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夹缝中的“小人物”及其中国故事

作者: 李云雷 来源:作者博客 2014-05-12

  《原乡》是一部读来令人心酸的小说,小说以国民党老兵洪根生、杜守正、八百黑、傅友诚等人的人生故事为核心,讲述了台湾开放探亲之前老兵们的乡愁及其人生坎坷,整部小说大气磅礴、荡气回肠,让我们看到了特殊历史境遇中一代人的情结,也让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深不可测的凝聚力。

  小说从国民党退守台湾开始,但主要讲述的是八十年代的故事,30多年过去,当年跟随长官反攻大陆的幻想已经破碎,两岸的意识形态对立也在消解,老兵们如今垂垂老矣,他们唯一的梦想就是叶落归根,与大陆的亲人们团聚。但是国民党的戒严令尚未解除,回大陆探亲被视为“私入匪区”,是一项严重的罪名,前有傅友诚“叛逃事件”,后有董家强“匪谍案”、岳将军被囚绿岛事件,老兵们的归乡情结与警总的严密防范构成了小说的主要矛盾,但是终究民意不可违,老兵们的乡情如同海浪一波波涌来,警总的防范节节败退,最后全面溃败,小说详细地描述了这个过程的一波三折,最后以台湾开放探亲结束,从不同侧面展现了这一历史进程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如果说能否归乡构成了小说的主要矛盾,那么如何归乡则构成了老兵们心中永远的痛,30多年过去,老兵们抛妻弃子来到台湾,有的已再婚生子,有的因思乡而疯癫,有的老家已无亲人,每个人都面临着自己的问题。小说主人公洪根生面临的问题最为复杂,他当年被抓壮丁离开大陆,妻子茶嫂一手抚养儿子长大,为公婆养老送终,也一直在等待着他,而他在台湾已与网市成家,并育有晓梅、晓雄两个子女,30年之后,面对分割在海峡对岸的两个家庭,他承受着巨大的历史与道德压力。更复杂的还在于,他的结拜兄弟马向前一直照顾茶嫂,并想与她重组家庭,茶嫂30年来一直拒绝其追求,茶嫂的忠贞不二以及因他而长期承受的“反革命家属”罪名,让他无颜面对。另一方面,他在台湾的妻子网市,也是滞留在大陆的台湾兵林水泉最初的妻子,30年后历尽沧桑再相见,在法律上,洪根生的妻子仍然是茶嫂,而网市的丈夫仍然是林水泉,他们又该何去何从?一个安稳的家庭在历史的风云与沧桑中,面临着最为复杂的伦理问题,小说以戏剧性的方式将历史的复杂面展现在读者面前,引人思考,令人唏嘘。

  小说的另一主人公杜守正也是如此,他性格鲜明,有着山东人的豪爽,在小说中他是洪根生的兄弟,在叙事上也承担着重要的功能。他冒着生命危险,以探访在美国的女儿为名,携带录像在香港私入大陆,一一探访傅友诚、洪根生、八百里的家,是小说中浓墨重彩的一章。他将录有傅友诚等人的录像送到他们的老家,放给他们看,在老兵和故乡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情感联系,让他们听到隔绝了30多年的亲人的声音,在旅途的最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却发现早已沧海桑田,他的故乡已被开发为一片油田,他的村庄也不知迁到了何处。杜守正的慷慨、无私和先人后己,显示了传统中国人的美德,而他无处归去的困境也展现了一代人的悲情与尴尬。值得称道的是,在这一部分的叙事中,小说还安排了警总的暗探庄力奇与杜守正同行,这让小说化单线叙事为复线叙事,不仅庄立奇与洪根生的明合暗分充满了戏剧性,而且庄力奇的转变、他与严奉仙的情感故事也丰富了小说的表现力。

  小说在叙事上一波三折,很有层次感,即使一些次要人物也安排得颇具匠心。比如林水泉的故事,小说中林水泉是唯一出现的滞留在大陆的台湾老兵,一般人都会关注到大陆老兵,很少关注到台湾老兵,林水泉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另一面,让小说在整体上更加丰富,不仅如此,林水泉还是小说中一处重要的伏笔,在小说结尾处出现了他与网市相认的情节,将故事推向了高潮;再比如余夫人的故事,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她是路长功与岳将军之间、晓梅与台生之间沟通的重要桥梁,而后半部分,她与在大陆的前夫田夫相认以及之后的分离等情节,表现了情感与历史的隔阂,也让我们看到了主流中的一种洄流;再比如路长功的故事,他是警总中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物,是老兵们回乡探亲的主要障碍,但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他也慢慢开始转化,,由反对到同情,由同情到支持,可以说路长功的转变是小说中的一个关键节点,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即使体制中最反对老兵返乡的人物也已经发生了变化,历史与人心的潮流不可阻挡。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支撑小说叙述的核心动力是老兵们的归乡情结,小说中也多次引用了于右任的《国殇》,“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这种对祖国大陆的乡愁是老兵们刻骨铭心的情感,也是中华文化最具有凝聚力的内心情结。由两岸作家联手创作的这一部《原乡》,虽然没有更深入地触及复杂的意识形态问题、经济差距问题,以及新世代的文化认同问题,但却将中国人扯不断理还乱的乡愁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让我们看到了处于夹缝中的“小人物”的心路历程,也看到了那一段丰富而复杂的历史,这是时代风云中的沧桑巨变,也是一个荡气回肠的“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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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雷
李云雷
《文艺理论与批评》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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