里有驮着全军经费的辎重部队,有全军唯一能造手榴弹和子弹的一个小小兵工厂,有医院,有供给部门……城内除了仅有的一个警卫连经历过一些战斗以外,其它都是缺乏实战经验的干部和几百个女同志及勤杂人员。在这种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要守住临泽城,困难是可以想见的。
负责指挥这次守城的是后勤部郑义斋部长。当时我在总部四局工作,郑部长命令我负责组织城内机关部队坚守城墙。他用坚定的口吻嘱咐我说:“我们的处境虽然很困难,但是,我们要时刻想着全军,全军不能没有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坚决战胜敌人。”
经过研究,我们把所有的人,不分干部战士,不分男女,统一按战斗的需要编成班、排、连。男同志负责坚守城墙,女同志负责做饭、看护伤兵和捡石头当武器。警卫连两个排分别坚守几个容易被敌人突破的城门楼,一个排由我和警卫连长亲自掌握,作为机动部队。
夜里,西北风像小刀子一样往人们身上扎。我带着警卫连那个机动排,沿城墙巡逻。临泽城不大,城墙还比较坚固、整齐,利于防守。城外是一片开阔地,不远就是戈壁滩。敌人的骑兵在城外成群结队地游动着,骑兵后面便是步兵。他们在开阔地里搭起不少帐篷,燃起堆堆篝火。他们唱着下流的小调,无耻地扯着大嗓门骂我们的女同志。
“科长,让我扫扫这些王八蛋一顿吧。他娘的,太欺负人了。”走在我后面的机枪射手,从肩上取下机枪,端在手里,两眼瞪得大大的,乞求似地看着我。
“叫警卫连的同志们掩护,我们去和他们拚一下。○看我们是女同志-…”一位胖胖的女同志,瞪着两只愤怒的大眼睛向我要求着。
“女同志守城,我们去!”干部们也愤怒了。
面对疯狂的敌人,我的眼里也直冒火。可是我知道,我们仅有挺轻机枪,子弹也不多;三十军什么时候能增援来还不知道;今天才是被围的第一天……我们必须保存一定力量准备应付敌人的攻击。如果冲出城去,在那没有依托的开阔地里,只会遭到敌人杀伤。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向大家说:“我们当前的任务不是出击,而是坚守住临泽城。在坚守中大量杀伤敌人,争取时间,等主力三十军到来。”
同志们没有再说话。但我已看出,每个人的心里都窝着一股火,眼睛里都在燃烧着仇恨。现在,大家只是把这股火,把仇恨埋藏在心底,默默地进行着战前各项准备工作。我们所到之处,只见城墙上下一片繁忙景象。整个临泽城好像正在沉默中沸腾着。
第二天拂晓,敌人的攻击便开始了。他们先用山炮拚命地轰击城墙,烟雾和尘土笼罩着全城。几分钟后,敌人把城墙的胸墙轰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便抬着梯子,挥舞着马刀,“冲呀”、“杀呀”地喊叫着,成营成团地向城墙涌来。我们集中起所有的步枪、手枪一齐向敌人射击,手榴弹、石头、砖头,也紧跟着劈头盖脑地向敌人砸去。前面的敌人被打倒了,后面的敌人又抬起了梯子挤上来,但是立刻又被乱砖乱石砸回去。乱石、砖头和敌人的尸体几乎把城外附近的地皮盖满了。战斗继续了几个小时,我们的伤亡也在逐渐增加,我们的手榴弹、砖头、石块也在减少。但是,前面的同志倒下了,立刻就有人补上来;砖头、石块打光了,立刻就有女同志抬上来。这时,驻在城外掩护我们的部队,打退了敌人向他们的进攻之后,又向攻城的敌人出击了。敌人的攻城部队经不住我们里外夹击,慌乱了。他们互相践踏着、拥挤着,溃退了。
战斗的第一天,敌人的进攻失败了。
夜里,向郑部长汇报了一天的战斗情形,郑部长对当前的工作又作了指示。我们对伤亡较重的单位,进行了组织调整。之后,我便沿城墙巡视。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同志们在紧张地忙碌着。大家自动把烈士掩埋好,把打坏了的城墙重新修补起来,把成堆的砖头、乱石抬上城墙。夜已深了,同志们有的背靠背坐在城墙上休息;有的三个一堆,五个一簇,还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敌人的狼狈相,低声细语地交谈着战斗经验。我走到一位班长身边,他正趴在地上,教昨天曾向我要求出击的那位女同志射击。当他教了一会从地上站起来时,我低声问道:“困不困?有点冷吧?”
“冷啥!”他腼腆地笑了笑,不自主地搓了搓手,又揉了揉眼睛,说:“多少有点困。” “那就早一点休息吧!”
“休息!那怎么行。”他收敛起笑容,又转向我认真地说:“科长,你和首长应该好好休息呀!我们全城的人,都靠你和首长来指挥啊!”
“是啊,科长你放心去休息吧!有我们在这里,敌人休想进城。”那位胖胖的女同志也插嘴说。
旁边一位矮矮的小战士,把枪在面前晃了晃说:“科长,你替我们转告郑部长和总指挥部的首长吧,敌人想攻进来,除非他们长上翅膀……”
战士们在困难面前顽强不屈和乐观主义的精神,使我深深感到:有这样好的战士,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能够克服,再凶恶的敌人,我们也能够战胜。我感到全身增加了无穷的力量。同时,也愈发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我鼓励了大家几句,又继续沿着城墙巡视,直到天明。
就这样,我们白天与敌人苦战,夜间整理组织,修补工事,进行学习。这两天,守城的指战员,没有很好地吃过一顿饭,也没有平静地休息过一刻钟。敌人今天在这里进攻不动,明天又换一个地方继续攻。战斗持续了两天,仍没见三十军赶来。我们的弹药也愈来愈少了,伤亡也在逐渐增加。
第三天,敌人从几个方向,同时向我们发动了更疯狂的攻击。敌人的骑兵、步兵在城外团团转,拚命地喊叫;炮兵拚命地轰击我们的城墙。我们所有的人,连负伤的同志都一齐拥上了城墙。整个临泽城,一会是炮弹的爆炸声,一会又是喊杀、喊打声。当我们刚把城西北角的敌人打退后,敌人又在城东北方向一个缺口架上了四五架梯子。我立刻带着机动排,急忙奔跑过去。这里,英雄的战士们正与敌人短兵相接,顽强地打击着敌人。一个战士握着马尾手榴弹后面的长绳,抡节鞭一样,向爬在梯子上的敌人打去。另一个战士,手握长矛,把一个正要爬上城墙的敌人戳翻下去。忽然,我看到那位胖胖的女同志,头上缠着绷带,把一块大石头用力举过头顶,一面骂着,一面狠狠地向一个刚把头伸进城墙的敌人砸去。我跑上去向外一看,只见四五架梯子上都拥满了敌人。梯子底下敌人拥挤着,吵嚷着。梯子后面,敌人的督战队,抡着马刀,在逼着士兵上梯子。就在这时,警卫连连长和一些战士推着敌人伸到城墙上的梯子头,喊了一声“掀1四五架梯子,同时被掀到半空中。接着,梯子又扑回城墙,“咔嚓”一声断成数节。爬在梯子上的敌人,像摔死狗一样从半空中摔了下去。战士们抓紧时机,拿起步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打。密集的敌人被打得东仰西歪,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敌人混乱了,溃退了。
敌人被打退后,我才发现自己负了伤。同志们把我抬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包扎好。不一会,枪声便稀疏下来。郑部长派秘书来看我,向我说已把敌人打退了。那位刚才在城墙上用石头砸敌人的胖姑娘也来了。她满脸是汗水和灰尘,伤口的血透出了绷带。但她却仿佛根本没有负伤一样,还安慰我说:“科长,你放心休养吧。○看我们是女同志,有我们在,敌人就别想爬进城来。”枪声完全平静下来以后,警卫连连长也来了。他向我报告已把伤员安置好,守城部队也重新组织起来了,并坚决地说:“你安心养伤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只要我们警卫连有一个人在,就不让一个敌人爬进临泽城。”战士们对我的安慰和坚强的意志,使我进一步感到:越在艰苦、困难的情况下,我们越团结得像一个人。这种团结,就是战胜一切力量的源泉。
这时,突然接到一个令人悲痛和愤慨的消息:高台被敌人突破了,五军军长董振堂同志牺牲了。这个新的情况,使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敌人立刻会集中力量来围攻我们。正在这时,总指挥部命令我们转移,主动去与三十军会合。
夜里,我们留下警卫连的两个班,继续在城内牵制敌人。把骡马的蹄子绑上布和棉花,没有负伤的同志搀扶着伤员,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苦战了几天的临泽城。在城外的沙漠里,遇敌伏兵。我当时从受惊的骡子身上摔下来,感到情况严重,忘记了伤口疼痛,立刻爬起来带领部队与敌人拚杀。经过十几分钟的混战,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出了敌人的包围。
又经过一个白天的周旋和苦战,我们终于胜利地与三十军会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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