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便追随共产党 一生自甘无名
她年少便追随共产党一生自甘无名
王坚
“钟子婆婆的相片发到新华网上啦——;”2014年10月30日,地处闽西深山腹地的长汀县涂坊镇元坑村传开了一个令人惊奇的消息。该村98岁的老人钟子婆婆的照片登上了新华军事网。朝夕相处的乡亲们这才忽然发现,年近百岁的钟子老人原来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老苏区干部”。
是什么原因让这位曾经为中国革命奉献了青春岁月和美好婚姻的老人一生自甘无名、终老乡间?笔者专程来到元坑村,倾听老人平淡深情的诉说,走进远逝的历史时空,一位英姿飒爽的苏区女干部的形象赫然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年少追随共产党
冬日的元坑村寒风刺骨,霜冻的田野沉寂萧条。在一间普通的农家院子里,满头白发的钟子婆婆正在给鸡鸭喂食。听说我们的来意,钟子老人放下手里的活计,犹豫再三,才神情凝重地对我们说:“同志哥,‘头帮红军’(长汀方言,指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时候,我们这里是家家户户无闲人啊。男女老少都有工作做,我们家里就是红军的中转站。”
老人一句“‘头帮’无闲人”打开了话匣子。原来,早在85年前的1929年3月,朱德、毛泽东率领红四军首次入闽后,迅速在闽西各地发动贫苦民众起来闹革命。年少的钟子原来住在元坑村附近的中华岽村。这里因山高林密,交通不便,是红军和地方赤卫队转战的一个重要据点。钟子原本是隔壁南山乡大田屋钟姓人家的女儿,因为生身父母家贫无力抚养,生下才七天就抱养给中华岽村的丘质谦为童养媳。红四军入闽后,钟子已经是15岁的少女。因为养父丘质谦担任了中华岽乡苏维埃政府的文书,年少的钟子也早早带头加入了村里的儿童团和少先队,先后担任过乡苏政权的儿童团团长和少先队队长,后来又成为乡苏政权的“妇女代表”。
老人告诉我们,因为养父是乡苏干部,家里经常有红军和游击队的人员出入。每次有客人来,养母就带着她忙前忙后为红军做饭、洗衣。家中贫困,食物也非常有限,刚开始养母心疼家中的粮食,问养父:“客人多,自家的饭先做还是客人的先做?”养父说:“那还用问?”从此以后,钟子就牢牢记住养父的话:“客人的饭先做!”这个“客人”就是“红军”,红色的种子在少年钟子心田扎下了根。
钟子老人虽然有些耳背,但思维清晰,颇为健谈。说起往事,年近百岁的老人神采飞扬:“我在中华岽当过乡苏的儿童团长、少先队队长、妇女代表,那时候有红军教我们打马刀、操练。我学得快,红军教官特别喜欢我。后来就让我自己带着大家练操,我也指挥过几十号人呢。解放以后,我还带过村里的民兵操练,到现在我也没有忘记。”说到这里,老人忽然对一旁70多岁的儿子曹华能说:“去拿根棍子来,我给大家比划几下。”
话音刚落,老人忽然从藤椅上站起来,腰板挺直,两眼放光。在众人的围观下,老人神气十足地边下口令边操练了起来。“稍息,立正。驮(举)枪。一、二、三——;开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顿时,四周的观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个百岁高龄的老婆婆,会把操枪行进的动作表演得如此娴熟,那些军事术语仿佛就是老人与生俱来的词汇,流利得不见一点停顿。就连老人的儿子也惊呼:“真没想到,我70多岁了还没见过老母亲表演操练呢!”
血火战场支前忙
红四军在闽西迅速发展壮大革命势力,钟子的养父丘质谦和村里的许多青壮年在“扩红”运动中,加入了红军正规部队,四处征战。但大多数都一去不回成了烈士,丘质谦也在战斗中牺牲,失去了养父的钟子更加依恋红军。回忆往事,钟子老人的眼里忽然湿润了:“参加共产党,参加红军,村里的那些大人们基本上都跟着红军队伍走了,今天去江西、明日下广东,四处去打仗。有的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有的后来回家了也是缺手缺脚,成了残废。”
笔者在中华岽村采访期间,在村东一座清代古宗祠的墙壁上,至今还留下了“扩大铁的红军”六个红色楷书大字,这里就是苏区时期的中华岽乡苏维埃政府所在地,也是红军部队经常驻扎的地方。当年的苏区群众踊跃参军,中华岽所在的涂坊区被评为“第二个模范区”。在中央苏区红军历次反“围剿”的残酷战斗中,无数闽西子弟前赴后继,大多数战死沙场。钟子老人告诉我:“我记得苏区时期,中华岽乡人口不到800人,参加红军的却有100多人,现在走进村民家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可以看到一张悬挂地墙壁上的牺牲烈士证明。我的养父和三个儿子参加红军都牺牲了,为了革命,我们是出了力、出了命的啊!”
老人的话语因为凝重而哽咽,我们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中华岽乡的男人们都去参加红军了,红军成了村民最亲的队伍。渐渐成年的钟子也担负起了更加繁重的支前组织工作。“部队开到乡里来,乡苏政府就要求各家各户募粮募菜,支援红军。那个时候穷啊,可是为了红军群众宁愿自己没吃的也要省下一把米给红军吃。我17岁那年当了乡苏的妇女代表,带头把自家的米粮先交公。还要每天带着一群娘子军,挑着箩筐今日东村明日西村到处跑,筹到了米和菜,就尽快挑到部队给红军吃。”
钟子老人回忆,当年以她为首的妇女挑粮队中,有村里的曹三妹、蓝子、李妹子、涂六莲、王子等二十来个人,如今当年的伙伴全都故去了,她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得了。可是每每想起往事,老人就会独自流泪,因为常年伤心流泪,钟子老人落下了严重的眼病,几十年来都是双眼红肿发炎。1934年秋,中央苏区东大门松毛岭阻击战期间,为了掩护中央主力红军转移,年仅18周岁的钟子,在当地苏维埃政府的领导下,组织支前运输队。每天从邻近数十公里外的濯田区、水口区、三洲区、邱坑凹下等地挑运谷米粮食到南山区的钟屋村、松毛岭猪笼岭(又称猪鬃岭)一带,支援红军作战。期间翻山越岭,倍尝艰辛劳累。
“红军在松毛岭打仗,我们妇女挑粮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挑着担子步行一百多里山路,把粮米挑到松毛岭下的钟屋村交给红军的司务长。放下担子,大家又抢着帮红军洗衣服、洗被子。那时候年轻,身体像铁打的,能干能累,每天都没有东西吃,渴了、饿了,就趴在地上喝几口山泉水,路上能摘上几个野果子吃就很开心啦。就这样,我们妇女挑粮队个个都是英雄汉,从来没有人说苦,一路上歌声不会断,许多红军歌曲我现在还能唱。同志哥,我唱给你听听,你看对不对啊!”
老人说着又站了起来,她理了理两鬓的乱发,轻声唱了起来:“一早起来做到日落西,雨打风吹有谁人知。真正痛苦呀,真正可怜呀,劝我妇女们,快快觉悟起。字又不会写,书又不会读,拿起算盘又不会算,一生受人欺,永世不自由。劝我妇女们读书不可慢......共产党领导,妇女的工作,我们来唱妇女解放歌,振起我精神,巩固我力量,努力去奋斗,胜利归我们。”老人演唱的时候意气风发,表情和动作丰富,那枯瘦的手掌在寒风中挥舞,又像重回到青春十八。令我们诧异的是,这首闻名中央苏区的《妇女解放歌》,并不容易记忆,而目不识丁的钟子老人竟然连唱了三段,如果不是生命里早就熟记在心是万万做不到的。
洞房之夜生死别
尽管钟子老人性格坚强,但生活的不幸紧接着降临,又一次人生的重大考验让当年的青春少女柔肠寸断。作为丘家的童养媳,养父母原已确定让她成年后和丘家的长子丘贤忠成婚。可是,丘贤忠和两个弟弟都参加了红军。成婚,对于渴望婚姻生活的年轻的钟子,只能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
1934年秋,松毛岭阻击战期间,钟子已经年满18周岁。在红九军团担任基层指挥员的丘贤忠,和战友们浴血奋战坚守在松毛岭阵地上。在长达70多天的松毛岭战役中,红九军团在后期接替红一军团防守松毛岭,在国民党军大炮飞机的狂轰滥炸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部队减员十分严重。回忆当时的情景,钟子老人连连摇头轻叹:“中华岽离松毛岭只有几十里路,白军的飞机、大炮天天轰炸松毛岭,轰炸的声音连村里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天天也跟着提心吊胆,白天挑粮到钟屋村,我看到从濯田区开来了2000多个新兵上松毛岭,又看到那么多的红军伤员从松毛岭山上抬下来,一想到贤忠也在山上,我就吃不下睡不着。可是当兵就要打仗,谁家的命不是命呢!”
钟子老人告诉我们,丘贤忠是丘质谦的长子,他的父亲和两个弟弟邱马仔生、邱明忠跟随红军到前方作战,先后在反“围剿”的战斗中牺牲了,此时留在松毛岭打仗的丘贤忠是家中最后一个儿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央红军撤离苏区的消息渐渐传开,养父丘质谦的弟弟丘质茂担心哥哥家绝后,他强忍悲痛对年轻的钟子说,赶快去松毛岭找到丘贤忠,让他一定要回家来完婚,为丘家留下一个子嗣。
第二天,钟子含着眼泪烧火做饭,她精心浸米磨浆蒸了一篮子米粄,匆匆来到钟屋村。可是,哪里找得到自己的情郎呢!“我的满叔质茂要我去松毛岭找贤忠,可是我一个女人家去哪里找啊。我提着一篮粄子在钟屋村满天满地也找不到啊,山上到处是飞机大炮在炸,山下全是运送死伤红军的担架队。我哭天喊地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把炍子送给部队的司务长,让他想办法通知山上的贤忠,一定要回家来看一看,他不回来这个家就没啦——”
也许是孤苦无助的钟子打动了那个不知名的红军司务长,得到家里寻人的消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满身血迹和泥尘的丘贤忠终于回到了中华岽的家。“就在那天晚上,贤忠带着两个卫兵回来了,本家的亲房叔伯听说他回来了,赶紧安排给我们成亲。大家手忙脚乱杀鸡暖酒,可谁也没有心思吃喝啊。我们匆匆忙忙拜了堂,给大家敬了酒,磕了头,大人们就赶紧让我们要圆房。可是,贤忠说他马上就要回部队,部队下了死命令要转移了。他这一走,我是哭都没眼泪哪,我的心肝哥哎——”
说到这里,钟子老人无声的浊泪流满面颊,让人心酸心碎的往事更让所有在场的人潸然落泪。我们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怎样囫囵的“洞房花烛夜”,那一夜,这对年轻的“夫妻”经历的是怎样悲痛的生离死别,或许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信仰”、什么是“主义”,然而他们却用行动,无懈可击地证明了闽西苏区军民的坚毅和忠贞。跟随红九军团长征的丘贤忠一去不复返,从此钟子老人独守空房痴痴守望了几十年。她独自给孤母送终,内心却还在等待有朝一日她的情郎能平安回家。
直到建国后,丘贤忠仍无音讯,无奈之下,钟子老人只好改嫁给邻村元坑的失散伤残老红军曹在修,在元坑村居住至今。钟子老人终身未育,老伴曹在修去世后,老人和继子曹华能相依为命。由于各种原因,钟子老人的“五老身份”一直没有得到落实。当笔者询问老人会不会心有不平时,老人却笑笑摇摇手,什么也没有说。但我分明看见,老人双手掩面,衰老的面容在轻轻抽搐......
微信扫一扫|长按识别,进入读者交流群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