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是怎样让人“自由”的？

作者：鹿野来源：察网 2016-09-21

中世纪后期到近代，一个重要的历史变化就是，农奴制在世界范围内，特别是在欧洲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为什么中世纪后期乃至近代欧洲各国逐渐都废除了农奴制呢?具体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影响呢?我在这里就简单说一下个人的一点想法。

现在高校课本上写的基本原因是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封建主发现给予农民人身自由能够获得更多的货币地租。为了榨取货币地租，封建领主们主动的废除了农奴制。比如说英国就实现了由公薄持有农取代农奴的变化。应该说这种说法说出了一些基本的情况，但是把历史简单化了，而且也存在着一些历史观的混乱。课本上正确的一面是说出了封建领主们主动废除农奴制的原因是为了榨取更多的利润，并不是出于什么人道主义的良心发现。应该说这个点评是比较到位的。但是课本上也存在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仍然把农奴获得人身自由看成是一种进步，是商品经济发展和资本主义兴起带来的进步。然而农奴获得人身自由究竟是不是一种进步呢，或者说仅仅是一种进步吗?这恐怕还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奴隶和农奴与自由人之间表面上看最大的区别是奴隶和农奴受到人身束缚，但实际上这种人身束缚的另一面也是最基本的，最底线的一种社会保障。如果要是说劳动者失去了农奴和奴隶的地位，变成了一无所有的自由人，那么这种自由代表的社会实际地位很大程度上是下降了，而不是上升了。因此，商品经济的发展促使封建领主们主动废除农奴制，除了为了获得更多的货币地租，其实也是为了获得解除传统的农奴制下宗法关系对于他们的束缚。尽管在这种体制下封建领主们是既得利益者，但是如果要是解除了这种体制，他们就可以完成不再对农奴们负任何义务仅仅享有农奴们的劳动成果，这样一来所获得的利益会更多。也就是说，表面上看，封建领主们给农奴人身自由是解放农奴，其实是解放他们自己。

当然，封建领主们肯定不是都赞成主动解放农奴的，必然还有一部分不赞成解放。这倒不是说另一部分不赞成解放的封建主们有多么善良，希望能够保证农奴们的权益。而是说，毕竟说废除农奴制之后会涉及到生产关系的转变，而这种经营方式的转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必然还有一部分封建主宁愿少获得一点利润，也希望能够在传统的方式下过一种有保证的旱涝保收的日子。但是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他们的力量必然就会越来越虚弱，最后也就被迫跟着废除了这种制度。所以课本说封建领主主动解放农奴，这种说法也是不确切的。准确说是有一部分封建主是主动解放的农奴，也有一部分是被迫的。具体哪一部分比重是多少还要进一步研究，但是在西欧应该主动的是大多数。

另外，我们如果要是定位更准确一点儿。至少在中世纪晚期的时候，这种农奴制的解放还是很不彻底的。比如说，将英国那些广泛存在的公薄持有农，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乃至一定程度上的人身还是属于封建主的。所以在后来的圈地运动中，封建主剥夺他们的土地并没有遇到什么法律上的障碍。也就是说，废除了农奴制以后，封建领主们对农奴的义务全都不必履行了，但是其权力还在一定程度上保留。而且这种权力想要行使的时候还随时在可以再度行使。所以，这也更加证明了废除农奴制是解放封建领主，而不是解放农奴。

更加要命的是，即使这种有限的对于农奴义务的废除在很多情况下还不是无偿的，往往还要农奴来出钱赎买。就俄国而言，农奴赎买份地的价格竟然是份地市场价格的数倍之多。而且这些份地原本在农奴制体制之下生产出来的产品就是归农奴所有的。所以列宁把这个废除农奴制的改革称之为一次厚颜无耻的掠夺，而且的确是在改革之后比改革之前的农民起义数年均增长了十倍以上。

还有，就是如果要是我们用长时段的观点来看的话，可以说农奴制是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发展的一个环节。因为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一个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拥有大量没有生产资料的劳动力。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就要经历两步走。第一步是通过奴隶制或者农奴制，把传统的自由人(这些自由人主要带有生产资料的自耕小农)转化为不自由的劳动力。第一步的这样一转化，就使得他们的生产资料基本上丧失了，但是，还通过这种宗法性的权利义务关系获得了一定的保障。第二步就是废除这种奴隶制或者农奴制，这样一来，他们的这种人身自由就变成了没有任何保障和没有任何生产资料的一种只能接受雇佣的“人身自由”。

现在普遍的观点是，认为近代美国南方的奴隶制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种初级形态。但是如果要是我们放眼全球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十六世纪资本主义兴起之后东欧的俄国，以及中欧的普鲁士，奥地利等国农奴制的迅速发展，也就是传统上说的农奴制第二版，其实也是和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密切联系的。因此，我们也完全可以把俄国1861年改革之前的那种农奴制，和改革之后废除农奴制视作资本主义发展链条上的两个阶段。如果要是我们进一步延伸一下，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英国这样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其实也是经历了这么两个阶段，只不过它经历的这样两个阶段时间上更早一些。

附带说一下，希腊罗马的奴隶制乃至于希腊罗马的整个历史，某种程度上就是近代早期的一种镜像。因为关于希腊罗马的历史也基本上都是近代早期的成果，而并不是希腊罗马的原始资料。当然这并不是说希腊罗马没有奴隶，但是希腊罗马的奴隶制究竟是不是那么发达，也是很有疑问的。就好像商朝肯定是有奴隶的，但是有没有那么普遍就很难说了。目前可以确认的信史中，最典型的奴隶制和农奴制在近代前期是比较明确的，其它的时期都比较模糊。除了真伪难辨的希腊罗马史，其他地区上古时期都是类似于中国商周时的“非典型”的宗法奴隶制。

那么，如何看待阶级斗争对农奴制的解体的作用呢?阶级斗争对农奴制的解体的作用还是很大的。就以俄罗斯来说，从12月党人的贵族革命家开始就不断的有大量的人反对农奴制，这些上层人士和底层的农民起义的确在很大的程度上推动了农奴制度的瓦解。但是，最后瓦解农奴制的并不是由于农民起义推翻了农奴制，而是沙皇政府自上而下的改革废除了农奴制。如果要是没有这些人反对农奴制，那么很有可能农奴制不会被废除。因为传统的观念还是很强大的，一般来说，大部分人即使宁可少获得一点利润也要规避转变生产方式的风险。但是，最后的农奴制的废除，并不是阶级斗争的胜利，至少并不是劳动者的胜利，反而是劳动者的失败。前面也已经说过了，在废除农奴制之后，农民起义的数量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十倍以上。

如果要是说劳动者胜利这种情况下获得的自由和资本家主导的那种一无所有的“人身自由”是完全不同的。这种自由的一个基本的标准，就是劳动者必须占有生产资料。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中国在西藏废除农奴制，废除农奴制之后原来的农奴是获得了土地等大量生产资料的，他们取得了平等的人的地位。现在一些人把中国在西藏废除农奴制和美国在南北战争后在南方废除奴隶制相提并论，其实这两者是不应该相提并论的。因为南北战争后，奴隶制废除后那些奴隶反而还没有在原来奴隶制下的“家长温情主义”获得的保障多，某种程度上地位反而更加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