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边缘、社会边缘:农村老人的幸福在哪里?

作者: 李永萍 来源:央广网 2019-10-18

“闲坐门前摇椅憩,笑看儿孙院中嬉。”儿孙绕膝、乐享天年,曾是乡土中国一代代人梦想中的晚年图景。如今,部分农村老人却为了子女“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当他们日渐年老,他们在家庭中的地位愈发边缘,生活则维持在“有饭吃,没钱花”的状态。

亲情边缘、社会边缘:农村老人的幸福在哪里?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李永萍去年在河南、陕西、山东等地进行关于转型期农村养老现状的田野调查发现,当前我国农村,代际关系呈现出部分失衡的特征,父母对子女的代际支持和付出越来越多,责任链条不断延长,直至自己不能劳动为止。

李永萍在河南调查时了解到,今年63岁的李群芳(化名),出资14万元给孩子在焦作买房子,其中10万元是向亲朋好友借的。谈起此事,老人是“心甘情愿”:“现在儿子买房正需要钱,你不帮他,以后你老了儿子也不帮你。儿子的负担不轻,有两个小孩要上学。老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孩子……”

半月谈记者在山西太谷采访时看到,尽管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体力也大不如前,74岁的胡培全仍像年轻时一样,每日早早起床,趁着天气凉快做会儿农活,等中午最毒的日头过了,又揣上饼子下地,一直干到天黑。“咱就是种地的,能动弹就得干,挣多少是多少,至少自己养活了自己,不给儿女们添负担。”胡培全说。

除了要自养、要资助子代,更多的农村老人还担负起了抚育孙代的职责。山西长子县农民刘爱萍抱着两岁的小孙子告诉半月谈记者,儿子和媳妇都在外打工挣钱,白天只能自己一个人带娃,还要做饭、拾掇家,经常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疼。“那也没办法。现在人家用你你不管,落下埋怨,等以后你老了人家也不管你,就算管心里也不舒服。”

半月谈记者在多地调研发现,当前农村老人中“管了自己管儿子”“养了儿子养孙子”的现象较为普遍,一些老人劳累一生,甚至在儿女成家后,仍然在为儿女持续付出,直到自己不能劳动为止。豫北一位农民甚至用“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来调侃自己的处境。

一旦他们不能劳动,不能依靠“自养”为生时,大部分老年人都会陷入一种极端内疚的状态。

亲情边缘、社会边缘:农村老人的幸福在哪里?

有饭吃,没钱花,有苦无人诉

近年来,国家通过新农合、新农保等一系列政策,为农村老年人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不少老人反映,养老金每月发到手上,可以维持基本吃喝,心里踏实不少。尽管如此,在一些地方部分老人依然过的是“有饭吃、没钱花”的生活。

半月谈记者采访了解到,目前农村老年人的收入来源主要包括个人劳动收入、子女赡养费和政府基本养老金三部分,其中子女赡养费具有不固定性,因此当老年人失去或部分丧失劳动能力时,政府养老金就成为他们最为重要的收入来源。

“比如一对老年夫妻,每月能领160元的养老金,老两口一个月差不多吃60元的面,油、蔬菜、副食花差不多100元,基本的吃喝还是可以维持,但想吃肉或者更好的副食就不太可能,要是有疾病、人情往来、烟酒等开支就更加不够。”山西太谷小王堡村村民成万香给半月谈记者算了一笔账。

山西省农科院一项针对晋中一个典型农业村的调研显示,该村普通老人年均消费支出是4482元,仅相当于该村平均消费水平的40%;其中每年人均饮食支出为1335元,日人均饮食支出仅为3.66元。

亲情边缘、社会边缘:农村老人的幸福在哪里?

用钱的地方多、收入又少,“省着过”成为半月谈记者采访调查的农村老年人的普遍心理。在很多老人看来,只要儿女能给口饭吃就不能说是不孝。

为了不给子女增加负担,一些老人宁愿找邻居朋友借钱过日子,一些老人即使生病也不会跟儿女说。河南一位70岁的农妇不慎摔伤腿后,当地医生建议她去大医院治疗,她一听要花费几万元,便死活也不肯去了。“70岁的人了,咱还能活几天?咱把钱花了,让孩子受累。儿子问我我就说已经好了,不让他知道,知道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李永萍调查发现,与传统社会中老年人在家庭中地位高,受人尊敬不同的是,现在一些地方农村老年人在家庭中处于边缘地位,少有话语权,精神孤独。

在陕西关中调查时,一位75岁的老人对李永萍说:“我跟儿媳妇天天在一个院子,一天说不上一句话。我现在心里很难受,整天都不愉快。”

亲情边缘、社会边缘:农村老人的幸福在哪里?

建立协会组织,完善养老制度

针对当前部分农村老年人面临“底线生存”的现状,专家认为,不能仅仅从“孝道衰落”或“伦理危机”的角度来看待,而应放在我国农村转型的大背景下来审视。

李永萍指出,随着农村现代化转型加快,农民家庭也在发生重大转型,主要体现为家庭再生产目标由过去单纯的传宗接代转变为发展主义目标,即实现社会流动、实现城市化,而这一目标单靠子代家庭不可能实现,必须动员家庭内所有资源。在此压力下,农村老人的人生任务链条不断延长,同时这种压力型的家庭结构也使部分老人作为家庭中的弱者被排斥,使其只能获得“底线生存”的状态。

李永萍认为,化解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建立老年人协会等组织,将老年人组织起来。“老年人协会可以提供一个闲暇空间,让老年人之间相互交流,弥补精神空虚,同时让老年人成为主人,在社区活动中找回价值感、意义感,重塑自我认同。此外,依托老年人协会也能实现村庄风气的重构,形成有利于老年人的家庭关系和村庄风气。”李永萍说。

山西省农科院农业资源与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李建军表示,要根本解决农村养老问题,实现有质量、有保障的养老,还要加快建立现代化的农村养老制度。

“新农保政策的实施,已经跨出了一大步,但保障水平还比较低,可以步子再大一些。”李建军建议,可同步加大公共财政的投入,通过激励政策和强制手段提高农民缴费额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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