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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志新书推介:你的微笑(张承志全新散文集)

作者:张承志来源:江南app网址日期:2013-05-02 点击:

无论作为一介作家,还是作为知识分子的发言,张承志的文字以其一贯严峻的命意,炽烈的思想,犀利的笔锋为今天的文学和知识界留下了绝美的华章。或许作者自己不会承认,但读者界对他有着今天的鲁迅的褒扬,其作品也被视为经得起时光淘选的经典。而其早时的散文《大河家》被设为今年全国高考语文试卷的题目,恰恰可作为对其美誉的即时注脚。

这个不知疲倦,视求知如生命,坚持站在文明主人立场上发言的作家,近年来其求知的足迹遍及欧洲、拉美、亚洲许多国家。无疑,这种异域求知的履历极大地丰富了作家的知识,拓宽了其考察文明的视域;无疑,这些文明地域连同蒙古草原、天山南北、黄土高原都是他驰骋的疆场,知识的源泉。天南地北的知识汇聚一处,丰富而新鲜,何况作者从来都是以其独到的文明审视眼光体验、认知、解读着这一切,所以,一旦作者的求知经历行诸文字的时候,奉献给我们的就不仅是一场知识盛宴,更重要的是一次醉心的文明享受。这就是张承志最新散文集《你的微笑》给人的最重要收获。不信,随便翻开书中一页,你就会被其中的丰富知识和超迈识见所倾心。

你的微笑(张承志全新散文集)

作者:张承志,ISBN:9787225036854

出版社:青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0-09-01 第1版

定价:38 元

内容提要

本书为张承志先生的全新散文作品集。书中收录了《油菜花》、《给“T”们写点什么》、《阿尔丁夫牙牙学语》、《西海与东乌》、《重逢关川》、《太爷的拐杖》、《你的微笑》、《陶醉的鸭儿看》、《毛笔达瓦》、《讲演河州城》、《救助自己》、《为泥足者序》、《发言与应答——访谈辑录》、《备考与短札》、《怒向五彩觅炸弹》等文章。

作者简介

张承志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一九四八年出生于北京。祖籍山东济南。一九六八年毕业于清华附中,随后到内蒙古草原插队四年,一九七二年到北京大学历史系就读,一九七五年毕业。一九七八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一九八一年获民族历史语言系硕士学位,长期研究中亚新疆历史文化。

一九七八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多次获全国中、短篇小说奖。代表性著作有小说集《黑骏马》、《北方的河》、《黄泥小屋》:长篇小说《金牧场》、《心灵史》;散文集《荒芜英雄路》、《清洁的精神》等等。

目录

【1】

两度羊肠坂......1

大河三景..........6

油菜花.............13

给“T”们写点什么........18

未编辑的《满拉读本》...........23

阿尔丁夫牙牙学语..................26

西海与东乌..........................31

【2】

重逢关川...................40

太爷的拐杖.................49

你的微笑.....................56

陶醉的鸭儿看...................62

毛笔达瓦............................68

讲演河州城........................74

救助自己.............................81

为泥足者序.......................88

【3】

发言与应答---访谈辑录........97

备考与短札.............115

怒向五彩觅炸弹........129

【4】

金卷银卷阿凡提.............133

两间余一卒.....................142

咖啡的香味(上)...........148

咖啡的香味(下).............157

格拉纳达以南....................169

桃花源里的门宦................179

“最终为之迷恋的地方”................190

祁连迤东:凡生命尽予收容........201

【5】

濯足街........211

西马龙,西马龙!...............215

白磷火....................221

游击时代...................226

CD《信康》解说词.....................231

向常识的求知......................233

下次牵着狮子来..................237

看那头不屈的雄狮..............244

磨坊目击记......................250

《你的微笑》编后记...........256

导语

张承志先生早年的文风如铁,慷慨硬朗,充满了大漠荒原气息,90年代以后,其人宗教情感增重,文字开始变的诡秘起来,甚至有些偏激。文学之于张承志,不是目的,不是终极,而是工具,是手段,是表达人生理想和精神追求的物态载体。曾获第一届全国短篇小说奖,第二、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已出版著作30余种。

本书为其散文作品集。

后记

这本书辑人了自2007年出版《聋子的耳朵》以后的所有未曾结集的新散文,但中间还插着写了一本《敬重与惜别——致日本》(2008)。忆旧、抒发、学术、思绪,都在其中。毋需表白,读者自会知道:在我的作品中,增加的只是篇什、技法、领域和知识;书背后的我,并无一丝本质的改变。

不知为什么,到了当职业作家已屈指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却感到:并不像过去的少年说愁,我正当真地在把这本书——当做自己的最后一本来编辑。

为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四外弥漫着异样的空气,心里冲突着激烈的火光。箭头磨锐,弓能拉满,栽下的小树已渐渐长大,出猎的马队已开始合围——手中的笔却踟蹰寻觅,仿佛在迂回隐忍地游击,又好像正一心一意地嬉戏。但也许这就是“在中国活着”的含义?如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它打磨掉旧有的毛病,指示了限制中的创造,它拨转着文章的形式,赐予了人原先不敢想象的能力。

当生命抵达了这样一个时刻,感觉如水火的交锋。有时我追忆先贤的艰辛,深知自己已经太过幸运。我感激造化中存在的一切,包括远近的敌手。我已经懂得了知识含量和艺术形式究竟意味着什么,懂得了微笑才更是战士的神情。我无比珍惜居然能把胸臆编辑成册、能把心事恣意诉说的机会。

这样,这本书也就不仅是作家流水生涯中的一环,而似乎与自己有了特殊的关系。站在青藏高原的大地上,左翼是魂牵梦系的天山南北,右手是相交半世的黄土高原,我审视着自己的轨迹,遥遥地怀念着它们。数不尽的朋友热烈地援助着我,我只觉兴奋、有力、快乐和责任沉重。比如这一次,责编小戴和美编小杨与我一起,我们不是在工作,而更像是检验着世纪末的友谊的存在,体会着战斗的时间、对于生活的意义。

也许还该把这篇献辞写得更长,比如追及自己的父母家人、挚友和更多的人。但是前文说过我已经不再寻章说愁,何况我还会努力继续远足四海、探求新知,一直写作到最后。

谨为此书编成的后记。

张承志

2010年7月21日 西宁

书摘——

那一年和许晖去河南,让他查查沿途资料。他寄来了曹操的《苦寒行》,于是羊肠坂一词,带着新鲜的语感,钻进了我的脑袋。

这一首,在曹操诗里可能不算太著名。但是几行句子一跳而出,夺走了人的视线: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崔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对这首诗琢磨了一番。知道汉代羊肠坂至少有两处:一在河南的黄河北,大体应该座落在从山西去洛阳的出口;另一处在太行山南北主脉的腰间,大致在林县人挖的红旗渠附近。

林县让人望而生畏。我们缺乏条件(虽然抓了一个车,但不便驱之深山),也没打算太拼命(只想稍作散步,没有冒险计划)——所以那一天从新乡西行,只是沿着太行山南端余脉,瞟着哪儿能供人小试牛刀。

听说冯玉祥占据此地时,曾在黄河北设立自由平等博爱各县。那些时髦名字大多没有喊响,后来不了了之,唯有博爱,舍弃了原名,文绉绉喊到了今天。

我们从博爱开始,留意河流地势,寻找羊肠坂。

一路打听,在沁阳附近有了线索:没人知道羊肠坂,但都说有个碗子城,或叫孟良寨。说它就在沁阳以北,入晋的山路旁。

渐渐地,山四合而来。我们弃车徒步,走上了一条废弃的石头路。树林的涛声滤去了嘈杂,灰白的石路静悄悄的。老乡说,顺路走就是。

看见碗子城时,感受了山西隘口的架势——一座要塞哨卡般的小石头城,活脱一个倒扣的粗瓷碗,安在石路翻山的梁上。一眼望去:不像哨所,不像税卡,单单就像孟良寨的浑名,像个山大王的寨子。

进了碗子城。许晖和师大的小杨,转眼已钻进了荆棘丛中。

我有些发毛。我们想找的,是“崔巍”的太行山羊肠坂。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不像呀。

读曹操时已经判断,他走的是太行中部。从河北出发攻打晋东南,他不会绕到河南,再从南朝北爬羊肠坂。可是史书里也说:羊肠坂不止一处。

突然小杨大喊:“找到啦——”

在哪儿?满视野的酸枣荆棘,我什么也看不见。在哪儿呀?我看不见!再说一遍——我乱嚷道。

猛地眼前一亮。那小伙子搬开一丛树枝,一片青石露了出来,我看见一个“羊”字,紧接着认出了“坂——”。许晖闻声跑到,身子攀上石壁,伸手去摸那字。他的兴奋,不在言表而在动作。

这一边我在石门楼里,端着相机,遥控般地吆喝。不知是遮挡的树枝扯开了,或是眺望的眼睛习惯了, “古羊肠坂”四个凿凿大字,还有同治年间的题款,清晰地浮出了碗子城的石墙。

其二

无疑,《苦寒行》的羊肠坂要险峻的多。我暗自决意,早晚要去看看它。

了却这件夙愿,间隔了六年时光。

这一回,我们的出发地是安阳,距太行山只举步之遥。

太行腰部的崇山,沉默地立在右手。白陉,太行八陉之一,南北太行的身上拦腰裂开的一道缝隙——它穿越所谓表里山河的太行外壁,通过长治壶关,把晋东南的富庶一隅,与外界连接起来。

这一回做伴的兄弟,是识宝弟和他学生小军。从诗里看,这太行纵深莫测。瞧,“行行日已远,薄暮无宿栖”,闹不好天黑寻不到住处。小军的车随你哪怕去天涯海角,还是坐着小军的车走。

仅仅转了三四个弯子,便被重山叠岭围困,回顾安阳平原已不可能。

我不断回头,只见自己身置山腹,一面山如一面壁立屏风,遮断前方来路。四面悬崖,如十面埋伏的铁桶阵,看着人心忐忑。以言语!

蜿蜒行进在这裸露的地质中,人只顾联想壮观、沧桑、巍然、雄峻——唯这些词汇分寸准确,但又正是它们无力传达。霎那间人突然对太行山刮目相看,心里的醒悟,在那一刻特别新鲜。难怪它位置华夏正中,难怪它不列于三山五岳!偶得钟秀的一山一景,怎能与太行的不尽巍峨相并列,怎能与太行的莽莽清贫相比美!……

我也突然明白了许多国画。眸子里的太行,与国画如出一辙。山的石棱与褶皱,给用笔着色以启发。但是我想,无论是古典的辞语,更何况近代的绘画,都没能完成——表述的任务。

因此:人民缺乏对太行的准确印象。

谁能苛责呢?揭示大自然的能力是困难的,解说造物主的意欲更是困难的!

我们从林县附近的白陉入山,渐渐在七里栈达到佳境。看见了路左的山石上,已经刻着羊肠坂的地名。都说是曹操争雄河北兵向壶关,走过了这条路。他在山之奥腹,感到了孤单和一己的微渺。写下的《苦寒行》里,暗示了一丝细腻的敬畏。这很罕见,无奈被其它秀作遮蔽,它没有那么脍炙人口。

终于看见了羊肠坂。

果然这一处与碗子城气势不同。不是路边刻着的曹操诗,更不是敷衍出来的十八盘——羊肠坂给人的振聋发聩,是它沿着涧水开凿断壁的石头栈道。

在不断的石崖矗立中,一侧石壁上,开凿着一条牛车道。它时窄时宽,或坍塌或整齐。石栈道上,青苔泉水,涂着阴凉的绿色。一条曲折的蓝天在天空引领着它,攀向避不开的、太行主脉上的山口。由于山体太厚,纵深迥绕,那个山口的位置——若是在西北诸山它被称为大坂——还在遥遥的前方。

车轮唰唰,驰走无声。心里不确定地掠过什么念头。像是悔意,又像觉悟。一首《苦寒行》就像它描述的山,因为朴实而未能流传。我们一路寻觅见识,又一路抛之身后,不肯在山野深处住下。

如今到处都是光滑油路。古代的旅途,在这种路上不能再现。次日我们抵达了壶关,继而“与天为党”的上党盆地。

入表及里,品赏了晋东南的一隅以后,车转向南,出晋城南下洛阳。当然,出山西先要出太行,若欲上洛,先过沁阳。

于是我们从太行南缘出晋。车过两省边界时,远远地,又一次看见了那扣着一个小小石碗的羊肠坂。

公路与坂道分开了,我注视着并行的羊肠。

它也气派不凡,石城守着太行的南口。

路上的同道,都是山西的煤车,扬着煤灰,哼哼着重重碾过。我明白,一趟越冬的散步,又结束了。P1-5

你的微笑 ——张承志

导读:正是我青春二十几岁,正是心里打底子、夯基础的季节;我一头撞上的,感谢主,就是他,那城市标志般的、见了他就懂了这座城市的老人。

正是我青春二十几岁,正是心里打底子、夯基础的季节;我一头撞上的,感谢主,就是他,那城市标志般的、见了他就懂了这座城市的老人。

他是一个街头乞丐。

他坐在大十字路口的一个把角,在石阶上摊开双手,静静地数着自己的手指头。那形象给人的感受,无法形容。

他如一个优雅的哲人,白髯慈眼,微笑着打量着路上熙攘的行人。我在第一刻就被他迷住;我以为他是一位难得一遇的神仙,深信自己目击了文明深奥和人物丰满的场面。

秋季的南疆,清风扫尽了酷暑。

那不是行乞,那是屈尊的交流。

我幸亏有一个焉耆舅舅。他的微笑扫来,舅舅忙停下,掏着衣兜。我猜舅舅一定比我更感到了他的存在,舅舅只是伸臂过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焉耆舅舅精通维语。所以那一瞬就成了一幅图画:白帽和花帽,黑须和虬髯,东干的严谨和维族的浪漫,都摄入了我年轻的眼帘。我被迷住了,瞠目结舌,久久地凝望。至今我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我好像经过了介绍入门,那以后就算是他的熟人。

我就常常跑到寺门上,有事没事挨着他坐一会儿。我记不清他叫什么名字了。感谢上苍,那时我虽然很混,但鬼使神差地我接近了他——既然喜欢与乞丐为伍,你说,后日写起文章,我这么个家伙怎能不“美化穷人”呢?

我美滋滋坐在他的身边。我欣赏着他,暗地试图模仿他的举手投足。甚至我也感到了一些哲理,觉得不是褴褛乞丐,而是有钱的路人凄凄失助,需要特加祝福和施舍。

我有时看见老人带着伤痛,或是脚上血流淋漓的擦伤,或是掩饰忍耐着的病痛。当我的注视与他的目光相碰时,他都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不,捏,吆克,艾麦斯。不要声张。你懂得必须不动声色。不能把一丝一毫的疼痛,让这个小姑娘察觉。他微微地,无敌地一笑。

于是我闭上了嘴,僵硬般一声不吭。我注视着他的血,在袷袢的掩护下淌进沙地。他微笑,有时抚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孩子舒服地挤在他的怀里,玩着一个小东西。

在南疆的那段时间,我忘乎所以,终日游荡。如今已经记不清,那次究竟是去干什么了。除了舅舅之外,我结识的唯一朋友就是他。相处久了,不觉间我在点滴地模仿,每当新伤加于旧创,每当心头掠过疼痛,我就想象着一个虬髯老者,独自一人,微微一笑。

后来,就如歌里唱的,我离开了那个地方。而且那以后,关山难越,音讯两断,再也难以重逢。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见过了数不清多少……乞丐,或者说,哲学家。我对乞丐的理解,与其说偏爱,不若说已经走火入魔。但我仍觉远远未能尽兴。我常去地铁口碰运气,或者在周五的清真寺门口,我捏着钱,心怀忐忑,如研究生去拜见导师,像马驹子去寻找伯乐。

因为在我心里,他一直在微笑,栩栩如生。

如那个美好老人一样的穷人,确实太少。我们常常见的,多是不成钢的软铁,缺乏天生的高贵。穷困的酸液腐蚀着,使他们失去了脊骨。

随着时间消逝,我愈来愈懂了,人有时会需要去寻求一种乞丐的境界。那时要紧的记号,是微笑。是的,宽宏大量地对待一切吧,学习至仁至慈者的胸怀,哪怕只是摹仿皮毛,哪怕只在丝毫!

但是我天生的少气质,没出息。我一学微笑,朋友们就问:咦,你傻笑什么?为什么得意?安什么坏心眼啦?有什么美事?

所以,唉!我保持着自知之明,一般很少会得意忘形。

怎么会呢?我连一个微笑,都学不会!

张承志:“我就是左派。我不喜欢右派”

——发于乌有之乡网站时文题

张承志《敬重与惜别——致日本》新书发布会暨媒体见面会记录。

主持人:中日两国百年恩怨的前世今生,两国未来趋势最具预见性的着作——《敬重与惜别——致日本》新书发布会暨媒体见面会现在开始!现场的各位嘉宾、媒体朋友和搜狐的网友,大家下午好!

众所周知,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37周年,随着近些年来中日关系的不断演变,交流的不断加深,中日关系,始终是每位中国人都应该直面的一个现实。本书作者张承志先生通过自己几次居留日本的经历和体验,勾勒了中国读者渴望了解的一些日本历史文化梗概。欢迎张承志先生!

另外一位嘉宾是出版人沈浩波先生。首先请问一下沈先生:您为什么要出版这本书?

沈浩波:张老师过去的作品我一直在搜集,一种带有很强的文化性的搜集。他对于穆斯林文化的认知,对草原文化的认知,他对内蒙古插队时期的认知,作为张老师的读者我一直很感兴趣。这本书我整整读了三天,只要下班回到家里,躺在沙发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读这本书,放不下来。我的第一个感受就是,书里有一种非常浓烈的情感,这个浓烈的情感并不是来自于浓烈的爱或浓烈的恨,并不是具体到仅仅是爱中国这样一个话题,实际上是对生命、对人类的爱和反思。这本书里,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硬朗,都不是虚浮的,不是浮夸的。作为一个对文化有感受力的读者,我肯定是非常渴望看到张老师怎么看待中国和日本文化百年来的纠葛。这个问题,张老师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回到了他的内心。他的内心是挣扎和复杂的,因为他看到了非常多复杂和深刻的东西,但是无法说出来。很多事情是无法言明的,有时是一种大的悲哀——因为爱带来的悲哀。仅仅从文学的角度上说,我认为这是中国十多年来,我所读到的几乎是唯一一部真正有价值的散文。它的真实和浓郁以及情感的强烈,对事实、对历史的客观态度,没有一句话是武断的,没有一句话是一定要下结论的。而是非常诚恳地面对、思考、探寻。

我特别想借这个机会跟张老师做个沟通。我在书里读到这样一句话:“唯有日本这古怪的国度,尽管它侵略过我们——但唯有它才迫使我们反省。哪怕常常失礼,出口刺耳之音,但唯它在古典的文明规矩之上,推着脊梁,促我们迈步。”既有对他们侵略过我们的疼痛情感,也有他们促使我们进步的不得不面对的情感。张老师可否讲得更透彻一些?

张承志:刚才浩波提的这个问题,我听了以后也很感动。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或者作家来说,过去的写作也许是无意的、被动的。到了今天就开始比较主动和有意,总是想在自己的心中树立更多的文化参照。到了现在这样的年龄,我逐渐有了一个固定的观点: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的文化参照系越多,知识就会越丰富。过去我们投身于内蒙古大草原,当时与其他成千上万的学生一样,我从北京的学生变成了一个内蒙古的牧民。几年后回到北京,我几乎没有现代的衣服可穿了,从内蒙古回来的时候我是穿着蒙古袍子。第二天去北大报到,我穿着姐夫的一件衣服。那个时候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意识,但是很久以后,当自己成为一个作家以后,才发现自己写作的过程是一个思想搏斗的过程,在和自己内心的思想文化搏斗。我越来越发现,当年被动地被生活和命运抛到内蒙古大草原,没有想到会获取一种全新的、新鲜的体验,它的价值是永远不死的,永远能够在不同的时期不断地给我有营养的参照系。后来,由于特殊的原因,或者是工作的原因,主观性和主观的努力越来越增加了。我花了十几二十几年,先是专业的方式,后来是自由的方式,在西北进行考古、民族、历史各方面的调查,再后来更多的是和当地的老百姓混在一起,感受他们的生活和文化。在这个过程中,主观努力的因素比较多,想在自己的心中塑造更多的文化参照系。因为我感觉到文化的参照系越多,作品的内涵就越丰富。

最近这十年,我已经开始把文化参照扩展到更大的范围。比如我前后去西班牙三次、去拉丁美洲三次,在西班牙、拉丁美洲这些地区一共是13个月,时间跨越了十年。从带着问题的调查,到没有题目,只想和当地老百姓混,无非就是想了解当地的文化、感情,染上一点民族的心情。从功利的角度说,究竟有多大的好处,我也说不清。我认为,只有参照系比较多,才会有一种独立思考的本能。

“从来没有哪次写作像这次一样充满学习的喜悦”

在这样的思想下,我开始重新看待自己八十年代的进修和九十年代的打工寻出路、这样在日本度过的三四年时间。我不是研究日本的学者,但是跟日本发生过来往和纠葛,对我的影响也很强烈。过去,我一直没有从正面来思考和分析日本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刚才还在聊,包括中文的和外文的,这本书是我的第80本出版物。但是,我从来没有哪次写作像这次一样,不是在写作,而是充满着学习的喜悦。因为在写作的过程中,很多东西过去都是模糊的、不清晰的,但真要写一句话的时候,就必须要有根据,必须得重新学习。写作本书的过程中,有几个日本朋友不讲任何条件地支持我,从日本速递给我的书有三十多本。每写完一章给他们寄去,我说你们要表态,要是写错了,你们要负连带责任。全书写完了,把全稿寄过去,他们还是不提意见。他们不说话,但是沉重的表情告诉我:你可以把日本批判得体无完肤,但是你的话要说得有依据。文化这种微妙的东西更是这样,我们不给你评价,我们不给你制造任何的障碍和事先的压力,但是我们希望你写的是公道、准确的。所以我感觉很有压力,这本书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比我写别的散文集花的时间多一倍。

以前我在日本的时候,没有机会离开自己常住的城市东京,去奢侈地旅行,没有机会到别的城市去大规模地参观。2006年我做了两个月的旅行,花费比较大,也买了很多书。刚才讲的三十多本书都是读了多遍而不是一遍。书上划的道、贴的条,在这本书出版以后我仍舍不得撕掉。做个作家的感觉并不伟大,但是做一个学生的感觉是很珍贵的。人长大以后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勤奋的学生的感觉,是一种很愉快的体会。感觉到自己在学习,而且在勤奋地学习,学完还有学通了的感觉太愉快了!我不敢说每一句话背后都是特别精通的,但可以肯定都是有依据的。因为我做了各方面的考据、查证资料。这本书里使用的日文资料都是自己翻译的,因为自己读的时候有自己的想法和色彩,在引用的时候我特别怕翻译有错误,所以场外有四五个日本朋友在帮我校对。

相对于内蒙古、新疆、西班牙来说,日本文化的参照系对中国人来说是最近的,也是很重要的,因为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难分难解。在历史的过程中,日本人把中国文化改造成适合他们的类型。譬如孔孟之道在日本的框架中,被日本民族实行了全面的改造,实现了宗教化。比如茶,我们拿起来只是喝,低级的喝是“牛饮”,高级的境界是“品”。日本人却把它变成茶道,在决定重大的政治问题,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之前,是在茶室中,喝到嘴里的很少。用这样一个过程,他们来完成自己内心的决定,甚至是一种事业。在这个过程中,茶在日本变成了茶道,完成了宗教化。这种改造过程在中国就没有。

沈浩波:这个话题正好引起了我读这本书时的感觉。一方面,您对日本军国主义和对中国的伤害感到痛恨;另一方面,您很爱日本的文化。对日本文化保全亚洲文化和东方文化的价值,您有一种爱在里面。也是这样一种价值和爱,让他们发展成了军国主义,这在您的心中是不是有很大的矛盾?

关于日本精神:太难总结

张承志:是。这个矛盾也需要大家来思考解决,我没有任何灵丹妙药。你说得很准。在日本由于听到太多对中国的不敬我常与人抬杠争论,有人嘲笑我是一个国家主义者。他们不懂这也是爱。我在这本书中把这个话上升成更文学一点的表达。我说:“模仿着明治时代的日本留学生,我在求学结束、难关渡过、事情做完之后,也永远地告别了那个美丽和魅力十足的国度。在大海的这一边,在道路坎坷的此岸,在广袤无限的大陆上,在文学的追求中,在泥泞的西海固和艰辛的塔里木那埋藏深沉的故乡,在以笔为旗的生存中,我体会到了某种日本精神。”

什么是日本精神?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捕捉它。别总结,总结时语言肯定是贫乏的。但是这种精神我们要学习,要把它变成我们自己身上的东西。用这样的东西来鼓舞自己,来完成自己。

沈浩波:有一段话我念一下,非常符合张老师的心境:“每逢与日本人相逢,总抑制不住——想即席清算甲午的屈辱、南京的虐杀;而每当和中国人谈及日本,又总控制不能——要滔滔讲解樱花的凋落、茶道的心境。和日本人交谈,往往只因一句对中国的失礼之语,便勃然大怒推案绝交;人有两面,和国人清谈时,又对中国恨铁非钢咬牙切齿,滔滔批判中,引用的净是日本的例子。”这是不是很矛盾?

张承志:所以我在书里有一段:

“一个白人女教授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的问题?

她们拥有的教养或接受过的教育,不足以理解系在我们之间的这个文化。当然是心理的问题;是一个长久纠缠的、心头的乱扣。它捆绑着沉重的是非,牵扯着历史的道德。它表达敬重时,它选择惜别时,那内藏的严肃与真挚,并非话语所能表示。”

欧洲人,欧洲的白种人、知识分子、大学教授,哪怕左派都没有清除干净心中的欧美中心主义。他们的话语好像是绝对的真理,如果你在任何一个细节上争论,他们会勃然大怒,马上就跟你翻脸。

沈浩波:您特别痛恨日本的军国主义。但是总体来说,你更痛恨的是白人文化,更痛恨来自于欧美的现代文化。

 关于日本:日本人为什么总要脱亚入欧?

张承志:也可能有一些不准确,但是你基本上抓得很准。在明治维新前后,日本走上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对亚洲尤其对中国、朝鲜影响很大。之前日本的幕府时代,还没有过侵略。明治之后的日本,一方面在发达和腾飞,一方面就开始作为帝国主义,开始了对东方的、亚洲的殖民主义历史。

沈浩波:我对日本的历史不太了解。我在您的书中看到,头山满年轻的时候,在日本是一个热血沸腾的仁人志士的形象,在青年中的地位非常高。当时他们想团结亚洲国家,但走的又是一个脱亚入欧的路。在脱亚入欧的过程中受到了美国原子弹的轰炸,被炸以后继续走这条路。所以您提出了亚洲的价值,这与当时中国一些进步人士是一致的。这个亚洲的价值与亚细亚主义是不是有一致性?

张承志:这一点你读得很细致。但是我们提出的不是一个亚细亚的价值。这个价值可能大家都清楚,是这本书中提出的重点,也是我这本书最后有信心写的原因。日本人为什么总要脱亚入欧,有没有过亚细亚主义?有没有过对白人殖民主义的抵抗?为什么非要跟着欧美走?为什么在政治上永远选择美国做自己的伙伴,而拒绝以中国为主的亚洲?刚才我说日本人不说话,喜欢“腹艺”。其实他们也说过,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就是对中国的警惕。因为中国毕竟是一个大国,而且今天已经越来越强大。我们确实有过大国情结、天朝思想这样根深蒂固的观念,我们的实践中和思想中,可能有过对弱小民族、国家的歧视、压迫和侵略。

如果做这样的思想整理和扫除,能显示我们是真正有希望的民族。这本书中充斥着这样的思想。只有这样的批评,对自己的批评,对自己的批评认真了,日本人才可能重视我们对他们的批评。

沈浩波:在日本您被人说成是一个国家主义者,但我也看到您非常痛恨中国现代的汹涌的民族主义、大国崛起的论调。现在很多年轻人如果不消除大国心态的话,怎么摆平日本人对中国的态度?日本人对中国的态度就是对大国的嫉妒和担心,您对大国崛起的思想怎么看?

关于大国崛起:最重要的就是大国崛起背后的思想清理

张承志:日本在明治维新的时候看到,要崛起是可能的,像英伦三岛那样的国家都可以崛起做世界的老大。所以他们当时的目标,第一是琉球,第二是台湾,第三是朝鲜,第四是满洲(中国东北),然后是亚洲。结果胃口太大,把肚皮撑破了。石原芜尔是策动9.18事变的罪魁祸首,他发动9.18事变是为了占领中国的东北,但是他反对发动芦沟桥事变。石原芜尔和坂垣征四郎完全不一样,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军人。

大国崛起这个词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大国崛起背后的思想清理。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对弱小民族的尊重,对他们所有权利的尊重。对弱小国家的尊重,对他人权利的尊重,包括资源在内的权利的尊重。因为当时的殖民主义就是从推销商品、掠夺资源开始的。

大国要有对军队和武力的约束。日本军人出现了远藤三郎,他在率领旧军人代表团访华时,把自己的军刀送给了江南体育app下载入口 。这个行为非常具有象征意义。他最早提出了如下的国防思想:军人的理想是消灭军队,国家的军队,应让位于“把无国籍的志愿者,派遣到发生纷争地区的国际警察”。这种思想只是一种火花而已,没有多少人听。但是这种思想是伟大的。在一切原则上,应该还有更大的人道主义的原则。

我们已经是一个有核国家,虽然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中国会率先使用核武器。但是作为一个核拥有国,有没有能像日本的广岛长崎被原子弹炸过的人一样真正地思考核问题?前几年我看到北京的一张小报上有一篇短文,用非常轻佻的口吻讲,美国可能在伊拉克战争中使用战术核武器。似乎使用战术核武器对中国的记者、媒体和读者来说只是花边新闻。不使用核武器乃是人类必须恪守的一个底线,因为使用核武器,和使用冷兵器不是一回事。

主持人:张老师给我们分享了很多关于日本、中日关系的思考。我们现在把时间留给媒体的朋友。

记者:您是从一个知识分子的视角去看待中国和日本的关系。我想知道在日本的农民阶层,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与之对应的中国的农民阶层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张承志:中国的农民还远没有达到这样的历史阶段。中国的农民目前考虑的是孩子怎么出去打工,在北京打工一个月挣几百块钱,管吃管住的话,一年下来能攒多少钱,如何依靠孩子打工挣的钱来改善家里的生活。让今天中国的农民思考国际政治是不现实的。但中国的农民和日本的农民心里,善良的愿望都是有的,希望大家和气,能够团结。

记者:我想请您谈谈日本的农民阶层有什么样的国民性?中国的农民阶层又有怎样的国民性?

张承志:他们都用自己的形式保持各自文化最基础的东西,这两点都是一样的。可能他们在意识上不是特别清晰。但是日本农民,把自我看得非常小,把义气、礼节、国家的利益看得很大,自己绝对地服从于传统和国家。去日本农民家里,老人在门口跪着,一进门,两个头俯在地上:“欢迎来到!”这可能是一种礼仪,但是这是他们文化的基础。在中国也是一样。在北京呆三四个月就感觉要窒息。但是从西安往西,在农村一走,心情立刻会变得开朗。因为朴实、纯洁的东西扑面而来,包括与大自然结合在一起。在中国和日本,农民保持着文化的基础。

关于小说写作:我已经没有虚构的心境

记者:这些年我看到您写的散文不断出版。但是长篇小说也是大家非常关注的,您有没有新的计划?

张承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写小说了。我也写过一些文章说明想法。因为小说必须要以一种虚构的口吻。不管是古典式的还是“洋式”的。我已经没有虚构的心境。有时候打开小说,虚构的口吻让人觉得,不了解作者的真心是什么。这可能是我的个性选择而已。我觉得现在这个时代,是一个杂文和散文的时代。读者可能都跟我有类似的心境,想直接看到事情的本质是什么,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在文章中还表达过:就以虚构为基本手段的小说写作而言,我自己并不具备充分的才能。确实有一些作家专门能够虚构,写得假的跟真的一样,假的写得特别有味,但是我不具备这样的才华。我更希望写的是散文,有时很短的一个东西,可以容纳很大的内容,可以考验自己的知识,催促自己去学习。读者阅读的时候,感受也是直接的。

沈浩波:鲁迅到了后来也是放弃了小说,专门写杂文,您是不是跟他有趋同的意思?

张承志:我今天不想过多的涉及到鲁迅,因为涉及到鲁迅会引起很复杂的讨论。我在写作的过程中多次被动地涉及到了鲁迅的话题。鲁迅的存在很复杂,他在晚期的散文中,更多的是和中国的知识分子、文人发生观点的碰撞、反击、斗争,鲁迅的观点在杂文中。我写过很多体会鲁迅的文章,如果让我说一点对鲁迅的不足之处:他晚期的散文缺乏更大的视野,包括中国的大自然。他写过的农村只有他的家乡,《故乡》,闰土,当然他写的非常棒。

记者:现在外界的评论说张先生这个作家有一点偏左。我不知道您怎么看?

张承志:我就是左派。我不喜欢右派。什么叫左派?左派就是对社会不公正提出批判的人。左派就是站在广大的受苦的人一边。

记者:关于信仰的问题你怎么看?

张承志:这个问题太大了,这本书中多少做了一点这方面的建议。日本从中国输入了孔孟之道、汉文明。从豆腐到筷子,全部的文明,都是从中国输入的。但是在输入的过程中,日本的成功之处,就是对它们实行了“宗教化的改造”。日本有佛教、基督教……什么样的宗教都有。但只有日本的文化和精神,才是真正的日本宗教。他们用身心去维护,其中有一些禁忌,人们不敢逾越,它对人始终有约束力。我们可悲的一条,是从孔子的时代到今天,没有做到这一点。未来的年轻一代在时代的大潮之下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不知道。但是,一个文明完全沦落,最后导致一个民族的结束,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意义上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们应该注重尊重、了解、学习任何具有宗教信仰的民族文化。而且不应该歧视任何一个你觉得低级的文化。问题只有一个:我们怎么学习。

主持人:我们今天的新书发布会就到此结束。谢谢各位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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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张承志明日来兰绽放“微笑”

作者: 稿源: 每日甘肃网-兰州晨报 2010-09-24 09:31

新散文集《你的微笑》将于25日在兰州首发,同时在广场书城举行签售活动

新书简介: “这本书辑入了自2007年出版《聋子的耳朵》以后的所有未曾结集的新散文。忆旧、抒发、学术、思绪,都在其中。无须表白,读者自会知道。在我的作品中,增加的只是篇什、技法、领域和知识;书背后的我,并无一丝本质的改变。”谈及这部散文集时,张承志先生曾这样说,“这是一篇耗时十几年的作业,是我最后提交给大西北的汇报。我想强调:它包括了我对今日世界的观察。”

每日甘肃网-兰州晨报讯(记者雷媛)著名作家张承志最新散文集《你的微笑》将于9月25日在兰州首发,并同时在兰州广场书城举行签售活动。

张承志是一位备受知识界和广大读者关注的重要作家,而今已年逾花甲的他,其文字始终保持着蓬勃的生命力和独特的思考,久享盛誉,引人注目。据悉,此次张承志先生莅兰签售的作品《你的微笑》,是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一部最新散文集。该散文集集中体现了张承志先生近年来求知问学、文明体验的成果——他求知的足迹远及欧洲、拉丁美洲、亚洲的多个国家。因此,这本书可以说是作者不懈努力,自觉拓展文化视野,与多个文明对象交流体验的心路集萃。而其中对沧桑世道的正义吁求恰似金声玉振般撼动人心。

2010年是张承志先生的一个丰收之年——出版了全新散文集,不久前其作品还获得了首届“朱自清散文奖”以及第八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散文名篇《大河家》被设为2010年全国高考语文卷的题目。

张承志先生于1978年发表短篇小说《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一举成名,步入文坛。此后相继发表《黑骏马》、《北方的河》、《金牧场》、《心灵史》等作品。1993年发表散文《清洁的精神》和《以笔为旗》,在中国社会急剧转型和文化堪忧的时刻,他所提倡的“抗战文学”,引起了文坛深刻的震动,鲜明地突出了他的精神性格。关注国家民族的命运,追求理想与真理,崇尚英雄和牺牲,呼唤高尚美好的人性,是张承志创作的重要主题。张承志是中国文学中一面独立的旗帜,“他以一个人的存在,平衡了中国文坛。”

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张承志先生大地漫步,心系大西北,跑遍了甘肃、青海、宁夏和新疆的山山水水。本报曾多次独家刊发过张承志先生的散文作品,备受广大读者的好评。

著名作家张承志在兰签售新作《你的微笑》

作者: 本报记者|雷媛 稿源:每日甘肃网-兰州晨报 2010-09-26 10:46


张承志昨在兰“送微笑”

在广场书城现场签售全新散文集并与读者开心互动

每日甘肃网-兰州晨报讯 (记者 雷媛) 9月25日下午,著名作家张承志携其全新散文集——《你的微笑》于兰州广场书城进行现场签售。

签售活动于下午1时开始,每个读者手中都至少拿着二三本书在等候签名,除了《你的微笑》之外,还包括了张承志早期的作品《大西北》等。一名西北师大的女生一口气买了5本张承志的书,“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几个同学,他们都希望得到张承志先生的亲笔签名。”在签售过程中,张承志与读者之间的互动让现场气氛不断“升温”。

2010年是张承志先生的一个丰收年,不仅出版了全新散文集《你的微笑》,而且还获得了首届“朱自清散文奖”以及第八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散文奖。他的散文名篇《大河家》还被设为今年全国高考语文卷的题目。

现场互动

问:张承志先生对西北怀有怎样的感情?

答:我是多半个西北人,所以大家不要对我有客人的感觉。尽管距离第一次来兰州差不多有40个年头了,但是对西北的感情,读者都是非常清楚的,而我想说的是这种感情已经变成了这一本本的书了。

问:以往您的书名和内容都往往相呼应,都有着鲜明的文化立场,而这部新作却以“你的微笑”这样温和的字眼为题,是另有寓意吗?

答:“微笑”是儿子依偎着母亲时,满心赞美与享受的神色;也是战士蔑视骄狂的敌人时,不由自主的表情流露。它温和而成熟,但更充满挑战的决意。

问:这本散文集为何以“全新”定位?

答:尽管目前自己已经出版了80余本书,但是收录到这本书中的文章都是之前从没有入选过个人专集的,“不愿意读者朋友们花了钱却买了一本重复的书。”

问:2010年是您的一个丰收年,张先生对此如何看待?

答:对我来说,这一年只是巡回生命中流水般的一年,没有任何特别。这样的年头去而复始,早已是自己生命的形式。和往常一样,我不过继续在如此的生存中,吮吸活力、发掘营养、学习开拓,把感悟纳入到某种文学或者学术的形式里。新书的出版,如孩子降生使人忍不住喜悦。所以,2010年对我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本积累数年的新散文集出版。

张承志:中国仍是散文的国度

如今我对小说这形式已经几近放弃。我对故事的营造,愈发觉得缺少兴致也缺乏才思。我更喜欢追求思想及其朴素的表达;喜欢摒除迂回和编造、喜欢把发现和认识、论文和学术——都直接写入随心所欲的散文之中。——张承志

张承志:中国仍是散文的国度

一向低调不太接受媒体采访的张承志,今年2月破天荒地在新书发布会上接受了媒体的群访。是为了给用心写了两年的《敬重与惜别——致日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做宣传,还是多年坚持之外偶尔的一次妥协?

他的解释满怀善意:出版商为了销售,可以理解,也不能一味地回避媒体。但这次采访之后,网络上大量出现“张承志称不再写小说”的报道。

这使张承志感到无奈:“这话我15年前就说过。而且也不是这样的一句话。里面有对文学形式,以及文学所处时代的想法。”

读书报:这么多年来您只写散文,媒体报道说您说“自己已经不具备充分的才能去写小说了”。虽然您15年前已经说过这话,但是现在看来还需要重申一下原因。

张承志:小说的本质不是故事,而是虚构。我自己个人的阅读体验(也可能也包括很多读者),更想知道作品的本意,想知道自己想寻找的东西是否存在。在我写过的一篇关于小说的文字《彼岸的浪漫》中这样说过:“我居然也有十数年的作小说史。真是莫知悲喜,解说不清。而小说,无论怎样‘作’,我自知并未入门,也不喜欢。”后来在《鲜花的废墟》里言及梅里美时我又写过:“……惟结集时人才有空回忆、并接触自己早期的习作。我不禁为自己和这些自己写下的所谓小说的单薄,感到吃惊和害臊;也为容忍和成全了如此自己的时代,感到惊奇与慨叹。如今我对小说这形式已经几近放弃。我对故事的营造,愈发觉得缺少兴致也缺乏才思。我更喜欢追求思想及其朴素的表达;喜欢摒除迂回和编造、喜欢把发现和认识、论文和学术——都直接写入随心所欲的散文之中。这并非是在贬低小说艺术。或许正是这样的我,才算懂得了尊重小说。……我发现,我其实没有什么小说家的才能。”

散文本身照样可以有丰富的故事,只是散文或随笔不虚构,更自由,论述的,抒情的,甚至考据的内容,都能在散文中表达。所以在这本关于日本的散文集中,我干脆写出这样的感觉:“纯文学的讨论以及艺术诸般,尚需缓行。一个民族要跋涉的文学路,尚要一步一步,数过他人不知的崎岖。中国大致仍是散文的国度。因为命途多艰,小说的大潮尚未临近。因为救国的老调,依然弹它不完;使外人心仪的风花雪月,埋在文字的深奥,蓬勃尚待一些时日”。

读书报:在长篇散文集《敬重与惜别——致日本》中,您对因甲午海战、八年抗战、否认南京大屠杀等事件引起的中日两国恩怨,做了中肯的探讨和论述。在《天涯》上连载时外界的反馈如何?

张承志:《天涯》只刊登了部分随笔,最重要的部分反而没登。

读书报:我觉得从年轻时候起,您就是一个很会学习的人,比如大学毕业后考研究生,研究生时就开始学日语——为什么选择了日语?

张承志:读大学时是四人帮时期,没有集中精力学习的条件。当时我和一些同学的目标,是想速成一种外语,哪怕只能粗通皮毛,哪怕只是阅读而不会口语,想用外语突破当时的思想禁锢,哪怕是稍微学一点,知道些新鲜的消息,哪怕读读考古资料,那是非常低级的愿望。这个目的达到了。1976年周恩来总理去世,我如饥似渴读着从日本得到的消息。后来借到一册梨本佑平写的《周恩来》,就夜以继日地翻译。在那次纪念周总理的热潮中,我使用“爱周”作笔名的这个译稿,被广泛地油印、手抄、打印甚至铅印。

待到90年代去日本,我已经开始用日文写作。出版了两本书,其中一本是散文集《鞍与笔》。不用说,日本人接触多了,他们的思想文化对我影响很大。

继蒙古草原、新疆、西海固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地把西班牙与日本作为自己的文化参照。当然,对他们的语言深浅都尝试了学习。毕竟在日本滞留的经验也比较多,把它们写出来,让读者分享自己对这一文化的思考,进而让它成为我们发展和进步的参照,也是自己的目的。这样,先是2006年专程去日本做了两个月调查,然后开始写作。

读书报:是怎样的调查?调查涉及哪些方面?写作时的心态如何?

张承志:这是一次奢侈的调查。以前滞留日本的时候,没有这样旅行和调查的余裕。写作时碰到的问题,逼着自己深入阅读。我总对朋友说,这一次写作背后的阅读,令我无比怀念。大约对引用书都做了反复的精读,约有30多本。作家的生存方式也可能藏着异化,即忘记了更重要的、人生目的之一的学习。这本书使我进入了认真的学习,那求知的快感,是难以形容的。

有些章节要求文化的水准,甚至一定的考据性。如《四十七士》,它是个著名的故事,但对它的描写有各种层次。我留心找到和掌握最基本的资料。比如岩波新书版的《忠臣藏》、沟口健二导演的电影,我走遍了主要的四十七士活动过的地点,有时甚至与他们的后裔同行。日本的朋友为我把电影做成DVD,听不清对白,又从日本找到脚本给我寄来。

读书报:能说是您所有作品中最具学术性的一部么?

张承志:也许更有点学术意味的是写西班牙古代的《鲜花的废墟》,那里有些是自己的“发现”,也包含一些和西班牙官方学术界商榷的内容。而《敬重与惜别》这本书,一部分章节是日本的基础常识,我不过用自己的文笔疏理了一遍,不能说有多大的学术性,如《三笠公园》;有些则更多是个人的立场和感想,如《赤军的女儿》。关于文学也比较多地写到个人的体验,我在中日战争前后文学交流的一章里,谈及了三个日本重要的作家佐藤春夫、太宰治和堀田善卫。他们是四五十年代日本最重要的作家,也是与中国关系紧密的作家。日本朋友知道我在读这三位作家时,神情常有些异样。佐藤春夫曾以翻译鲁迅为荣,太宰治以鲁迅为模特写过小说《惜别》。我因阅读堀田善卫描写西班牙的作品接近了他,后来发现他是一位对中国、尤其对上海感情深重的作家。涉及三作家的引文都是我翻译的,但都经过与日本朋友的反复讨论。

读书报:我觉得不单是《敬重与惜别》,您的很多作品,也非常严谨。

张承志:从北大考古系到民族研究所,或者还可以提及日本的东洋文库,我半生受到先辈和师长的影响很大。我一直有个念头,要回答他们对我学术的期望。

但是我不希望学术只是在学报的死板论文。这种格式排斥更多的读者,也限制感情的表达。但是学术和散文的糅合,是可能的。

1980年我调查了一条新疆的古道,是蒙古时代成吉思汗才能够从蒙古高原进入中亚的通路。调查结束后,在思索一篇学术文章时,我作出了一个决心,就是把一切学术的题目都写成文学的散文。它就是《荒芜英雄路》。与此同时,我也决心让自己的散文,具备学术的内涵或依据。是的,非学术的文学,更需要暗藏严谨。

读书报:《敬重与惜别》的完成,是否也了却了一个心愿?

张承志:日本优秀的文化精神,对我的影响很大。所以我在书的跋语中这样写道:“模仿着明治时代的留学生,我在求学结束、难关渡过、事情做完之后,也永远地告别了那个美丽和魅力十足的国度。在大海的这一边,在道路坎坷的此岸,在广袤无限的大陆上,在文学的追求中,在泥泞的西海固和艰辛的塔里木那埋藏深沉的故乡,在以笔为旗的生存中,我体会到了某种日本精神。”

读书报:写《北方的河》时,您说过自己对女性没有把握,这么多年过去,这种状态有变化吗?《敬重与惜别》中您对女性的态度是怎样的?

张承志:日本女性一直在向世界表达着对美感的观点。她们比男性更坚决、更富于立场的坚决和行为的含蓄。在她们担负的一部分文化中,日本女性显示的美感,对中国人会发生很大的触动。在《敬重与惜别》中写女性的笔墨不多,但都因背景的巨大,而显示着这样的特点。

读书报:我发现当代作家中,您和王蒙对语言似乎有特殊的天赋。您会几种语言?对多种语言的使用对于写作有什么帮助么?

张承志:我的水平不高。如果以口语为标准,能使用的是日语和蒙语,粗学了一点西班牙语,更多少触碰一点阿拉伯语。这些不值一谈。但是你若问,哪怕粗知一点语言有什么用的话,我想说,这是一扇通向人心和文化深处的门。包括蒙古语文化启蒙,对我而言超过一切大学。《黑骏马》中的对话,都暗中用蒙语暗读通顺才落笔。在写作中调动主流话语之外的语言营养,让不同的文化转换为笔下的汉语文章,是一件美好而有意义的事情。

读书报:这种语言的转换,会不会使写作的状态变得磕绊?

张承志:不仅不磕绊,而且会让汉语的感觉,被突然激活。它使得语言不致于停滞,使语言丰满和新鲜。其实,这本来就是作家的事情。

3月中旬,在北四环的一座写字楼里,我初见张承志。与“传说”中的印象大不相同,张承志没有网络上传言的那么特立独行不好接近,相反,他正直、幽默且友好。说到学术界令人不齿的现象,他痛心疾首,然而说到有趣的事情,他的脸上立刻堆满灿烂的笑容,和善的眼睛让你觉得无限温暖。

这是一位不矫饰、不虚伪、敢说真说的真正的知识分子。从1989年辞掉公职算起,张承志游离于文坛体制之外已有20年。20年间,他没有停止过行走、学习与思考,他对于理想的坚守,他坚持知识分子的良心和批判,从来没有动摇过。这种独立,反而成全了他不愿堕落、追求真知和文学的理想。

本报记者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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