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平邦:今天我们该怎样表演农民?

作者: 司马平邦 来源:乌有之乡 2014-12-09

其实,农民题材短缺,并非中国影视产业的问题,从好莱坞电影,到韩日电视剧,再到印度宝莱坞,都一样—虽然印度是个农业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国家,但你听说过它们拍过什么著名的农民题材的影视作品吗?

  不过,在中国电影史上,农民题材其实曾经辉煌一时,佳作迭出,但现在种趋势已经式微,这一来一回,其原因还在于农民阶级在中国曾经拥有过崇高地位--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已是旧话了,现在中国的电影电视剧题材序列里,农民题材又成了一个令人非常非常尴尬的区域,一方面,中国有深厚的农民题材作品创作传统,另一方面,中国现阶段农民题材作品又乏善可陈,客观地说,这其实是农民作为一个阶级或阶层在现阶段中国社会中地位的旁证。

  作为一个来自农村的人,说实话,我有点儿替这个国家脸红,尤其是在看过高满堂先生编剧的这部新电视剧《老农民》之后,更是百感交集,为什么明明这么新鲜的故事,这么真实的人物,现在看起来却又这么沉重和陌生?

  《老农民》从1948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那场伟大的土地改革开始,以翻身做了主人的山东农民牛大胆(陈宝国饰)和被分掉土地的地主少爷马仁礼(冯远征饰)在胶东半岛麦香村60多年的农村生活为主要内容,将共产党获得中国领导权之后,土地、农村、农民发生的种种变迁做出非常全景式的描述,而编剧高满堂显然在剧中亦展现了自己比其他作家怀有的更多对农村、农民和土地的情感,所以,才使这部作品在表现牛大胆和马仁礼持续60多年的麦香村生活时,显得尤为准确、细致和对历史负责任。

  说起来,这部《老农民》与高满堂之前的《闯关东》和《钢铁年代》有莫大的关联,比如,《老农民》的拍摄地即在《闯关东》朱开山的老家朱家峪,而《钢铁年代》里去鞍钢寻夫的麦草,或者也与这个麦香村有着某种特别的关联。当然,抛开编剧在创作方式上的这些丝丝缕缕的情感联系,《老农民》更有它非常独立和完整的内容、个性和企图。

  剧中本来分属两个对立阶级的牛大胆和马仁礼历60多年互助组、合作社、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历经大跃进、文革和改革开放,一直到2006年取消农业税和2008年向农民颁发了土地使用证,分别由两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变成两个垂垂老矣的老农民,高满堂用这部剧整个浪地诠释了一种与往不同的“老农民”概念,无论是当年的农民儿子,还是当年的地主少爷,经过几十年时势的锻造和压迫,再加上对土地的热爱和依赖,终究都使他们由曾经的不同的阶级、阶层变成相同的阶级、阶层。

  两位老戏骨陈宝国和冯远征之间戏里戏外的“斗法”,是《老农民》作为一部打着深刻高满堂烙印的剧集仍可能获得高收视率的最重要资本,但也正如上一部由他们主演的《钢铁年代》一样,这样的角色安排其实也带来相当大的商业风险,然而,就这样一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题材剧集来看,也只能这样做,而别无他法。

  相对于牛大胆的粗犷、耿直,曾经在北平受过高等教育的马仁礼显得更为精细和油滑,但正像剧集一开始,并没有将牛大胆和马仁礼的那两位阶级地位悬殊的父亲,一个老农民一个老地主,在做人品性上向非常对立的两个极端上塑造一样,更多的,还是强调了他们作为两个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生在土地死在土地的农村人,身上的相同和相近,牛大胆家为了向杨灯儿(牛莉饰)家下聘礼,曾向地主马大胆的老爹马大头(高明饰)借了3升麦子,却被后者以次充好,以少充多,这轻轻的一笔带过算是对旧社会地主盘剥农民的一次直接写照,但剧情并没有将此放大,而是直接转接到土地改革开始,马大头父子主动分掉自己家的土地,只是私藏下10根金条。

  可以说,解放后牛大胆和马仁礼之间的关系和关联,就是从他们父辈上述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基础上,随着新中国时势的变化而发展起来的,又因解放后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和人事变故,牛、马两家被一环又一环的情感线索渐渐捆绑在一起而牢不可分。

  高满堂的《钢铁年代》里,尚铁龙和杨寿山之间的关系是标准的工人阶级的建立在理性、血性和纪律性上的矛盾统一,而赵本山的《乡村爱情》里,刘能与赵四之间的关系是流氓草根的建立在乡土、亲情和小农意识上的对立统一,我以为,《老农民》里的牛大胆和马仁礼之间的关系,是正处于《钢铁年代》和《乡村爱情》中间的那种,既有严肃的对农民沉重命运的担当,也有谐趣的对世俗小农生活的演绎。

  高满堂透露,让冯远征出演马仁礼是饰演牛大胆的陈宝国亲自点的将,所以,《老农民》里的这种意趣,除了高满堂作为编剧和张新建作为导演给予两个角色的客观内容,还有两位表演者之间默契无间给予两个角色的主观内容,我们不妨用“表演双胞胎”来形容之,这样的表演效果多少有一种可遇而不求的天然意味。

  从总的感觉来看,《老农民》里展示的新中国农民的命运,还是一天一天上扬,不过我个人亦不太喜欢创作者将太多太多的悲情加诸于麦香村和牛大胆、马仁礼身上,即新中国建立后,从土地改革到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农民一直身处苦难,而从改革开放到本世纪的农业税免除和颁发土地证,才真正让中国农民获得了解放,我以为,这样的大基调本身有点儿误区。

  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是人类与大自然之间为了基本的生存做出的最初级的抗争,因之,受更多自然条件限制的农业问题的变量也是更大的,往往一种现在看似适用、进步的农业政策,过不了几时就变得不适和落后了,这亦是新中国建立后中国农村政策变化频仍的重要根源,从另外角度说,那也是社会进步的探索;其实,回头看,无论是当年的土地改革、互助组、合作社、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直到后来的联产承包,再到现在的土地流传,这些都会在当时和之后对农村现实表现出非常不同的适用性,如现在中国农村正在施行的部分农业政策恰恰又是对当年联产承包制的修正,而发生于2006年的免除农业税政策是不是会永久成为一项利国利民的政策呢?是不是这些政策会永远优惠下去呢?

  有一个结论是肯定的,在农村、农业和农民政策上,没有永远的适用之法,没有永远正确的领导者,更没有永远准确的预言家,这还是由于,农业是人类与大自然为了最基本的生存做出的最初级的改造和抗争,只要大自然这个变量的根源存在,关于农业、农村和农民的变量就永远存在,由是观之,农业的改良、改革和革命,才是真正可以称为不变的大规律。

  观《老农民》,看当年穷掉渣的老农民牛大胆,在垂垂老矣之年赶上了好的时代和好的政策,成为著名的农业企业家,大老板,其实是成了比当年麦香村大地主马大头更富有和更风光的大地主,我亦会反思,关于中国农民命运,是不是老农民变成了老地主,就是实现了所谓的最后理想了呢?牛大胆个人命运改变的故事当然是令人激动和具有感召力的,但他个人命运的改变,或者说成百上千个牛大胆命运的改变,是不是就可以完全代表了整个中国农民阶级的命运也发生了彻底改变?

  而不可回避的是,在当下中国,在每一个牛大胆从老农民变成老地主的过程里,会不会又有其它的人因他的“上位”而“下行”再变成了老农民呢?

  其实,我们还可以由这部电视剧,延伸出另一些甚至是这部电视剧也根本承担不了的话题和讨论,比如中国农民的未来,是不是如何彻底地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上消灭农民阶级?以及是不是可以用共同富裕的社会理想打破从老农民到老地主的既有循环规律?

  真诚希望哪怕真会有一少部分人在看到这部剧集后做上述之想,我想,那也算是这部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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