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生态农场啃最硬的骨头:让果园停农药
蒋高明
一、果园里的杀手
在人类所有的栽培植物中,果树恐怕是被打农药最多的。自从有了农药的发明,果园里的另一种生命就一直在与农药进行着顽强的抗争。人类使用的农药毒性越来越大,以前使用硫酸铜(天然矿石)的波尔多液,现在使用扩散性很强的有机磷和有机氮(亚硝酸盐是严重的致癌物),目前农药的花样品种不断翻新,剂量也越来越大。但是,害虫的抗药性也不断地提高。农药施用由原来的叶面喷洒,到后来的内吸式的药物喷施,一致于不惜进入果肉;由过去的每年打1-2遍药,到目前一年打十几遍药,果园已经变成了药味充斥的杀场。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果农们并没有消灭害虫,尽管害虫们以更大的生命代价验证了达尔文的适者生存法则,证明了它们的存在。相反,人类以前的许多好朋友如一些有益的鸟类(如灰喜鹊、大山雀)和昆虫(如螳螂、七星瓢虫)却被他们杀死了。
而更不幸的还在后头,农药最终杀死了果园的主人。山东某县有个叫新村的几百人小村,近几年得怪病的人不断增加:不到三十岁得了尿毒症;不到半百的人浑身肿痒,疼痛而死;不到六十的人患上了肝癌、肺癌和肠癌。过去七八年间,因癌症而失去生命的超过了20多人,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50出头!而在果园没有进入该村前,他们不知道什么叫癌症。
我们调查后发现,患怪病的人,都是长期住在果园里或者果园边的农民,致病的部位都与他们的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有关。除了喷洒农药直接接触剧毒性的药物外,更可怕的灾难是他们常年饮用被他们自己污染的水。果农们一般就地掘井,在沙质的土壤上挖3-5米就见水,长期喷洒的农药通过雨水淋溶进入土壤,又通过土壤进入地下水,最后在井水里富集,最终致人于死地。那些住在黄土质的果园里的人避免了侥幸一死,然而,土壤里潜藏的化学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在山东某县一个叫大屿沟的山前沟谷,每年有十几吨的农药被拉进这条沟,用水稀释后喷洒在果树上。住在这个不到三十平方公里约1.5的万沟里人,十年来他们的果园经历了近百吨农药洗礼,这些要害虫命也会要人命的东西成了果农们丢不掉的伙伴。大屿沟里,每年春天一片艳丽景象,盛开的梨华、桃花、苹果花、杏花足以让诗人们认为这里就是世外桃园;小溪里流出的水是清澈的透明的,然而,水里面已经没有了鱼虾,而三十年前这里是鱼虾的天堂,鸟类的乐园。果园正逐步成为埋葬果农的坟场。
以苹果特产而闻名全国的某果树大县,不幸成了所在省患癌症最多的县;我们必须思考:谁来救救果农,谁来救我们自己。50多年前,美国环境学者卡尔逊一部《寂静的春天》唤醒了美国人对自己家园的关注。今天,全国很多死于农药污染的果农们的生命应当使我们清醒过来:现在农业污染的最大受害者不是城里的居民,而是田里的农民;生态环境污染起来容易而治理起来困难;一旦养育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土地里积累了大量的有害物质,我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二、向果园农药开战
那么,我们研究团队的技术能不能让果园停止农药呢?尽管经过5年努力,我们已经不用农药成功控制了大田害虫,但对于果园不用农药我们心里还是没有底的,但不服输的我们还要挑战这个难题。要实验就需要果树,需要资金。弘毅生态农场外面就有一片约十亩地的苹果园。原来是集体的果园,后来搞土地承包时,被4户蒋家庄的村民承包了,其中一户为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蒋盛林。两年前,我们曾经将购买的诱虫灯免费给蒋盛林,并在果园养鸡,取得了一定的效益。因此,用作实验的果园是现成的,关键是实验的成本很高。
我们要彻底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来管理果园,果农们听了都摇头。他们认为如果那样,根本收不到苹果。要实验可以,我们必须得包产量。即利用我们的技术,必须保证产量不能低于往年,且还要给他们发工资,因为他们担心我们的技术更费人工。这样算下来,光实验费一亩果园的费用就需要1万多元,如果能够收到5000斤苹果,还基本能够保本,实际上果农们都清楚,他们的果园一亩地收获5000斤苹果是很好的年景。由于费用高,我们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做这个实验,尽管研究生孟杰已经查找了大量的资料,她很有信心做成功这个具有挑战性的实验。的确,美国人曾经用有机的办法做过类似的实验,文章还发表到著名的《科学》杂志上。因此,如果具有实验条件,研究生非常希望做一个具有挑战性的实验,发表高水平的成果。然而,我们为四五万元的实验费头疼了。
正当我们为实验费发愁的时候,广东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老总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
2011年,弘毅生态农场秋季有机粮食再获丰收后,农场员工与研究生们赢来了一批特殊客人。11月11-12日,广东康力医药有限公司董事长许瀞予一行前来弘毅生态农场参观。 当许总知道我们要用有机的办法对苹果园进行有机实验的想法,缺乏科研费用时,她慷慨地答应帮我们解决。于是,我们得到了进行该项试验的费用。很快,我们与弘毅生态农场一墙之隔的果园主人蒋光远签订了果园承包合同,共约5亩果园,条件是严格按照我们提供的办法进行果园管理。经谈判,我们支付给他8000元果园使用费,每月支付1200人工管理费用,有机肥、浇水、杂草控制以及剪枝、套袋等需要大量人工时的费用另外计算,都由我们承担,这样算下来约需4万多元。作为回报,所生产的所有苹果归我们,我们再以低于市场有机苹果的价格售给广东的许总。
三、小小壁蜂显神威
实验果园落实后,研究生孟杰也就开始忙碌起来。不用化肥、农药、除草剂,还要保证果园高产,这是个高难度的研究工作,果农们对我们的做法更是怀疑加加奇了。
不用化肥,就需要用有机肥,弘毅生态农场里的大量牛粪有了用途,但是将大量牛粪运到果园并施入果园里花了一个多周的时间,这是用工较多的一件话儿。不打农药,害虫靠诱虫灯来防治,为了保证首次实验成功,我们在5亩果园里挂了3盏诱虫灯,这样就将打农药的人工费和农药费全部省下了。因为果树浓密,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还放置一些粘虫黄板。对于杂草,果农们每年要锄5遍草,我们一遍也不锄,因为地面上的草本植物有保持水土减少地面蒸发的好处。不但不锄草,我们还种草。孟杰买来了白三叶草,种植这种草的目的,一是用来与本地杂草产生竞争,以草治草;而是三叶草是豆科植物,其固定的氮素可以直接翻到果园里作为肥料。这样调整后,打农药与锄草的人工成本及药费全部省下了。
最让果农们服气的技术是我们引进了传粉蜜蜂。用传统的办法管理果园,由于大量使用农药,蜜蜂等传粉昆虫都被杀死了。没有了蜜蜂,可怜的果农们只好搭起梯子,实行人工授粉。蒋光远两口子要不停地干1个多星期才能将给果树们授完粉,人工授粉毕竟不均匀,座果率低,对产量造成很大的影响。停止农药后,蜜蜂们就能够重新采蜜,可蜜蜂那里来呢?弘扬生态农场的志愿者、山东农业大学的李立君给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这个来自山东著名苹果之乡栖霞县的大三学生来弘毅生态农场参观时,向我们提出了解决蜜蜂来源的难题。他从家乡带来的小小蜜蜂是装在芦苇管里的,在冰箱里越冬。他给我们带来了约600多只小壁蜂,成本只有区区几十元,一下子解决了1000多元的人工授粉成本。让果农们更信服的是,那些嗡嗡飞翔的小蜜蜂授粉远远比他们搭梯子人工授粉要彻底得多,苹果座果异常多,看到苹果座果比任何一年都高,乐得果农蒋光远嘴都合不拢。那些周边没有列入实验田的果农们偷偷地求小李明年也给他们弄点蜜蜂来。
果园里的营养、杂草、害虫、授粉问题用生态学的办法解决了,但还面临着蚜虫和鸟类袭击等问题。对于小小蚜虫,还真拿它们没有办法,它们压根就不按正常规律办事,不要交配就能够产下后代(孤雌生殖),且不会飞,诱虫灯和粘虫黄板不管用了。但这些小生灵也有怕的,沼液喷到它们身上那怕事凉水喷上去,都能要它们的命。蚜虫出现时天气干旱的信号,即使喷水或浇灌或者下一场雨也能够控制。于是,果园里安装了三口装满沼液的大瓦缸,随时准备扑灭要爆发的蚜虫。对于鸟儿,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有的果农索性布置了尼龙袋做的“天网”,将捕获的鸟类“暴尸示众”,而我们感觉那太残忍了。在果园上空悬挂发声的汽球或一些废旧的光盘,多少对鸟类有些趋避作用。如果不能有效防鸟,我们计划留一部分果实给鸟儿了。
苹果采摘的日子,大部分要到秋后,然而有一种早熟的品种8月份就能够采摘了。小孟连续2个月在果园里摸打滚爬,在北京我的办公室里见到她时,她已被果园里的跳蚤咬得满身是包不得不回京休整了。
“果园的大爷说,看现在的长势,今年的果园产量很可能超过去年”,小孟对我汇报她的战绩。要知道,我们取得这样的产量可是她啃的有机农业里最硬的骨头啊——一点不能用化肥、农药、农膜、除草剂。看到自己的辛勤劳动结下了累累硕果,研究生孟杰自信地笑了。
图1 小蜜蜂授粉后苹果座果率高
图2 蜜蜂授粉后将后代留在这些芦苇管里
图3 防治蚜虫的大缸里装满沼液
图4 农场科研助理曾彦设计取虫袋,长长的塑料管方便研究生从地面取虫
图5 粘虫黄板上粘满了飞虫,它们的幼虫是果园害虫
图6 农民与研究生在一起
图7 从事有机果园研究的研究生孟杰
图8 果园里博士硕士生们阳光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