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天:民谣清唱史诗剧《鲁迅先生》
——根据2001年4月在北京公演的现场录音整理
编剧、导演、作曲：张广天
主唱：张广天 刘兰 孔宏伟 陈雪飞
合唱：李兵等
曲艺：郭兰阳崔金泉 等
序幕 狂人日记
合唱：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鲁迅：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
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
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
然而须十分小心。
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今天全没月光，
我知道不妙。
早上小心出门，
赵贵翁的眼色便怪：
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
还有七八个人，
交头接耳议论我，
又怕我看见。
一路上的人，
都是如此。
其中最凶的一个人，
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
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
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
……
晚上总睡不着。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
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
我翻开历史一查，
这历史没有年代，
歪歪斜斜的每叶上
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
我横竖睡不着，
便细看了半夜，
才从字缝里看出来，
满本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
……
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
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合唱：
黑漆漆的，
不知是日是夜。
狮子似的凶心，
兔子的怯懦，
狐狸的狡猾。
鲁迅：
最可怜人的是我的大哥，
他也是人，何以毫不害怕，
而且合伙吃我呢？
还是历来惯了，不以为非？
还是丧了良心，明知故犯？
我诅咒这吃人的人，
先从他起头；
要劝转吃人的人，
也先从他下手。
自己想吃人，
又怕被别人吃了，
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
面面相觑……
去了这心思，
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
何等舒服，
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
他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
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
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
……
你们立刻改了，从真心改起！
你们要晓得将来是容不得吃人的人。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
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
难见真的人！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救救孩子！
旁白：
在一九一八年五月的《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上，周树人发表了他著名的小说《狂人日记》，并第一次使用了笔名“鲁迅”。在之后第二年的五月，北京爆发了“五·四”运动，参加这个运动的青年和这个运动影响到的人们，大部分站到了鲁迅这篇小说的新文化立场一边。所谓新文化运动，它的思想内核，成为今后岁月里中国革命的精神力量，众多的革命领袖和战士，都是新文化运动的最直接的学生。
第一幕 纪念刘和珍君
合唱：
大江日夜向东流，
聚义群雄又远游。
六代绮罗成旧梦，
石头城上月如钩。
雨花台边埋断戟，
莫愁湖里余微波。
所思美人不可见，
归忆江天发浩歌。
第一幕·第一场 驱羊（杨）运动
旁白：
“五·四运动”前后，鲁迅在北洋政府的教育部任职，同时也兼任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国文系的讲师。1924年秋季，因南方大水和军阀战争导致部分女师大学生假期后返校迟到，时任师大校长的杨荫榆便索性借此“整顿学风”，开除学生，强力推行她那一套家长制管理。为此，愤怒的师生们发起了“驱羊（杨）运动”，组织了学生自治会，向教育部指控她的恶行，要求撤换掉她。鲁迅支持并领导了这个运动。到了1925年，孙中山逝世，杨荫榆又阻止学生纪念孙中山，于是，冲突达到顶点，史称“女师大风潮”。
杨荫榆：
同学们！要知道——
我们的学校好比一个家，
同学们就是园中的花，
家长象园丁看护着花，
花儿也得学会知恩必报答。
当家的婆婆有难言的苦，
吃饭的媳妇要体谅她。
也有你们当婆婆的那一天，
到时候就能理解我现在的话。
开除学生我也没办法，
谁叫她们是害群的马。
今天我杨荫榆把话挑明了，
谁要再胡闹我就动家法！
师生们：
滚下台，你这头羊！
学校不是你私家的店堂。
滚出去，你这头羊！
不要以为我们也是驯服的羊！
第一幕·第二场 女师大课堂
旁白：
在女师大期间，鲁迅主要讲授“中国小说史”。在课堂上，他常常以鬼故事的活力来抗议旧文化的吃人。那些激进的女学生，刘和珍，许广平等人，不仅是他性情中投缘的朋友，也是跃动于他心中的疑问和回答。
鲁迅：
周围全部都是鬼，
新的鬼，旧的鬼，
游走的魂，孤独的魂，
大畜生，小化生，一大堆。
反正我也做不了人，
倒不如干脆做鬼，
做鬼的倒是有了生机，
活生生比人还要美。
我也做了一个鬼，
但是我并不后悔，
我不想去投胎转世，
去到吃人的筵席上找一个座位。
刘和珍与众学生：
请问先生，
那么我们怎么办？
如果放眼望去，
一切都是黑暗，
请问先生，
我们怎么办？
天空怎么办？
还会有太阳吗？
春天怎么办？
还会有鲜花吗？
世界怎么办？
还会有出路吗？
鲁迅：
希望无所谓有，
也无所谓无。
这就好象说到出路，
其实地上本来没有路，
走的人多了，
也便成了路。
许广平：
请问先生，
青年怎么样？
是不是未来，
是不是光明，
是不是希望？
请问先生，
青年怎么样？
是不是前途？
是不是生命，
是不是力量？
鲁迅：：
青年怎么样？
现在很流行说青年。
开口青年，闭口青年。
但青年怎么能一概而论？
有醒着的，睡着的，
昏着的，躺着的，
玩着的，闲着的，等等，等等等，
但是，自然也有要前进的。
刘和珍、许广平：
那么前进的我们，跟谁走？
鲁迅：
为什么要跟谁走？
你们不如找朋友，
联合起来，手搀着手，
向着可以生存的方向走。
遇见森林，可以辟成平地，
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
寻什么乌烟瘴气的导师，
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
前进！靠你们自己！
鲁迅及众女生：
前进！靠我们自己！
靠我们自己开创建设一个新天地！
旁白：
杨荫榆治校的专横和独裁，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为了解散许广平等人领导的学生自治会，她竟请来了北洋军政府的武装警察，让荷枪实弹的官兵逮捕手无寸铁的书生——
杨荫榆：
不齐的野草要修铡，
出头的麻雀要枪打。
许广平，刘和珍，
你们这些害群马，
我今天一定要
把你们的志气灭，
把你们的威风杀！
杀，杀，杀！
许广平、刘和珍与众学生：
不怕你抓，不怕你绑，
你要一手遮天是妄想！
不怕你横，不怕你凶，
你蛮不讲理太猖狂。
镇压学生从来没有好下场！
旁白：
下雨了。打雷了。这是师生们积压心头长久的抑郁化作的风暴！
众师生：
打倒你们！
一小撮人的败类！
打倒你们！
男盗女娼的封建门卫！
打倒你们！
不懂装懂的伪教授！
打倒你们！
过街的老鼠帮凶的狗！
打倒你们！
假装天真涂脂抹粉的老太太！
打倒你们！
丧尽天良厚颜无耻的军阀奴才！
打倒你们法西斯！
打倒你们黑社会！
打倒你们窃国贼！
打倒，打倒，
把你们统统全打倒！
第一幕·第三场 呐喊
旁白：
这年冬天12月，教育总长章士钊亲自出面，免去了鲁迅在教育部的职位。鲁迅没有停止战斗，思想的抗争，终于获得了机会，成为现实的交锋。他的声音和旧社会的声音，同时交织出现在这个大革命风起云涌的舞台。
鲁迅：
想下地狱的，快下地狱吧！
想上天堂的，快上天堂吧！
想要出世的，快快出世吧！
想往古代的，快快回去吧！
要生活，要今天，
要今天的空气新鲜清爽；
要做人，要现在，
要现在的世界就在地上。
死亡并不可悲，
死于敌手的锋刃也并不可悲，
而死于飞来的暗器却实在可悲，
而死于慈母和爱人误进的毒药是最最可悲！
走啊，向前走啊！
迎着风流出的为什么是泪？
笑啊，放声大笑啊！
可是风的回答为什么总是虚伪？
某甲：
三光日月星，
四诗风雅颂。
遍读圣贤书，
经国济世堪称雄。
某乙：
哪个男子不钟情？
谁家女儿不怀春？
人性甜，人性香，
吃吃玩玩喜洋洋。
某丙：
天才哟，
你为什么冒险来到人间？
在去天堂的路上，
你是否因为晚了一步，
就成了浙江绍兴人？
某丁：
阿呀呀，阿呀呀，
失敬失敬太失敬。
原来咱们还是同志，
为什么你落到了这般绝境？
甲乙丙丁：
太清高，太颠狂，
全部是因为清高又颠狂。
要牺牲，你自己去，
留下我们你死后可以有人为你
树碑立传造牌坊。
造牌坊，多风光，
名垂青史万古长青有人想。
因此上，你莫悲伤，
吃水的后生怎么能够忘记你这挖井人？
前人栽树后人好乘凉！
旁白：
女师大风潮后，与其说是鲁迅的独立影响着许广平，不如说是许广平的激进鼓舞着鲁迅。两个人在沉重而透不过气的黑暗现实的最直接压迫下，从师生变成了同一起跑线上的战友、情侣和同学。面对将来，谁都是同样无知的。
许广平：
一切看来都离我们很远，
所有的事情都烟消云散：
一切现在都归于宁静，
心跳的速度正在放慢。
鲁迅：
一切都离我们很远，
所谓希望象绝望一样可怜。
她们原是一对娼妓，
正诱惑我们走向深渊。
许广平：
一切现在又离我们很近，
近得我的眼睛难以确信，
也许只有走出一步路，
走过去就能达到彼此的心。
鲁迅：
一切都离我们很近，
近得我的眼睛看得逼真。
同一条路上的逃亡，
今天相遇还是相约的人？
鲁迅、许广平：
今夜我和你同走一条路，
同走在一条路上彷徨孤独；
今夜我和你同唱一首歌，
呐喊着光明，向往幸福。
第一幕·第四场 “三·一八”惨案
旁白：
1926年3月，东北军阀张作霖与北洋政府的国民军交战，期间，日本派军舰掩护张作霖的军舰驶进天津大沽口，遭到国民军反击。为此，日本联合帝国主义八国通牒北洋政府，勒令拆除大沽口国防设施。为反对八国通牒，3月18日，李大钊等人组织北京五千民众请愿示威。当示威人群来到北洋政府铁狮子胡同广场前，遭到了军警开枪镇压，死47人，伤200多人。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女生刘和珍也是牺牲烈士之一。
合唱：
同学同学，
风华卓越。
今日痛别，
肝胆俱裂。
气壮山河，
光盖日月。
精神常在，
永不泯灭。
吾辈踏血，
跟从先烈。
前仆后继，
代代不绝。
鲁迅：
沉默啊，沉默，
不在沉默中暴发，
就在沉默中灭亡。
沉默啊，沉默！
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
这无人道的险恶的心肠。
长歌当哭，欲哭无泪，
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收场？！
说什么文明，
只不过用了枪炮！
说什么伟大，
只不过杀了弱小！
看你昂起的头，
上面还沾着没有擦净的血；
看你颤抖的手，
手里还握着杀人的铁。
起来吧，做一名真的勇士，
直面惨淡的人生，
正视淋漓的鲜血，
不要苟且，不要苟且偷生。
许广平：
不要苟且偷生，
不做行尸走肉，
去付出我们的追求，
去寻找生的自由。
让我们放声高歌，
让歌声带我们去远方，
去到大地冰雪融化的故乡，
那里植物都散发着迷人的花香。
这是阳光明媚的南方，
这是风暴狂烈的沙场。
多么熟悉的爱情的气息，
夹杂着硝烟的气味在风中飞扬。
鲁迅、许广平：
我的心越过了江河海洋，
越过了丛山峻岭，
去到南方，去到南方……
旁白：
惨案发生后，北洋政府通缉李大钊等人，鲁迅也上了黑名单。迫于黑暗政治的追杀，鲁迅和许广平不得不向当时大革命的中心南方转移。
第二幕 为了忘却的纪念
合唱：
洞庭木落楚天高，
眉黛猩红涴战袍。
泽畔有人吟不得，
秋波渺渺失离骚。
鲁迅：
我在厦门的时候，
住进了一幢空荡的楼。
陪我的都是书，
围起了一面墙、拦住了自由。
我在广州的时候，
住的是一个大钟楼。
钟声时常回荡，
却不知是报喜还是报忧。
革命不革命，
杀头不杀头，
革命革革命，
杀头杀杀头。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
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
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
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楼上有人狂笑，
楼下有人哭号。
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第二幕·第一场 祝福
旁白：
1927年4月，蒋介石发动政变，大革命时期的国共合作彻底破裂。鲁迅于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来到上海，从事职业写作，并渐与共产党地下组织联系，领导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为之长久辛苦地工作。
这个时候，他与许广平的同居生活也已公开，并于1929年生下儿子周海婴。住在上海景云里的鲁迅，常与左翼作家联盟的青年柔石等人来往。周海婴诞生的时候，青年们前来祝贺。
青年甲：
风儿吹斜的透明雨滴，
雨儿淋湿的金黄水梨，
还有圆圆的鹅卵石和松球，
这都是我要送给你的贺礼
青年乙：
翩翩起舞的各色蝴蝶，
蝴蝶逗留的含羞花枝，
还有红色的石榴果和晚霞，
这都是我要送给你的贺礼。
青年甲乙：
害怕月光而起飞的野鸟，
野鸟身上美丽的羽翼，
还有荷花尖尖角上的蜻蜓，
这都是我要送给你的贺礼。
青年们：
让我们一起来祝福你，
祝福你健康美丽：
让我们一起来希望你，
希望你幸福如意。
鲁迅：
多么希望他健康美丽，
多么希望他幸福如意。
为了他我们更加努力，
更加努力去争取人的权利。
从前我说过吃人的筵席，
其实我也是那其中之一。
旧社会的我们曾经做了奴隶，
今天的我们是奴隶的奴隶。
路漫漫其修远兮，
轻易不能取得胜利。
不会有什么惊人的奇迹，
非要等到全体奴隶一起抗议。
柔石啊柔石，
今天的贺礼，
未来的主人翁们
是否承受得起？
柔石：
先生的话语重心长，
充满了远见力量。
要粉碎这个吃人的世界，
还须劳苦大众起来反抗。
冯铿：
我们左联的青年应该领先，
应该站在斗争的最前方。
鲁迅：
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彷徨，
非要做到拳来拳对，刀来刀当。
鲁迅与青年：
在这茫茫的中国黑夜里，
明天的光芒正在升起。
秋雨寒，秋风凉，
无边落木萧萧下；
秋雨烈，秋风紧，
不尽长江滚滚来。
你看那里——
合唱：
春回大地遍开鲜花。
第二幕·第二场 痛打落水狗
旁白：
光阴荏苒，人世却没有多少变迁。鲁迅的敌人，是几千年的敌人，他们以不同面目出现，用不同的调子唱着同一个内容，无所谓朝代、政党、时尚的外壳，他们无孔不入，无缝不钻，即使在革命的左翼作家联盟中，他们依然去不掉这同一样的千古的吃人的心思。
鲁迅的战斗，看起来也很简单，不停地写作，写作，破除掉那空头文学大师的美梦，从问题到问题，从主义到主义，什么也不能迷惑他的眼睛，一篇篇短小不成巨制的杂文，一本本短命不成气候的杂志，《语丝》、《莽原》、《未名》、《奔流》、《萌芽月刊》……直捣那奴才的根底，痛打各种各样的走狗，直为了将来的人不做奴隶！
某甲：
金木水火土，
天地人万物。
逍遥桃花源，
醉生梦死难得一糊涂。
某乙：
哪个穷汉不想银？
谁家富豪不要金？
奶水甜，奶水香，
谁喂奶吃谁是娘。
某丙：
遥想洋楼高耸，
正对着阔街上车水马龙。
前面是一杯热气蒸腾的无产阶级咖啡，
远处是许许多多龌龊的农工大众。
快快来呀，我的天才，
快快跻身到我们革命的咖啡沙龙。
某丁：
阿呀呀，阿呀呀，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给我，
你不给，这亡国奴，
为什么危急时刻你还要藏私货！
甲乙丙丁：
太堕落，太下贱，
全部是因为堕落又下贱。
老奴隶，你不要脸，
拖着我们你胡搅蛮缠影响大家
往上爬着去登天。
去登天，美又甜，
升官发财加爵进禄令人羡。
因此上，你怀恨在心，
千方百计诽谤加害你太阴险。
吃不到葡萄你说葡萄酸。
鲁迅：
狗，全部是狗！
叭儿狗，癞皮狗，落水狗，
野狗，饿狗，疯狗，跳墙的狗。
狗，全部是狗，
全部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我一边走一边笑，
因为我已明白如何让它闭口。
但是我不愿意做，
不愿意抛给它哪怕剩余的一根肉骨头。
痛打落水狗！
痛打落水狗！
第二幕·第三场 龙华五烈士
旁白：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光怪陆离，情形异常复杂。黑社会，青红帮，政治团体，林林总总，各种关系交互在一起。共产党的地下组织随时都会遭到破坏、袭击，生存的状态特别恶劣。鲁迅也是在那个迷幻的世界里离奇地存活着的人，他利用租界的缝隙穿插隐蔽，化身万千地在各种杂志上呐喊抗议。那时，一方面日本军政府正加紧准备侵略中国，另一方面日本又有很多左翼人士也悄悄地帮助中国的革命。内山完造便是其中之一，他和鲁迅过往甚密，在上海开了一家书店，成为左翼青年和共产党人经常秘密光顾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特别的环境里，1931年1月，在上海东方饭店，柔石等三十多人聚集在一起开了一次很激烈的会议。突然会场冲进一群特务，柔石等人被捕。
二个多星期以后，柔石与同时被抓的殷夫、冯铿等五位青年，在上海郊外的龙华被国民党枪决。
合唱：
同志同志，
飒爽英姿。
今日赴难，
可歌可泣。
壮志未酬，
身躯先死。
浩然正气，
感天动地。
第二幕·第四场 惯于长夜过春时
合唱：
惯于长夜过春时，
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
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
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
月光如水照缁衣。
鲁迅：
连日来风声紧，猖獗虎狼，
为藏身，一家人躲进花园庄。
传来了柔石他们死难的消息，
破灭了我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多少青年的血白白流光。
我只能用笔墨，
勉强写几句文章。
仿佛从泥土中挖一个孔，
让自己可以呼吸不致于死亡。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夜正长，路也正长。
我不如忘却的好，
我不如再也什么都不讲。
刘和珍与众学生：
请问先生，
那么我们怎么办？
如果放眼望去，
一切都是黑暗，
请问先生，
我们怎么办？
天空怎么办？
还会有太阳吗？
春天怎么办？
还会有鲜花吗？
世界怎么办？
还会有出路吗？
合唱：
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长天渺渺，月轮皎皎。
鲁迅：
一个影子覆盖一个影子，
大地很厚又很薄。
为了将来快些来到，
为了今天的不能全忘掉。
让老年的为青年的纪念吧，
好让将来的人把这些都记牢。
许广平：
请你不要太过悲伤，
悲伤的事情可以化作力量。
现在我们一起回家，
内山先生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内山完造：
并不是一切都那么黑，
你我之间就有亮光。
朋友们就在你身旁，
等待你回到新的战场。
众人：
等待你回到新的战场，
等待你把新的战役打响，
等待你指挥千军万马，
等待你把夜行的火炬点亮。
合唱：
高高地昂起你的头，
挺起胸膛，
象一面光荣的旗帜，
迎着风雨飘扬。
第三幕 北平五讲
旁白：
1932年，鲁迅搬到了虹口的拉摩斯公寓。这里是日本租界，政府的势力渗透不进来，一切看起来还相对宁静。早晨，许广平推开窗户，走到阳台上。下面，北四川路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街市苏醒过来，进入了白天的喧闹。
第三幕·第一场 拉摩斯公寓
许广平：
空气里回荡着我的歌，
就好象鸟儿从天上飞过，
我要打开胸膛让心自由，
自由地去感受真的生活。
鲜花把美好的梦说破，
呈现出好一派生机勃勃，
这样的天气有一种安详，
我说不出为什么心里难过。
风吹细细，雨洗涓涓，
风雨洗亮的早晨一尘不落：
蓝天如玉，白云似烟，
云天相对的空间无比宽阔。
旁白：
突然，一声枪响打断了这一切。阳台的门窗被子弹穿破，许广平的目光顺着弹孔所指的方向一点一点向内移，移过了子弹射穿的家具、书桌，移到它射中的座椅的一条腿，移到了从一边正要入座的鲁迅愕然的脸。他的手和脚停留在刚才还平和的半空之中。他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之后，宪兵闯入拉摩斯公寓鲁迅的住所，开始了搜查。
这一天，是1932年1月28日，日本在上海利用租界驻军发动了“上海事变”，鲁迅一家所遭遇的，正是日军沿北四川路进攻19路军的历史细节。
上一年，北边发生了“九·一八”；这一年，江南发生了“一·二八”。中国再也没有宁静，鲁迅一家也和他的奴隶国民一样，陷入了国难。
合唱：
万家墨面没蒿莱，
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
于无声处听惊雷。
第三幕·第二场 中国的脊梁
旁白：
1932年冬，远在北平的母亲来信，要求鲁迅北上探亲。鲁迅再次回到了他阔别多年的北平，回到了“五·四”运动的中心。在北平探亲的日子里，鲁迅拜访了旧友，也应邀去了几座大学演讲。他的演讲说到了文学，说到了民族精神，也说到了民众的力量。这个时期鲁迅的思想已经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鲁迅：
国土沦丧，山河破碎，
可是有人还在蒙头大睡。
有什么文学可谈，
全部只是帮忙和帮闲！
有什么学问可做，
全部是奴才嘴脸！
那天月蚀的晚上，
鞭炮声声地作响。
侵略者感到了恐慌，
却不知道这样那样，
全不是为了救国，
而是忙于去救月亮。
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不能沉睡昏昏。
有多少性命牺牲，
这是血的代价教训。
要觉醒起来远看，
但也不能远到天边。
顶顶紧要的就是身边，
身边的事情关系到明天。
我从前看工农大众，
就好象是花鸟鱼虫。
全不知道他们流血流汗，
都是在为了别人劳动。
其实他们都是泥土，
泥土才能种出繁荣。
我们自鸣不凡的优越，
实在是低级趣味的平庸。
那所谓的历史充当了屠杀的帮凶，
不过是为了包庇坐享其成的懒虫。
如今我翻过这发黄的篇章，
才看见中国的脊梁是从底层往上高耸。
合唱：
我们从古以来，
就有埋头苦干的人，
就有拼命硬干的人，
就有为民请命的人，
就有舍身求法的人。
鲁迅：
觉悟的群众，
有着多么博大的心胸，
我们中国的前途和命运，
全部掌握在他们手中。
鲁迅与群众：
向开始致敬！
向结束致敬！
向沉默致敬！
向真话致敬！
向死去之后彻底死去的人致敬！
向现在活着永远活着的人致敬！
向无中生有致敬！
向反败为胜致敬！
向面对现实穿透生活的人致敬！
向两手空空粉碎规律的人致敬！
致敬，致敬，致敬！！！
第四幕 鲁迅逝世
旁白：
鲁迅病倒了，他得了当时不治的肺结核，X光片显示他同时并发肺气肿，健康的肺叶被挤到一边蜷缩着。他很困倦，躺在施高塔路大陆新村九号的居所里。他的生命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也许他比谁都清楚一切都要结束，因此，反而他更加努力、更加拼命地工作。许广平来劝说他休息。
第四幕·第一场 最后的日子
许广平：
你现在必须绝对卧床，
再也不能硬着头皮死扛。
请你吃药、睡觉、注意营养，
并且停止写作、停止会客、停止思想。
鲁迅：
停止写作、停止会客、停止思想，
这和死去还有什么两样？！
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反而只有加倍工作才是良方。
许广平：
你这样的良方医治了别人，
也应该回过头为自己想想。
朋友们都希望你能健康，
好长久斗争把敌人抵抗。
鲁迅：
好好好，我现在就睡觉，
一觉睡到明天天亮。
等养足了精神再论短长，
等恢复了健康再杀他个回马枪！
旁白：
于是，鲁迅安静地躺好，闭上了眼睛，许广平带上房门，退了出去。他想要坐起来，可是他太疲倦了，羸弱的身体敌不过阵阵袭来的困意，他歪头睡着了。在梦里，他回到了故乡——他坐在船上，走的是水路。两岸的桕树，禾苗，野花，树林，鸡犬，茅舍和寺庙，还有劳作的农夫和村妇……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船工每打一桨，这些水中的景象都夹带了明丽的阳光，还有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水载舟行，经过了一片红花，水影就把红花拉长，象是一条红锦带，于是周围的其他景物与之交织在一起：红锦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白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他的歌再也没有愤世的词，希望绝望的词，欢娱悲苦的词，只剩下勒勒勒的哼唱。这勒勒勒的哼唱恬静，拙扑，催人入眠……而他们却不眠不睡，在任何时间都会出现——
某甲：
是梦不是梦，
如梦似人生，
四大皆空空，
去到极乐世界中。
某乙：
哪个朝代不欺民？
谁家朝廷君不昏？
给我吃，把我用，
管他是狗还是熊。
某丙：
我们敬爱的鲁迅先生老了，
我们敬爱的鲁迅先生为什么是诸葛亮？
先生的旁边哪里来的早变心了的魏延？
无产阶级大众何时又变成了阿斗？
某丁：
阿呀呀，阿呀呀，
你怎么还在那里翻旧帐。
如今抗日咱是一家，
为什么你揭我的疮疤死不放？
甲乙丙丁：
骂你爹，骂我娘，
全部都在骂爹又骂娘。
老东西，你还不死，
八辈子祖宗叔伯姑嫂婆媳妯娌
堂的表的全部都给你骂个精光。
骂精光，有什么好？
到头来剩下你孤家寡人多无聊。
因此上，我们好商量，
给你磕头作揖按摩搓背怎么舒服怎么搞。
成人之美没齿不忘，
好人好心有好报。
合唱队的歌者：
魑魅魍魉，
兴风作浪；
赤地千里，
满目苍凉。
匕首，投向那虎豹豺狼，
利箭，射向那妖巢魔窟。
形形色色，人面兽心，让他们怨恨去，
一个也不宽恕，绝不宽恕！
合唱：
横眉冷对千夫指，
俯首甘为孺子牛。
第四幕·第二场 遗嘱
旁白：
1936年秋，某一天，共产党方面的联络人冯雪峰来看鲁迅。他为鲁迅带来了红军胜利的消息，这成了鲁迅在最后的时刻心中最亮的光明。
许广平：
先生，先生，
请你醒一醒，
请你睁开眼睛，
冯雪峰看你来了，
你醒一醒。
鲁迅：
不要为我哭泣，
不要把眼泪流淌。
你曾经对我说过，
悲伤的事情可以化作力量。
人总不免一死，
死了旧的、新的才好生长。
我觉得非常幸福，
因为一直有你在我身旁。
我们走过的路，
前人想都不敢想。
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
其中滋味不能随便讲。
许广平：
今夜我和你同走一条路，
同走在一条路上彷徨孤独；
今夜我和你同唱一首歌，
呐喊着光明，向往幸福。
鲁迅：
同志们，我死以后，
不要悼念不要哀歌。
赶快地把我埋掉，
去走自己的路管自己生活。
同志们，我死以后，
没有什么可以存留。
假使血肉该喂动物，
我情愿喂狮虎也不给癞皮狗。
同志们，我死以后，
不入地狱天堂。
也不变神仙魔鬼，
我将不再回头永远消亡。
同志们，我死以后，
你们要把眼睛擦亮。
和我称兄道弟的人，
也有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同志们，我死以后，
告诉孩子我的想法：
千万一定脚踏实地，
绝不要做什么空头的文学家。
同志们，我死以后，
你们要更加努力顽强。
绝不要轻信他人，
一切事情要自己主张。
同志们，我死以后，
天总要亮起来总要放光，
到那时千万别让
这旧世界的毒害再猖狂。
同志们，我死以后，
不要悼念不要哀歌。
赶快地把我埋掉，
去走自己的路管自己生活。
冯雪峰：
先生你为什么要谈论死？
今后的斗争要我们在一起。
应该好好休息养身体，
为革命多做工作多出力。
同志们非常想念你，
托我来告诉你胜利的消息：
红军爬雪山过草地，
已经达到陕北根据地。
鲁迅：
在你们身上，
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将来；
在你们面前，
解放和建设的大路已经展开……
我现在感觉非常轻松，
也许我真的不能再动。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可以休息，可以睡觉，可以做梦。
尾声 民族魂
许广平：
悲哀的雾围笼罩了一切
我们对你的死有什么话说？
你曾对我说：
你好象一只牛，
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和血。
你不晓得，
什么是休息，
什么是娱乐，
工作，工作！
死的前一日还在执笔。
如今……
希望我们大众，
锲而不舍，跟着你的足迹，
起来！
众人：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合唱：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儿，
就一定要实现！
【剧终】
舞台音响：严贵和
录音：简军
钢琴：孔宏伟
鼓：魏东
管弦乐队：李卫和、范琳、丁冀伟、毕国详 等
指挥：张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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