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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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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下基层日记:走入寻常百姓家

  本文作者Danight刚到南疆工作。月初与朋友echo谈及昆明暴恐案和新疆问题,颇受触动,于是借着在南疆阿克苏锻炼一年的机会,通过自媒体让外界了解一个真实的南疆农村风貌。文章发布在他的微信公众号“下乡笔记”上。

初印象

  2014年3月5日

  1

  由于乌鲁木齐机场雾大,我们的飞机延误了半小时才起飞。下午三点一刻到达阿克苏机场,没有通过廊桥,而是直接从悬梯上下到地面。机场并不繁忙,第一感觉是宽旷,空中万里无云,阳光虽不强烈,但也肆洒着。取完行李出来,外面的出租车等候位上停着几辆车,几个维吾尔司机站在车旁,看见我们一大批人向停车场的中巴车走去,有一位司机用汉语说了句“几个轿子车把人都拉完了!”

南疆农村

南疆农村

  从机场十几分钟就到了阿克苏市。和乌鲁木齐相比,这里虽然没有很高的楼,街道要宽阔很多。我想如果在这里盖一座高高的写字楼不知会不会有市场。我们在阿克苏地区宾馆停留了五分钟,在楼下与地区领导握手问候后,就直接开往将要度过一年的98%以上都是维吾尔族的农村了。

  2

  与我的老家甘肃庆阳的乡村石子路相比,这里双向两车道的乡村公路算是很平坦了。路上的汽车不多,但随处可见赶路的老乡,多是骡车、驴车和电动车、摩托车。与几年前的甘肃农村一样,男人骑着车,女人坐在后座,车后系着行李。骡车、驴车都是单匹拉双轮,车把式驾着车,车厢里或拉东西,或坐着女人。路边时不时会出现联排的崭新的民房,一般是三间一体,红瓦白墙,很是漂亮。听了解情况的同事说,这些大都是援疆项目支持的,村民自己负责一小部分费用。多看几家后,发现有些人家房子是新的,但院子里没有其他建筑,或者其他房屋都坍塌未修;没有这种新房子的,居所则非常简陋。

  汽车开到了一处热闹的乡镇上,这是我们的邻镇,除了略小一点之外,和甘肃东部的乡镇没有太大区别,比较像江苏中部的乡镇规模(2010年暑假我曾在江苏淮安金湖县乡镇挂职,对苏中乡镇情况做过了解并记录成文;研究生论文对陇东地区农村做了些调研),几排门面房,商店、餐馆、摩托修理等,人们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我想他们也一定会为了一斤青菜一个小零件讨价还价吧。

  在一望无际的灰白的原野中,蜿蜒着一条绿色的水流,那是托什干河。河不壮阔,但水很充沛,南疆温暖,没有结冰,绿油油的窄劲的水流和冬日里的萧瑟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河边有小滩,熟悉情况的同事说夏天可以在这钓鱼、游泳,想着都觉得惬意。我们所在的村离河不远。

  3

  我们一行28人,分成四组,每组在一个村。我们的村部就在公路边上,进门右手边是一个排球场,有几个青年人在打排球,再往前是篮球场,都是水泥地面;篮球场的边上摆着一个乒乓球台和一个台球桌,看来我带着乒乓球拍是对的。球场再往里是一排平房,就是我们将要居住一年的宿舍所在了。房门前有一个国旗杆,杆基上写着“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红旗飘扬着。我们七个人住两个双人间一个三人间,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床、被褥、简易衣柜、洗漱用品和电视等基本生活设施。与我们的房子在同一排的还有村警务室、可容纳百十人的会议室、村图书室、厨房和餐厅,总共十间左右。院门左手边是也是一排平房,也有十间左右,听说是老房子,属于危房了,空着。院子很大,除了房子球场,还有大片的空地,我们房门前就有一溜,过些日子可以自己种菜。我们房子的顶头是锅炉房,用来供暖;自来水在老房子门前;空地上几个汉族工人在忙碌,听说是在建砖结构旱厕,目前用的是在房子后面用木头临时搭建的旱厕。

  我们刚到时院子里人很多,一些村民站在路边看热闹,看到我们都乐呵呵笑。村干部帮忙卸下行李,分好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与村领导班子和村民代表进行了简单的见面会。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名叫艾合买提,五十岁左右,看起来很精干,能简单听一点汉语,不会说。他向我们介绍了村“两委”(党支部委员会和村民委员会)七名班子成员、五个村民小组组长、到场的村民代表、村警、协警、民兵和包村干部的基本情况,并表达了对我们的欢迎。双方只能通过我们组两位懂双语的民族干部的翻译进行交流,但从翻译过来的言语,能听出村支书很客气,话说得很到位,我心里不禁暗赞。负责这个村的刘副乡长介绍了村里的基本情况。户数、人数规模上跟陇东的农村差不多,但耕地数要远远超出了,且作物差别也不大,这边主要以经济作物为主,主要是核桃、番茄。这个村去年的人均收入达到七千多,与乡里平均情况持平,而这个乡在全县算是收入较高的。

  第一天的晚饭是烩菜和米饭,比较清淡但味道不错,是请村里的日阳古丽大姐做的,以后可能要雇请她为我们做饭,费用从我们自己的伙食补助里付。

  4

  会前有个小插曲。农村土多,会议室的椅子都要擦一下才能坐,我主动从一个正在擦椅子的村干部手里接过抹布擦了起来,没擦几下有人过来抢抹布,同时用维吾尔口音的汉语说着“你到我们这来,怎么能让你干呢”,我还是坚持擦完,同时注意到刚才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维吾尔族小伙子,长得很帅气。开会时我刚好坐在他旁边,就主动攀谈了起来。

  小伙子名叫小艾,二十三岁,去年刚从新疆交通学校毕业,是这的大学生村官,平时住在乡里,白天在村里上班,初中开始上双语班,大学是民考汉,汉语说得非常好。我要了他的手机号码,他加了我的微信——我在这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后来知道,他家就在县城里,谈了对象也在县里单位上班,准备明年结婚。在村里主要负责图书室、文件档案整理管理等工作。

  刘副乡长是在这里见到的唯一的汉族干部,三十岁,是很年轻的乡领导了。籍贯甘肃武威,以前在阿克苏市里当老师,四年前考公务员到这个乡里工作,一开始做文字秘书,最近刚提拔为副乡长。我们这次的生活设施都是他安排的,很细心周到,开完会后还检查房间,看有没有什么缺漏。

  5

  今年新疆自治区党委要求全疆所有二十万机关干部分三批下住全疆一万个村和重点社区,每批一年,协助当地开展工作,同时培养锻炼基层和机关干部。

  我积极报名第一批,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新鲜的、意义深远的锻炼体验。其实得知自己真的被第一批下派时,心里还是有很多迷茫、忐忑:对未知生活迷茫,对各种传说的隐患的忐忑。从确定下乡到出发的十天,经历了一个逐渐的“心理建设”过程,参加培训听讲解、与战友们相互讨论,在师长同学朋友组织的一次次践行活动上听祝福嘱咐,与领导谈心谈话得到许多鼓励勉励,了解相关政策支持,心里逐渐少了些茫然,多了些把握,对未来一年的生活有了一些期许。

  今天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第一次踏上南疆的土地,这是我到过的中国最靠西端的地方。我以前并没有太多想象这里会是什么样子,但实际上还是让我感到有些惊奇——这里太平常了,路边的村社、路上的行人、村里的农民,除了语言不通,和我的老家几乎没什么区别,而与内地逐渐现代化的农村相比,这里的村民可能更热情好客、更淳朴。在院子里走过村民旁边的那一刻,我心中突然一阵悸动,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融入他们、了解他们、理解他们的愿望。在那一刻我此行的“心理建设”终于完成,我不再忐忑,不再茫然,只想平静地、积极地完成这一年的工作任务,度过这一年非同寻常的人生。

球场上的友谊

  2014年3月6日

  刚到这里,这两天主要任务是安营扎寨、内部建设。上午开会推选临时党支部,明确分工。我主要负责宣传信息学习等文字工作 。

  下午我们几个和来村部玩的年轻人打了场半场篮球赛。通过手心手背确定了对家,刚好一个队2个我们的组员和1个村民。大家技术一般,但打得激烈,配合也很好。我们队的维吾尔小伙,总是微笑着看着一名队友然后将球传给另一个人,这种配合好几次让对方扑空,帮助我们得分。发现语言不通并不能阻碍交流,在互相配合得分时,我们眼神里传达的意思是一样的,那一刻一定能够彼此领会内心的喜悦。球打完了,大家情绪都很好,相互握手,微笑致意。

南疆

篮球赛

  对方队里的维吾尔小伙子会说汉语,后来聊天得知他名叫阿地力江,是乡里劳保所的干部,在这里包村,家在县城,2010年从新疆财经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考回了老家。我夸他篮球打的不错,他说他篮球一般,喜欢足球。我们互留了电话。这是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二个维吾尔朋友。

  院子里的排球场很受欢迎,从早到晚一直有不少人在打,观众也不少,都是年轻人。也有女孩上场,看着好像还是指挥嘞。

妇女们的盛会

  2014年3月7日

  明天乡里要庆祝妇女节,我们村就在今天下午先搞一个村级的活动。一切都按昨晚和村支书商定的计划进行。

  早饭过后便开始准备会场。和村干部一起清扫了会议室,手写的维汉标语用胶带固定在红条幅上,悬挂起来。主席台设置了十个左右座位,座位后是左右各摆五个的十面红旗,和所有乡村的会议室差不多。会议室两侧墙壁上悬挂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江泽民大幅头像,头像下有维汉双语的人名。有意思的是其他几位的汉语名字都是某某同志,只有斯大林下面只有“斯大林”而没有“同志”二字。桌椅是塑料的,与大学食堂里的一样,可以坐一百多人。

  庆祝大会北京时间下午四点(这里与内地有两个多小时时差,这个时间相当于本地时间下午两点)开始,但不到两点陆陆续续就有人来了。妇女们几乎都带着头巾、穿着齐膝的一步裙(这算是维吾尔妇女的传统标准打扮了),有的带着小孩,有的戴着金耳环等首饰,时髦一点的年轻女孩穿着牛仔裙,还有化妆的,也有六七十岁的婆婆。见到我们都会点头或微笑。院子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妇女们三两个一起说话,小孩们跑来跑去,追逐嬉闹;球场上的人也空前多,篮球、排球人声鼎沸,乒乓球台前也排起了小个子的长队。这情景让我想起九十年代初我小的时候我们村开大会,那简直是我们小孩子的盛会,我们跑来跑去,还可以从家长那要几毛钱从卖货郎那换点糖果吃。三点半多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最后一排都没有留一个位置。

南疆

活动现场

  庆祝活动四点准时开始。几名村干部和工作组的三位领导在主席台坐,我们坐侧面。村支书主持,首先介绍了我们工作组成员,接着我们的维吾尔族副组长用维语致辞。后来我了解到,他表达了对妇女们节日的祝福,介绍了我们的来意,鼓励妇女们在承担好教育孩子、赡养公婆、促进和睦等家庭责任同时,多参与村各项活动,促进社会发展稳定。之后由村支书宣布了受表彰奖励的妇女名单。我们出资2000元购买奖品,以村“两委”名义奖励了25位妇女致富能手和好媳妇等优秀妇女代表,这也体现了我们此行“好事让基层组织做,好人让基层干部当”的工作理念。受奖励的妇女分三组上台领奖,每次掌声都很热烈。奖品是村干部自己采购的,每组根据名义不同,奖品也不同,都是蒸锅、茶具等家庭生活用品。村妇联主任大概介绍了获奖者的事迹,由于时间紧张,我还没有仔细了解这些故事,这几天要找个时间探寻一下。后面是来参会的一位女副乡长讲话,语速很快,干脆利落,大概也是些祝福、教育类的内容。这时候本县女副县长阿孜古丽匆匆赶来,刚好到了最后一个环节,由她讲话。我后来从懂双语的同事那里得知,副县长表示,这次活动是她近年参加过的几十次村级庆祝三•八妇女节活动里组织最有力、群众积极性最高、规模最大的一次,还作了一些如何提高妇女地位、反对极端宗教、融入现代社会、发扬优良传统等方面的宣讲。

  副县长讲完会议就结束了。接着是从乡里请来的文艺队进行歌舞表演,跳舞的伴奏、唱歌都是由三名乐手担任的,男女舞蹈演员各有三位,还有两位专门的歌唱演员。节目内容是维吾尔传统的歌舞,华丽的服饰、优美的舞姿,虽然比不上乌鲁木齐大型宴会厅里的专业演出,但与广场上的群众舞相比,这种经过简单编排的表演要更胜一筹。表演开始后,房间里人更多了,好多男人也来观看,后排的干脆站在凳子或桌子上,前排也挤满了人,有的直接坐在地上,我将座位让给了一位抱着小孩的大姐。表演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观众和演员一起跳了起来,这种维吾尔集体舞称作“麦西来普”。我写的关于此次活动的信息简报的最后一句就是,“庆祝活动在工作组成员和群众共同跳起的欢快的麦西来普歌舞中推向高潮。”

南疆

歌舞表演

南疆

颁奖

  我们还邀请了乡卫生院、乡计划生育服务站来到村大队院子里开展免费检查,并宣传卫生、计生等知识。县电视台也来人,采访拍摄了很多镜头。大概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的缘故,正好今天也避开了明天的高峰期,这次活动的规模和标准对于一个村来说,的确算少见了。

  看起来妇女们都在享受整个活动,老的、少的,有孩子的、没孩子的,能自己行走的、行动不便的,能来的应该都来了。这的确是一次妇女们的盛会。我从她们的眼神和微笑里看到善意、拘谨,或者一些茫然、无措,但没有看到憎恶。我很惊奇于村干部们的动员能力,现在还无从了解她们是真心地乐于参与这些活动,还是被动员说服甚至迫于一些压力,不知她们听到副县长那些可能每次大会上总会有某个领导对她们说的宣教言辞会作何感想,不知她们对我们这些“乌鲁木齐”来的人有什么期望。我们来此的任务是坚硬的(都是一些帮助建设提高等社会经济方面的),但我很想触碰她们柔软的内心。那种深切地想了解他们的悸动再次勃发了起来。

从清华园到南疆

  2014年3月8日

  终于赶上了,好险!今天村里很热闹,县里大清真寺的伊玛目来讲座,这是我们住村后组织的第一次关于宗教的活动,可谓盛况,过几天推送的笔记中也会首次涉及南疆宗教问题。下午我们组织了村里排球比赛和篮球友谊赛。晚上去县城洗澡(村里不能洗,只能隔几天去县城,这几天准备自己盖一个浴室),我们自己开着昨天到位的国产商务车,路不熟所以各种耽误。刚回村部。

  昨天举办了庆祝三八妇女节的活动,今天主要的工作是一些内部建设,与村民们没什么接触。我抽空详读了昨天微信公共账号“飞翔的石头”推送的我的朋友echo小姐的《从耶路撒冷到新疆》。文章中选译了MIT的“城市愿景——过去和未来”公开课内容。这个课程以耶路撒冷为案例,多学科交叉,让学生构想如何建设2050年的多元文明和差异化共存的和平耶路撒冷。课程应该是一个体系,选译的部分主要关于群体身份认同和民族冲突。echo小姐最后的引申很有启发,她写道,“我相信民族之间的矛盾,宗教之间的矛盾,其实和人与人的关系一样,只有彼此了解才能逃脱仇恨和冲突的怪圈。”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对于所谓“新疆问题”的认知过程。

  2011年硕士毕业选择到新疆工作的时候,我们那些共同选择的同学经常在一起讨论新疆,但从没有谈起过民族宗教的话题。那时候正是新疆新时期的开局,关于新疆跨越式发展机遇的宏观报道随处可见,我们也深受鼓舞。我接受的数次媒体采访,都大谈宏观的新疆机会,宏观的理想信念。到新疆工作的前一年多,是在乌鲁木齐的开发区,这是新疆经济发展的“增长极”,虽然做组织工作,但每天见闻都是经济发展,基本没有接触民族和宗教话题。之后接触南疆信息多了,偶尔会和同事讨论起来,也只是泛泛而谈,觉得这个问题离我很远。在乌鲁木齐生活的两年多,除了城南很少去外,其他地方不管白天黑夜都常去,有时也会晚上两三点一个人回家,从没有异样的感觉。对于发生的很多事件,都仿佛只是一个概念。我真正开始关切这些新疆特色的问题是在去年后半年读了一些相关书籍资料后,而这次昆明的事增强了我想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回事,怎么办?

  echo在文章中说,“国人总是情绪激烈而认知欠缺”。我想,如果能在激烈的情绪下垫一点理性或感性的认知,总不至于纯粹是情感的宣泄。而我从清华园到新疆,两年多后,在要真正抵达南疆之地时,才产生了迫切了解此地此人的想法,对于常年生活在疆外的人来说,去了解或者产生想了解的意识怎会容易呢?所以更觉得此行的意义,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如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增进外界和新疆尤其是南疆相互了解,也许可以为减少昆明那样的事件造成的恶劣影响做一点微薄的贡献吧。虽然我身在机关,但这种了解传播是纯民间的,我相信,民间的理解与认知,对于政府解决问题意义重大。

  书本上的新疆、南疆是一个词语一个概念,而到了此地后这些都是身边的活生生的存在。每当夜晚听到村儿里的狗叫时,我总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三千多公里之外的老家,这一切是那么相似。

  我在来此第一天结识的朋友小艾,昨天送了我一盒德芙巧克力。可能是她女朋友怕吃了会胖或者不愿意过“三•八”节日而没有收这个节日礼物,所以转送给我。我感到很高兴,他当着我所有同事的面送,大家很羡慕我,我在微信里开玩笑说自己交到了“好基友”。今天我送了一罐自带的咖啡给他作为还礼,他很高兴。他告诉我明天要参加集体学习,不能来村里了。

  “要想我哦!”他走的时候说。

城乡之间

  2014年3月9日

  今天网络开通后看到的第一条新闻就是长沙的事。主页君春节时在长沙住了几天,甚至曾从事发点路过,现在又身在南疆,触动极深刻。根据新闻报道,不是暴恐事件,但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是新疆人。下午一个同事说到曾在内地某城市因持新疆身份证被酒店拒绝接待,今天的事不知会增加多少误解。正好,今天推送的笔记中涉及到了认知与区分的问题。文章比较长,1、2是故事,3是一些思考。

  1

  村里不能洗澡,我们联系了县委党校,趁周末去闲置的学员宿舍洗,顺便买点生活用品,置办慰问群众要用的物资。

  这是我们住村后第一次去县城。十几公里的乡村公路后就到了入城街口,今天是周日,县城有巴扎(集市),街道上挤满了赶巴扎的人。有卖牲口、二手摩托车、自行车等大件的,也有很多像内地城市一样的小吃摊,卖凉面或烧烤。人很多,街道只留了一条车道,一小段路走了很长时间。县城应该不大,从街口几分钟就到了城中心——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得先去这里的农村信用社办理一张公用卡。负责财务的同事办卡时我在周围转了转,县城建筑等次与陇东地区的县城差不多,不高的楼房,不过这里比较干净,街道也较宽阔。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能看到不少汉族面孔了。信用社门口有名乞丐,看脸色年纪不老,但留着长须,正如我之前听说的关于维吾尔乞丐的事,虽然行乞,但并不邋遢,衣服不新但还算整洁,行动似乎有些不便,在一根木棍后面坐得直挺。同事给了他一点钱,他转过来微笑着点头表示感谢,没有说话。与内地诸多县城一样,农信社是这里最普遍的银行,而我们来的这家应该是本县最大的一个网点。里面装修很好,候位席是皮沙发,有很多植物,人不多。经理和柜员有维吾尔族也有汉族,大概这几天办卡的人比较多,她们已经了解了我们的情况,对我们照顾的很周到,很快就办好了。

入城街口的巴扎

入城街口的巴扎

  洗完澡去县城最大的超市金桥超市购物。想去理发,便在超市门口的停车场向迎面走来的一位工作人员询问附近有无理发店,他告诉我要到大十字(刚才的城中心)附近才有,很客气很有礼貌,并且问我“你们是工作组的吧?”我很惊奇于这个个子不高普通话标准的中年男子的观察能力。后面发现他对这次活动情况很了解,对各级政府机构关系搞得很清楚,让我们更加感到奇怪。一问之下得知,他名叫巨马力,柯尔克孜族,原来干过8年乡长,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了,在这里谋了份部门主管的相对轻松的差事。顿时感到眼前这个人不可小觑——乡长在一个县里算是一方诸侯了,8年诸侯之后甘愿来超市做个主管,而且非常认真敬业。因为我们买的东西多,会有需要协调的地方,巨马力主管帮助我们很多,超市里没有的,他专门用小本子记下来,告诉我们会尽快补充上货。谈起乡村工作,他更是头头是道。我们互留了电话,希望有什么问题可以多请教他。

县城中心

县城中心

  采购时我和另一个同事负责文具。文具专柜的小姑娘会一点汉语,但很多名词不明白,我们只能自己找。本来要买的小票夹没有,只有大号,我开玩笑说能不能送我两个,没想到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可以!这是我第一次在超市里得到私下的赠品啊!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她很可爱,后来希望给她拍张照她不愿意,但同意拍个背影。超市里的女孩们打扮很时尚,修长的裤子、时尚的彩妆,与乌鲁木齐基本没有什么区别。我想起了前两天在村委会院子里参加妇女节活动的村妇们,十几公里之隔,她们的着装打扮相差很大。而现在内地女人们的装扮在城乡之间已经似乎没有太大差别了。

文具专柜和背影

文具专柜和背影

  2

  下午我们带着米、油之类的慰问品,与村支书艾合买提一起,慰问了5户人家,都是本村的老党员或低保户。第一户是一位独居的双目失明的老人,叫伊敏,快七十岁了,没有老伴子嗣,据说有一个姐姐,也不能照顾他。他的4亩地自己无力耕种,承包给了邻居,每年可得800元,国家低保每月可得115元。每天靠承包地的邻居送饭吃。这应该是村里最需要关心照顾的人家了。尼亚孜是村妇女主任阿斯古丽的父亲,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做过村干部,十五年前被村里的歹徒(治安性质的)刺伤,双手肌肉萎缩无法劳动,主动将家里将近一半耕地退还村集体让其他人种,自己靠买卖育肥为生。

  托乎提家有4个孩子,我们去的时候只有在读初二的老四在家,很文静的一个男孩子,学习应该不错,这位二十多年的老党员、曾经的小队干部希望将这个孩子培养上大学,所以虽然经济困难但干劲很足,今年10亩核桃卖了三万四千元,投资三万买了一台大拖拉机,可以搞点副业创收。村治保主任的弟弟尼亚孜2008年入党,本打算好好为村集体出力工作,可惜两年前骑摩托车与汽车相撞,送到乌鲁木齐花了十几万,家庭一下子陷入困境;现在不能劳动,妻子一个人抓养两个上学的儿女,很不容易。治保主任名叫伊力哈尔,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在乌鲁木齐上职业大学,小女儿上初一,儿子初中毕业在务农;家里虽有17亩核桃,但供养两个学生经济也紧张,还得为儿子娶媳妇,再加上是村干部,也是我们慰问的对象。

在低保户家里慰问

在低保户家里慰问

  我们人多,雇了村里的一辆小面包车帮助慰问,车是妇委会主任阿斯古丽老公的。去她父亲家慰问时,她也在,但这两口子似乎不怎么说话。离开的路上,陪同的协警用汉语跟我们说,两口子昨晚吵架了,阿斯古丽回娘家了。这时候司机回头盯了协警一眼,我看懂了其中的含义:这种事怎么能在这说呢?

  晚餐在村支书家吃。住村以后他多次邀请,正好我们要去慰问他,就约在今晚。这样的饭请肯定难免,但也不会让他多破费。这是我第一次去村民家里做客,来之前的培训中、闲谈中对于做客的风俗习惯、讲究听闻颇多,这次要真正体验一下了。进门前先用专门洗手的水壶倒水洗手,风俗是洗完不能甩手,要自然下垂,书记让儿子在旁边准备了毛巾,依次递给洗完的人。刚进门就闻到了炉子上炖着的羊肉,四溢飘香;炕上已经摆好了桌子和要坐的条毯,桌上摆满了核桃、葡萄干、无花果、大豆、西瓜、甜瓜(哈密瓜)等干果水果。我们在炕上坐好,书记说话,表示对我们的欢迎,劝我们先吃点干果。

  过了一会肉煮好了,分两个盘子端上来,清炖羊肉应该是本地最尊贵的待客之道了,肉块很大,但煮得很烂——在新疆不会吃羊肉是生存不了的,尤其在这里。而且这样的美食如果不很努力地吃主人会不高兴的。过了一会,上了大盘鸡;再过了一会,上了面条,下在大盘鸡的汁儿里;再过一会,是羊肉汤。听同事介绍,这大概是一个程序。吃饭过程中,除了端菜,女人和孩子一直没有出现。没有喝酒,书记数次劝食,最后还点评一下他觉得今晚吃的最少的,说自己没有把这位客人照顾好。最后在互相感谢中我们告辞了,书记跟我们一起回到几百米外的村委会院子里。他还要和村“两委”干部们开会。

  3

  今天是第一次到南疆的县城,第一次进村民家,第一次到村民家作客。

  在没有深入了解的时候,我们对一个群体的认知可能会是: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长得一样、他们说同样的话、他们有着共认的价值规范,正如我们口中的“美国人”、“黑人”,相信很多人的概念中也会有一个“维吾尔人”、“新疆人”,而这个概念在当下应该并不很受欢迎。我刚到新疆时看到与我们长得不一样的人以为都是维吾尔族,有一次把一位哈萨克族朋友当成维吾尔族被同事笑话。后来知道,每天看到的模样相近的人里,有维吾尔、柯尔克孜、塔吉克、乌兹别克、塔塔尔等很多个民族,“新疆人”其实包含了47个民族。我曾在路边的小饭馆里与开店的维吾尔小伙闲聊,也在工作中经常接触维吾尔族各级领导干部,也结识了很多维吾尔族朋友,逐渐对“维吾尔人”这个概念有了一些解构性的认识。与所有社会一样,维吾尔族的社会也有贫富差距,有不同的文化层次,有多个社会分层,即使是成为他们被区分的重要因素的宗教信仰,也有很多不同类别(以后的笔记会专门谈到)。所以,当我们谈论这个概念的时候,不妨再往前看一步,增强认知的“分辨率”,这样也许才能更清楚到底在谈论什么。

  维吾尔社会或者整个新疆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处在后位,随着内地发达省市援疆力度增加、信息技术不断更新、交通更加便利,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传播到南疆,传统的维吾尔社会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来自民族传统、不同派别宗教主张、现代性的多方面冲击,这种冲击必然会使社会朝着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发展,一个人人生轨迹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多,同时也必有很多疑惑、问题需要涤荡。在这个亚欧大陆腹地的城乡之间,很多方面便存在很大差别,这也是认知分辨的一个维度吧。他,他,他,虽然都叫维吾尔人,却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概念,我却花了一些时间才搞清楚。城乡之间,还有很多个不同维度的“之间”,需要厘清;要想尝试在解决“新疆问题”方面说些什么,必须对不同的“之间”进行有区分的考量。

众人合力修大堤

  2014年3月10日

  托什干河发源于中吉边境的南天山山脉,从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的阿克塞河下游进入中国,由西向东,流过新疆柯尔克孜-克孜勒苏自治州,在阿克苏地区温宿县阿热力镇与库玛丽克河汇成阿克苏河——塔里木河水量最大的一个支流。

  与新疆的很多河流一样,托什干河水来自高山融雪。春来天暖,河洪易发,修筑防洪堤成了河边居民的一件大事。我们村离河不远,但并不紧邻,河流过同乡另外一个村。乡里统一安排,每个村义务劳动筑堤50米,我们出动了一百多青壮劳力,打算一天完成任务。中午,我们和村支书一起去工地慰问干活的村民。

  我对义务劳动不陌生,但从未见过这种修堤的场面。将三根直径20公分、长3米左右的杨木杆在一头相互交错,用粗铁丝扎紧,竖起来分成三角架,在三脚架离地面半米处用稍细的木杆搭一个水平的三角形,整体形成一个三角四面体,宽、高均约2米。一个个这样的三脚架顺次排开,组成了最牢靠的骨架。在四面体的底面上铺一层铁丝网,网留得宽松,用装载机将大石块倒在网上,可直接触地。其他几面也拉上网,中间用小石、泥、干草等填充出两米高的堤身;堤跟再用细小的泥石填好,就算修成了。防洪堤的作用并非要完全阻止水流,只要让湍急的河流沿转河道,堤下缓缓渗出一点也没关系。

筑堤

筑堤

  我们到的时候刚好建成一个三脚架,便帮着搬运了一会。书记招呼大家休息一下,一百多人很快聚在一起,沿着路边或蹲或坐了几行。书记讲话,通过同事翻译,得知除了介绍我们工作组之外,还从团结互助、唇齿相依的道理解释了为什么河不流过我们村我们还要来修堤。虽然听不懂,但从语速、语气能觉出口才很好。我们的副组长说了些慰问关怀的话后,就为村民们送上了馕、矿泉水和线手套,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就地开吃。馕在新疆是很重要的主食,味香解饿、便于保存携带,我们这些同学来新疆不久后都喜欢上它了。

馕

发馕

  来工地探看的副乡长吐洪拉也讲了几句。讲完后我和他用汉语交流,得知他在鼓励大家眼界要宽一点,把精力集中在勤劳致富上,只要努力这里也能像北京上海发达地区一样过上现代化的好日子。他说他有一个观点,那些有宗教极端思想的,是因为文化不够、见识不够,出去到内地大城市走走看看,一定不会那么想了,一定想好好过日子了。他的汉语很好,已经在这里做了4年副乡长,情况很了解。

  冬日里的托什干河水流很窄,河滩很宽,过不了几天暖和了河水就会漫涨起来,那时候今天的劳动将化作村民们的守护,让他们免遭这位哺育了他们千百年的母亲的小暴脾气的蚀伤。洪季结束的时候,防洪堤也将随着水流消没。明年的这个时候,村民们再次来到这里,为保障一年顺利生产而劳作。

我们的任务

  2014年3月12日

  前几天有朋友询问,主页君在南疆农村都做些什么。刚好那天我们在进行工作梳理分解,便在笔记中介绍一下这次任务情况。参考的都是公开报道,只不过报道中大多为机关文件语言,主页君尽可能将其软化。文中图片是这几天入户走访和参加村民婚礼所拍,要是觉得文字无聊就多看看图吧:-D

入户走访

入户走访

  新疆全体机关干部下基层的消息是二月中旬以后逐渐清晰起来的。2月14日,召开区直机关干部深入基层动员大会,16日召开全疆范围的视频动员会议,自治区党委书记、副书记分别讲话。这次活动叫做“‘访民情、惠民生、聚民心’活动”,要求全疆所有20万名各级机关干部,分三批每年三分之一住到10000余个农村和重点社区开展工作,3月5日前全部到位。我们是3月5日当天下午到村里的。

  主要任务有六个方面,这也是我们这几天正在和今后将要开展的主要工作内容:一是践行群众路线、转变工作作风。这是全国统一进行的内容,我们下来的要求是“转作风、反四风、带作风、促作风”。

  二是加强民族团结、增进民族互信。真心热爱,真诚服务群众各组群众,办一些得人心、暖人心的事,促进各民族相互信任、理解、包容、欣赏。我们在村里走访慰问低保户、贫困户、老党员,谁家有困难能帮助协调的都会帮忙,接触到的群众都非常热情、欢迎。

  三是突出现代文化引领、促进宗教和谐。组织文体活动,开展依法治理非法宗教活动、打击宗教极端违法犯罪专项行动,戳穿“圣战殉教进天堂”等荒唐谬论,尽全力去极端化。这是很重要的任务,情况也比较复杂。

  四是落实民生建设任务、增加农牧民收入。搞一些民生工程,帮助解决教育、就业、住房、社保以及道路、饮水、用电等方面的困难,帮助增加收入。这是需要很大投入的工作,今年的民生建设立项大多都已确定,时间较晚的援疆项目最近也确定了,我们能新增的很有限,主要是督促落实。我们村今年有几十套援疆项目的抗震安居房建设。

  五是强化群防群治群控、维护社会稳定。协助落实各项维稳措施,确保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乡。这是社会管理范畴,我们在人力上有限,只能争取一些物力上的帮助。

  六是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夯实长治久安基础。这一条的分量很重。基层组织指的是基层党组织和村民(居民)自治组织,在这里就是村“两委”,要求是“加强传帮带,教思路、教方法、教经验,大规模培训基层干部。”实际上我们首先得依仗村干部,通过他们了解情况、打开局面,农村工作他们比我们有思路、有方法,我们能做的就是多提供一些资源和渠道,多促成一些好活动好项目。还有一个很重点就是要为基层组织和基层干部树立威信,做到“好人让基层干部做、好事让基层组织办”,我们组织的几次活动都体现了这一点。

婚礼

村民婚礼

  除了这些主体任务外,作为整个系统里的一个功能组织,我们还有很多内部建设和外围工作任务。每天都要写信息简报,要建立健全内部各项工作生活规范制度,还要经常开展集体学习。村里没有什么公共服务,除雇请了专人做饭外,生活方面基本完全自理。这其实是挺大的一个挑战。到目前,几乎没有周末周内之分,没有工作生活之分,每一天任务都很满。与在单位上班相比,这里的好处是工作显得新鲜,都在面对具体的人和事,而不单单是材料的故纸堆——这就是基层的很大的特点吧。

  此前新疆每年都会有机关干部下到村、社区工作,主要以扶贫开发或者集中整治作为主题,但这次的力度和规模之大远超以往。活动的特点被总结为“三个覆盖”,即基层全覆盖,干部全覆盖,任务全覆盖。全疆一万多个基层单位全部覆盖在内,所有的各级机关干部除部门一把手外每名干部都要住村工作一年,将中央和自治区党委明确的各项任务“一竿子”贯彻到基层。这次活动的官方微信公共账号取名“最后一公里”,也在表明活动要将政策与基层之间最后的“一公里”距离走完,达到与基层无缝对接的初衷。

村民婚礼

  我们受到的要求也非常严格,被归纳为“十不准”——不准干扰基层正常工作、不准占用基层车辆、不准擅自离岗、不准借下基层办私事、不准侵害群众利益、不准在生活上让基层补贴、不准提过分要求、不准公款娱乐、不准吃请收礼、不准工作期间饮酒。这些是我们的警戒线,时时刻刻都高悬于心。

  自治区直属厅局机关全部下派南疆四地州(阿克苏地区、喀什地区、和田地区和柯尔克孜-克孜勒苏自治州),今年第一批有3000多名。每个单位情况不同,在统一政策之外,下去后自选动作也不同,可以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家都积极发挥自身优势,想办法为所在村多做一些实际的事。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些竞争,压力较大。

  二十万干部下基层的政策刚开始公布的时候,很多人持怀疑态度。我积极报名第一批的时候除了工作需要更是基于一种对南疆的好奇与向往,希望多一种经历见识。几天以来感到这次的活动很有意义,不管是对村民还是对我们,是一个相互促进受益的过程。这一年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生命中一段十分特殊的、难忘的有意义的旅程。

村民婚礼

  注:本文主要参考各大媒体网站新闻报道内容,未参阅任何工作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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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RC 更新时间:2014-03-20 关键字:南疆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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