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约:新时期的大寨
王宏甲
题记
《塘约道路》于2016年11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2016年12月10日,经中央领导同志批准,由中宣部《党建》杂志社和人民出版社共同在京召开“塘约基层建设经验座谈会暨《塘约道路》研讨会”。
2017年3月9日上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在参加贵州代表团讨论时说道:“我是在《人民文学》杂志上看到《塘约道路》的,后来《人民日报》也发表了一篇。塘约做到这样,关键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是新时期的大寨。我看了那篇文章,留下深刻的印象。”
2017年2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塘约道路>的三个关键词》,阐述中国道路、中国故事、中国力量是《塘约道路》最突出的主题,是对习近平总书记治国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的生动注解和诠释。
本文仅是缩写的《塘约道路》梗概。江南体育竞技中心 编辑出版《田野的希望——榜样名村成功之路》,向我约稿,因以付之,向他们极有意义的工作致敬!
在一贫如洗的废墟上
贵州省安顺市有个塘约村,辖十个自然村,3300多人口,1400多个劳动力,外出打工最多时达到1100多人,是个典型的“空壳村”。2014年6月3日,该村遭遇一场百年未见的大洪水,田毁了,路毁了,一些房屋倒塌了,望着被洪水洗劫的家乡,村党支部书记左文学满脑子都在想一件事:现在怎么办?
6月5日,安顺市委书记周建琨等人踩着泥泞,来到受灾最重的白纸厂寨,几个妇女围住他哭诉:啥都没了,粮也泡水了……帮帮我们!怎么帮?“帮我们修路!”周建琨后来告诉我,他忽然很感动,她们不是要粮要钱,说修路。男人们出去打工了,女人是村里种田的主力,路没了,她们下地干啥都难。
周建琨正在跟几个妇女说话,村支书左文学来了。他是在帮困难户修房被人叫来的,浑身沾着泥浆,两眼通红,像一匹狼。
就在这天,周建琨对左文学说:“你为什么不成立合作社?党支部可以把人组织起来呀!”左文学说村里大部分都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周建琨说,妇女讲先修路,好,政府出水泥出材料费,你们出工出力干起来,行不行?左文学说行。
就在这天,左文学记住了周建琨说的:“你要记住,政府永远是帮,不是包。党支部也一样,要依靠人民群众。”
左文学告诉我,这天他还记住了周书记说的“要靠群众的内生动力”。他说周书记走后,他哭了。我问,为什么?他说:“我看到了前途。”
左文学小名二牛,这年四十三岁。
1991年,他二十岁外出打工半年,带回一千多快钱。回乡后种过药材,失败了。接着养猪,最多时养到六十头,前五年都赚钱,第六年一下就亏了。不甘心,改养牛。养了三十六头牛,在镇上县里都很出名:“那个养牛的叫左二牛。”
2000年换届,村里人选左文学当村主任。乐平镇大屯片区总支书朱玉昌来村里找他谈话,他说我在养牛,脱不开身。他的父亲听说后表示:他说了不算,等晚上开个家庭会。
当晚,父亲主持家庭会,问儿媳妇:这个村主任,你同意不同意他干。儿媳说:他想做的事就做吧,我从来都没拦着他。父亲说:村干部要付出的,没有你支持,他干不下去。儿媳问:咋支持?父亲说:你就支持他两点。一是他有事,随时要走,你不能拖后腿;二是有人来找,端椅倒茶要及时,找你吵架,你也必须先倒茶。儿媳说可以。
二牛说牛还在。父亲说:没必要老想着挣钱。盖多大的房,你只有一张床。你消化再好,一天也是三餐饭。二牛说:现实中,没钱,也挺难的。父亲说:有生活就行了,到我这个年龄,给我钱也没用。
父亲又说:“村干部就像一栋房子要有几根柱子,没几根靠得住的柱子,一个村庄撑不起来。你有机会给大家做点事,是福气啊!”
听起来这个父亲是不是很有觉悟?他叫左俊榆,当过三十八年的村支书。他对儿子的教导令我感到,这里有老一代支部书记心中仍存的理想,期望传递给儿子。
左文学把牛卖了,开始当村主任。这年他入了党。2002年底任村党支书。从那时到2014年,十多年过去了,他做了什么呢?当地有煤炭资源,他曾想给村里办个煤厂,还想办个木材加工厂,可是村集体是空壳的,没启动资金,连通知开个会都要左想右想。
今天,周书记问他为什么不成立合作社?党支部可以把人组织起来呀!这话比洪水之夜的电闪雷鸣更让他震撼。当日他用手机通知“村支两委”全体成员:今晚开会。
村是中国最基层、幅员最广的地方,缺集体经济,村就涣散了,社会就会缺乏坚实的基础。现在左文学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事,不在办个什么厂,而是要把村民重新组织起来,靠集体的力量抱团发展。
再一次选择道路
2014年6月5日晚,“村支两委”十一位成员齐聚村委楼。小楼还是改革开放前夕盖的,今已破旧不堪,屋顶滴滴答答漏雨。
“我想好了。”左文学说,“把全村办成一个合作社,把分下去的责任田全部集中起来,由合作社统一经营。”
会议室热闹起来。十一个委员,绝大多数都有打工的奋斗史。村主任彭远科就曾到浙江打过四年工。他们几乎一致的体会是,生产队解体后,确实没有人捆住你的手脚,他们也确实奋斗了、拼搏了,但是没有人靠打工富起来,反倒是从前一家人团聚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村里落后的环境缺少人改造,变得村不村,组不组,家不家……议来议去达成一个共识:单打独斗没出路。
左文学说他想明白了,第一步就要成立合作社,把村里的土地集中起来,搞规模经营。第二步就是调整产业结构,打工回来的人,可以组织起来搞建筑公司、运输公司。
有人说:“把分下去的承包地再集中起来,是不是走回头路啊?”左文学说:“以前那叫改革,现在这叫深化改革。”
仿佛是一种心中早有的愿望在这个夜晚苏醒。会议最后决定:明后两天做准备工作,第三天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对成立合作社一事进行公决。
6月8日上午,出太阳了。十个自然村寨的村民代表集中到塘约村本部开大会。左文学在会上反复强调一个原则:入社自愿,退社自由。最后投票公决,参会代表共八十六人,全票通过。
接着开展的土地确权流转是一项艰巨、细致的工作,历时十个月。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塘约村从土改到人民公社,到家庭联产承包制时,耕地面积一直是1572.5亩,这次通过用仪器测量和土法丈量后,确认全村耕地面积是4862亩。没错,多出了3289.5亩,而且是纯粹的耕地,不包括山林。
每一户人的承包地都比从前多出一倍以上,确权后入股到合作社,得到的资产性收入也增加一倍以上。左文学说:“之前全村有30%的土地撂荒,什么收入也没有。流转了就有收入,在外打工的也回来把土地流转了,谁也不想落下。”年龄最大的村委委员曹友明说:“农民把承包地之间的田坎界挖掉时,那种高兴劲儿,跟土改时分到土地差不多。”
由于成立了村社一体的合作社,得以实现产业结构调整和规模发展,崭新的变局使外出打工的绝大多数青壮年返回家乡。如在外开车的回来了,组织起来竟有200多个驾驶员,成立了运输公司。做木匠、泥水、电工、油漆的回来了,有800多人,成立了建筑公司。流水线上回来的女工有350人。农业专业队把全村撂荒了30%的土地全种上。生产的组织化和产业化焕然一新,“留守儿童”的生活结束了,妇女们因丈夫的回乡而精神焕发。
谷掰寨有个王学英,丈夫因病去世了。家里留下四个子女,最小的不到两岁,最大的不到十岁。为给丈夫治病,家里还欠下六万多元债。那年她三十五岁,没有改嫁,把地种上,就去附近建房子的地方做小工挣钱养家。她丈夫去世后,她自己和四个孩子都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身上穿的都是亲戚邻居送的。孩子的衣服总是大的穿了小的穿,缝缝补补,直到不能再穿。没有给孩子做过一个生日。过年,孩子也没有得过一分压岁钱。人家说她“省”,她说她不是“省”,没有东西可“省”。多年来,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到过她家里做客。世上有很多人,可她经常感到只有她一个人。多少年了,她都是半夜睡,天蒙蒙亮就起。苦不怕,累不怕,饿不怕,最怕孩子生病。忽然听说村里要成立合作社了。她是谷掰寨头一个报名参加合作社的。又听说合作社要成立建筑队,妇女也可以报名,她又是头一个报名的。她说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合作社解散了。
村里因贫困欠着债的,有个说法叫“债民”,塘约村有30%的“债民”。这些“债民”都是最踊跃报名参加合作社的。
我在这个村庄寻思村民代表大会的“全票通过”、在外打工的男人们陆续返回家乡……我相信我看到了:把承包地确权流转到合作社统一经营,这是在三十多年改革的基础上继续改革,是中国农民再一次选择道路,选择生活,选择同步小康的发展方向。
七权同确
2014年10月,安顺市农委把塘约定为全市深化农村改革试点村,称它“拉开了农村产权制度改革的序幕”。
第二年春天,塘约已是贵州省农村产权“七权同确”第一村。哪“七权”?土地承包经营权之外,还有林权、房权、集体土地所有权、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集体财产权、小水利工程产权。
有何意义?山林确权后,2000多亩林地正在逐步开发“林下养鸡”。这是个200万羽生态鸡的规模。从前大集体时搞的小水利工程,流入小箐龙潭的水是完全无污染的山泉,合作社正筹建山泉水厂,并在下游搞了个占地三十多亩的水上乐园。他们开始建设美丽家乡。他们还着手在硐门前寨建一个大型现代养猪场,由此可建大型化粪池,与此配套,又新辟了六百亩蔬菜基地,所种蔬菜直供城镇学校的学生食堂。
安顺市总结塘约村的变革是这样描述的:在这过程中,测量、勘定是村的行为,称“确权”;颁证是政府行为,称“赋权”;交易属市场行为,称“易权”。通过这“三权”促“三变”: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民。巩固了农村资源集体所有权,维护了农民土地承包权,放活了土地经营权。
塘约村目前实现了“一清七统”。一清是集体和个人产权分清了。七统是:全村土地统一规划,产品统一种植销售,资金统一使用管理,村务财务统一核算,干部统一使用,美丽乡村统一规划建设,禁止滥办酒宴红白酒席统一办理。
土地、山林、河流等资源归谁所有,是一个千古都存在的问题,而且千古不乏刀兵相见。当今的“确权”和“流转”,出现在我国深化改革的“现在进行时”,与之有关的远不止是作为个体的农民。当地的专业大户、外来资本,都可以成为农村资产“确权”后的“流转”对象,而且比一般农民,特别是贫困地区的农民,更有资本购买“确权”后的种种权益。
至此我看到,“确权”是“流转”的基础,流转给谁,才更为重要。一旦把承包地确权后的使用权出卖给大户或外来老板,农民自身没有了使用权,就剩下可以去打工的身份了。你在这里没有主人的地位,且难以改变贫富差距。
塘约的“七权同确”,贵在步步为营全是巩固集体所有制,这正是把改革的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体村民。塘约人因此对自己“村社一体”的合作社有更多的体制自信。左文学把“全体村民所有”简称为“全民所有”。当村民在这个集体中体会着有尊严的劳动生活时,才有主人的地位,这是产生“内生动力”的真正的源泉。从人的意义上说,这是人的解放。
红九条与黑名单
中央八项规定六条禁令管住了干部,难道农民也有惊人的吃喝风?左文学早就痛感应该刹住村里的滥办酒席风,可是,竟然也是周建琨书记提出来后他才启动,这是为什么?
乡村盖房子办酒,放线开工要办,盖到一层要办,二层要办,封顶要办,建成还要大办。卖猪卖牛借钱甚至贷款办酒的都有。这些情况,周建琨是知道的,但还没听说过“贷款吃酒”,现在他从塘约村一个老党员口里听到了,不免一惊。为什么要贷款吃酒?要应付的太多,穷,没钱,又不能不送礼……乡风民俗中有一种让你“不得不”的力量。
乡村办酒五花八门,满月酒、周岁酒、剃毛头酒、生日酒、升学酒、订婚酒、结婚酒、上寿酒、出殡酒、迁坟立碑酒,甚至母猪下崽酒,赌博输了还办个“落难消灾酒”……这是个什么世界?
“吃丧酒最厉害。”村干部孟性学说,“死一人,整个寨子的人都去吃,最少百余人,中等三百多人,多的五六百人;最少吃五天,最长吃九天。村里有句话说:‘人死饭甑开。’”
赴很多酒宴,把礼送出去了,也得找名目办酒把钱收回来。收来了还得还出去。有人把请柬说成是“催款通知书”。谁都懂这是还不完的人情债。如此一直在恶性循环。
左文学做过一个调查,铺张浪费、误工损失,一笔一笔并不夸张地算给大家听,最后那个数据是:仅滥办酒席一项,塘约一年吃掉将近三千万元!
“一个贫困村,一年自身损失近三千万。要是拿这笔钱来扶贫,什么样的项目才有这么大呢!”周建琨对左文学说,“我们把它作为一个大扶贫工作来做,煞住滥办酒,你这里开个头,好不好?”
一同前来的乐平镇马松书记说:“要开头,就拿我们整个镇来开头。不然,塘约压力太大。”因为邻村亲戚办酒,塘约人不能不去。
左文学说,周书记每次来,叫我干的,不管有多大困难,我都想尽办法去干。可是,“跟风气作斗争”,怎么干?左文学苦想了几天,想出一个村规民约七条。这七条,后来加了两条,就成为“红九条”。每一条都是警戒的红线,谁踩了红线,就被“拉黑”。
后加的两条,一是“不孝敬父母,不奉养父母者”,二是“不管教未成年子女者”。加这两条,当然是因这两条存在的问题也很突出。比如村里有人盖了新房自己住进去,把老人放在破旧危房里不管。这样的事,村里人都看不过去,就得有组织管。还有,父母外出打工,孩子交给老人,老人管不了,孩子打伤了别人的孩子,派出所也管不了。怎么办,谁来管呢?
“留守儿童”、“空壳村”,都基于外出打工。支离破碎的生活,从四面八方都涌出问题来。塘约村试图尽量地解决自己的问题。禁“滥办酒席”也是九条之一。
重要的不只是禁止,而是应该怎么做。比如村里成立了“红白理事会”,只准许办结婚酒和丧葬酒。由村集体提供餐具、厨具,以及厨师等服务人员为之免费操办。为此村集体购置了8.76万元的锅碗瓢盆餐厨具。厨师和服务人员的工钱,也由村集体支付。酒席服务队共有32人。
负责办丧事的服务队有36人。实行火葬,骨灰拿回来后出殡,有小棺木或大棺木。丧葬服务队抬棺到墓地,掘坑,入土,包坟,全过程所有工作都是免费提供服务。服务队的工钱由村集体支付。
左文学说:“我们村集体花了不到60万元,堵住了过去村民滥办酒席近3000万元的损失。怎么说都太值得了。”
塘约为农户统一操办酒宴,也许是千秋未曾有过的乡村故事。它告诉我,并非经济发展了才出现滥办酒席,而是越穷越办,越办越穷。这是很令人悲伤的。
人是要有点精神的。人心只想着赚钱,社会必有暴富,更有赤贫。穷民无奈,虽知酒宴泛滥谁都难逃“酒债”,仍不放过眼前操办可立聚一笔钱。穷村便陷落在经济与精神双重贫困的泥沼。
俭朴自古与勤奋相系,责任与权益相邻。堵住滥办酒席之灾,把被贫困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人心从沉溺中唤醒,才能找回淳朴乡风。
怎么叫“拉黑”?违反九条中的任何一条,就列入“黑名单”管理。一旦列入,“该户不享受国家任何优惠政策,村委也不为该户村民办理任何相关手续。”这是《公告》中写明的。
我不禁疑惑,这行吗?
回答说:“这是村民代表大会决定的,是村民自治。”
什么时候才能取消对该户的“黑名单”管理?制定的最短期限是三个月。户主改正了,要在村民小组会上检讨,组委会五人签字,报村民代表大会审议通过了,才恢复正常。审议通不过的,再延长三个月,直至村民代表大会审议通过。
塘约对村规民约的实施,一丝不苟,维护了村规民约及村民代表大会的权威。所有犯规违约的农户最终都检讨,恢复正常。迄今,全村无一户再踩红线。
塘约的“红九条”,每一条都是维护道德的底线,掉到底线以下,就是缺德,这是村民共识。“黑名单”管理看起来是以管的形式实施,实则是在建立新风,是村民共治共享。
这个村规民约给我们的启示至少有三:其一,这里的村民共治是有民主的,人民民主。其二,民风是一个国家和社会的基础,塘约红九条所维护的道德底线,是在中国社会最基层重建乡村规范和良好民风。其三,当人皆为自己谋而不管公共利益时,人就陷落在自私中。负能量弥漫,社会甚至会出现嘲笑和亵渎优秀。因而抑制不良,弘扬正气,不止关乎经济建设,更宝贵的是人的精神建设。
中国大道路
我在整个采写过程中,一再感到这片土地上的新事物对我的教育和震动都很大。这里村庄的变化,人的变化,一再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头脑中储存的记忆。我感到自己并不是在写一篇文章。这是农民正在跋涉的奋斗,这里有他们经历了新中国六十多年来农村建设、改革的实践后,自觉自愿的道路选择和坚守。“同步小康”的阳光正照亮他们的现实生活。所谓滴水可见太阳,这一滴水里是蕴含着亿万农民根本利益的。以下几点,不能忽略。
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是中国共产党革命取得的最伟大的制度性财富。称之制度性财富,因为这是从制度上保障了有利于防止两极分化,缩小贫富差距,去创造共同富裕,从而创造人们在经济、政治、文化上的平等。
对于当前农村改革,习近平总书记说:不管怎么改,都不能把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改垮了,不能把耕地改少了,不能把粮食生产能力改弱了,不能把农民利益损害了。
塘约的意义,不仅在于按政策将土地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分置,更在于“七权同确”桩桩件件都落实在巩固集体所有制上,这正是在最基层筑牢共产党的执政之基。
我看到了,从中国共产党诞生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有两个支部发挥了巨大作用,一是党支部建在连上,二是党支部建在村里。塘约村的变化,就是在村党支部的领导下和上级党委的支持下才得以实现。
2014年大洪水洗劫塘约之前,塘约还是个二级贫困村,村集体经济为“空壳”状态。2015年人均收入超过8000元,2016年村集体经济超过200万元。这似乎不算惊人的成就,这却是一个昔日贫困村的人民,刚刚从贫困泥淖中拔腿走出来的情景。是什么使塘约村迅速脱贫?追思重新组织起来的意义,我想可以这样说:
一、组织起来的农村劳动力,是第一大资源。
二、集中起来的农村土地,是第二大资源。
三、上述两大资源与市场结合,获得综合性大资源。
上述三点,都需要组织起来。今天,有哪里的农民不需要组织起来呢?如果仍然单家独户地耕种,个体农民在庞大而复杂的市场经济面前只能被抛弃,被碾碎。如果不能把零散地块里劳作的农民组织起来,就无法发展现代农业,永不可能改变贫困。
这是从生产力和经济层面而言的,从精神方面看,农村集体所有制及社会主义制度,孕育出新中国最宝贵的精神性财富。称之精神性财富,是指它超越贫富,具有不为贫富所限的精神力量。正是这种精神的存在,使社会主义制度发挥出优势。假如社会是在人皆为自己发财致富而奔忙的状况中,那就是另一种情形。“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也会被瓦解。中国共产党是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已经形成的大背景下,选择把中国的劳苦大众组织起来,去与资本主义势力做决不妥协的斗争,才有自己的出路。——这一点极其重要,从本质上说,新中国是靠最广大的穷苦人民组织起来,才得以建立的国家。最广大的人民及其利益,是立国之本。
新中国诞生后,仍然会受到内外侵蚀而存在沦亡的危险。只要产生巨大的贫富差距,必有两极分化,社会的公平和国家安全都会遭遇危机。因而,巩固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和巩固社会主义制度,是保障我国全体公民共同利益的不可动摇的底线。
那么,塘约道路可推广吗,有哪些阻力?
乐平镇党委书记马松说:“越贫困的地方,越是迫切需要组织起来。”我问:“你是说,贫穷不是阻力。”马松:“对。走集体化道路,贫穷不是阻力。先富起来的,可能成为阻力。”
为什么呢?多年来的扶贫,一般认为,使用扶贫资金不能像撒胡椒粉似的,扶贫资金投下去要见效益。怎样才能见效益?有个产业,有个项目,实施它则需要有能人、有大户领头。于是,扶贫资金向有能力、有技术的倾斜。通过大户来带动,通常一个项目覆盖二三十户,成立个专业合作社。这样的专业合作社一般是“强强联合”的产物,经过多年强强联合后,村里穷的就更穷了。换言之,在贫困村里也出现了“两极分化”。
面对现实状况,习主席提出“精准扶贫”,要真正把扶贫资金落实到贫困户,不能落下一户一人。塘约“村社一体”的合作社,正是不落下一户一人。
在调查中得知,安顺的专业合作社,有“大户加一般农户”、“公司加农户”的种种形式,也出现过专业公司为拿到扶贫项目,把农户名字造成花名册,套取扶贫资金的事。平坝区的专业合作社中,“空壳社”约占到三至四成,其中就有套取扶贫资金后剩下的“空壳社”,还有的因经验不足做失败了。但这些专业合作社均通过获取扶贫资金得到好处。专业合作社的领头人,至少有四分之一是村支两委委员,也有村支书和村主任。要推广塘约道路,他们中约80%的人会不同程度地成为阻力。因为他期望的“奶酪”跑走了。我于是看到,深化改革,仍然是一场触及灵魂和利益的深刻革命。
周建琨说:“贫困人口,贵州省最多。真是形势逼人。”他说仅从脱贫考虑,我们也认为推广塘约有很大意义。塘约有一系列组织措施,有制度,能够进行产业结构调整。要是没这些,通过扶贫使他脱贫了,他也可能返贫。要扶持农民内在的创造力,使他发挥出来。所以我们认为,推广塘约道路,就是最大的扶贫资源。”
最后我还应该记下,我采访安顺市曾永涛市长(安顺市市长曾永涛于2016年11月任安顺市委书记,周建琨调任贵州毕节市委书记)时,曾市长的一席谈。
他说,塘约的变化,去年就突显出来了。我们感到这是实践倒逼回来,逼我们要去学习。既教了我们怎么做,也点醒我们去思考问题。
他说,在现代经营体系下,散兵游勇,形不成势,做什么都强不了,长不大。这本来不是一个很难想到的问题。组织起来,显然力量更大,是可持续的,这还有什么疑问吗!这就要求我们市委、市政府要在统一思想中进一步解放思想。
他说,一场大水把塘约淹了,本来是坏事,结果坏事变好事了。这里有一种精神,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概。不再苦熬、苦等、苦靠,而是组织起来自己救自己。我们给了一点点东西(水泥、钢筋等灾后重建物资),他们组织起来的力量是无穷的。
“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自力更生的精神。”他接着说,物质的贫困不可怕,更可怕的是精神的贫困。他说,塘约这条路,对市、县、乡、镇、村都有激励,能够激励大家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塘约的精神面貌变了。干部、群众的精神面貌变了,乡村也精神了。他说,塘约的实践,唤醒了两大资源:一是沉睡的土地资源,二是人的内在资源。
能不能推广?他说,虽然我们在塘约村开了观摩现场会,但我也担心,区县乡镇还没有充分认识到,我还要下去调研,跟他们谈心交心。是榜样,就要起到带动作用。不能是盆景,要成森林。干部要在干中学。就像打仗一样,坐在板凳上好像都行,打起来行不行?
他说看干部,不能光看他的嘴,要看他的腿。一看他有没有深入到基层,二看他的立场站在哪里。
他说:要看路选对没有,人选准没有。
我说:我在多年的采访和写作中,深深感到,推广一个好典型,比发现、扶持一个好典型,更难,也更有意义。我写过《智慧风暴》,科学家王选曾经说我国的科技成果“九死一生”,就是说90%没有开发出来,那成果死了。科技成果只有开发出来,进入应用,形成社会化的商品,才算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否则只是盆景,是纸上谈兵。
“是的。”曾永涛说,“无中都要生有。我们是有中生有,还做不到吗?”他接着说:“安顺有1007个村,要是有500个村是这样,那是什么概念!有800个村是这样,又是什么概念!什么是经济增长点?我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起来了,就是经济增长点。”
一个好社会,不是有多少富豪,而是没有穷人。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就是为穷人谋利益,进而创造更好的社会。一个村庄最伟大的成就,不是出了多少富翁,而是没有贫困户。只有在不忘初心的党的领导下,聚全体村民共同发展,举全村之力直至帮助最后一个贫困者脱贫,才是最大的政绩。按国家扶贫标准,2015年我国还有7000万以上农村贫困人口,到2020年能全部脱贫意义将非常巨大。塘约道路的意义不止在脱贫上,它组织起来,团结互助,朝着同步小康发展的内在力量,值得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