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外交的伪善
李北方
《霸权还是生存:美国对全球统治的追求》 (美)诺姆·乔姆斯基著 张鲲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4月版
人的生命价值几何?政治正确的答案是,人的生命是无价的,不可以拿任何其它标准来衡量。此话无错,却又远远不够,尤其是在谈论现实的政治问题时,生命价值可以被确定为非常大,但必须可度量,且不分种族不分地域,价值要相等。
抽象意义上的无价或价值无穷大之所以不够,是因为在数学上,无穷大无论乘以任何数字,结果还是无穷大,这就会在逻辑上导致一个残忍的结论: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和多个人的生命相抵,少数人的生命可以和多数人的生命相提并论。更近一步,就会变成强者的生命比弱者的生命更值钱,一个以色列人的生命比一个巴勒斯坦人的生命更值钱,一个美国人的生命比一个伊拉克人的生命更值钱。
如果这个推论在伦理上不可接受的话,我们就不能无视如下的事实。2001年9月11日,两架飞机撞上了纽约世贸中心双塔,造成了2749个美国平民死亡。“9·11事件”导致了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发动了报复性的“反恐战争”,先是轰炸阿富汗,然后入侵伊拉克,时至今日,战争所导致的暴力和伤亡仍在持续,且看不到任何平息的迹象。据英国“伊拉克伤亡调查小组”和牛津研究中心的一项研究,2003年3月伊拉克战争开始至2005年3月的两年间,战争导致的伊拉克平民死亡人数为24860人,伤42500人,其中死亡平民直接由联军造成的有9270人,占37.3%,在这9270人中,直接死于美国兵枪炮口下的高达98.5%。最新的统计表明,2006年全年,又有14298个伊拉克平民死于战乱。
拉丹成为全球头号通缉犯,若干名基地组织的高层领导已经被击毙。萨达姆已经上了绞刑台,获死的主要罪行是制造了杜贾尔村惨案,报复性地杀死了143名什叶派穆斯林。对照这些死亡数字,必须要问,谁应该为数万伊拉克平民的死负责(不要忘了,在阿富汗也有成千上万的平民无辜死于战争)?
这样的诘问会让有些人不舒服,他们相信人命不可以这样对比,萨达姆是个暴君,杀人罪不可恕,而布什则怀抱在中东地区建立民主的伟大理想,死于美军枪口的平民不过是“必要的损失”而已。其实这不过是成王败寇、目标决定手段的合法性等强盗逻辑的变种而已。
在这个问题上,且让我们回到马克斯·韦伯,他指出衡量政治人物的道德水准时,标准与衡量普通人并不相同,应该讲求“责任伦理”,而非“信念伦理”,也就是说判定政治人物的善与恶要看他在政治生活中造成的结果,其内在的价值追求在其次。无可辩驳的事实是,美国的“反恐战争”造成的人道损失比任何它所宣称的“恐怖分子”都要深重,它使世界变得比以往更为动荡和不安全,但没有人对此负责,因为没有一个比美国更强有力的组织来执行。
以上一段的讨论认可了一个前提,即在中东地区建立民主是美国发动战争的真实动机。事实上这个前提是子虚乌有的,至少是值得高度怀疑的。进攻伊拉克前,布什政府一再宣传的理由是萨达姆政权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生化武器。萨达姆倒台后,美国兵把伊拉克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这时布什才开始将民主问题拿出来,作为错误的战争前提的替代品。
乔姆斯基回顾了历史后指出,美国的一贯政策是,不能让伊拉克民众控制自己的国家。美国无意于伊拉克人民的利益,却扯起民主的大旗为赤裸裸争夺利益的行为遮羞,这种伪善是无法容忍的,乔姆斯基尖刻地写道:“若干法西斯能够虚伪到我们这种程度,他们就会说自己袭击珍珠港完全合情合理:这是因为他们必须强迫美国纠正国内罪恶的种族主义现象,并采取切实步骤走向真正的民主。”
“美国一面歌颂民主,一面表现出对民主的蔑视。”乔姆斯基总结了美国的外交政策对民主策略的运用方式:一个国家在形式上实现民主是可以的,但它必须服从美国的命令,否则这个国家就应该实行不危及固有的权力结构的“有限的、自上而下的”民主。
如果想更多了解美国对于伪善的“民主外交”手段的运用,不妨看一看《霸权还是生存:美国对全球统治的追求》(查韦斯极力推荐过这本书)和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的“乔姆斯基文集”中的另外4本。对美国的批评,当代恐怕没有人比这位被称为“西方社会最伟大的异议分子”和“永不停歇的反叛者”的麻省理工学院哲学和语言学教授更深刻的了。
作为一个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对于语言被系统地用于扭曲事实、服务于美国的意识形态抱有高度的警惕,他戳穿过一个个谎言,可还是无法逃脱那个“用谎言织就的大网”。伊拉克战争开始前,乔姆斯基就持鲜明的反对立场,理由是战争将导致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流入非正规武器市场,伊拉克的核设施被抢劫。事实已经证明,所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完全是捏造出来的,连乔姆斯基这样“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美国政府”的人都接受了这个前提,可见美国政府制造舆论、以民主的外表装饰其所真正奉行的丛林法则的能力是何等的强大。
忽然有一个疑问,那个时髦的名词“软实力”,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用谎言织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