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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的“下三路”现象
语文名师苏祖祥说他故乡某个小镇盛产一种九孔莲藕,用来炖汤,天下无双。于是市场上卖莲藕的都说自己的藕是这个镇的。
可是假冒伪劣太多,怎么鉴别呢?镇上的人有一招绝的。
据说他们镇土生土长的人,都会一句口头禅“捣你的姆妈”,就连老子骂儿子,儿子回敬老子,都这么说!所以,你在市场上说一句“这藕不正宗”,如果对方回一句“捣你的姆妈,这怎么不正宗啊!”那么恭喜你,就像获得产品认证一样,一定是地地道道的地产货。
粗口成了质量认证,也算是一绝。
其实这样的粗口,无非方言土语,未见得就粗俗下流。倒是被一代人自然而然挂在嘴边,堂而皇之印在书上的词汇,有点叫人胆战心惊。
屌丝、撕逼、傻逼、尼玛、你妹、卧槽、妈蛋、小婊砸、草泥马……
作家羽戈曾经感慨,当年,“格调”一词随保罗·福塞尔《格调》一书而风靡,新富起来的中国人,人人争做有“格调”的阶层;彼一时此一时,当“逼格”取代“格调”盘旋于今人嘴边,则呈现了当今时代的整体气质。
不到二十年,汉语朝着“下三路”的方向,一泻千里。
2
狼啊,你千万别堕落成人
说起来,说脏话骂人,其实是最正常不过的历史现象,不分时代国家性别种族。
孔夫子一向温文尔雅,骂起人来也不含糊,他骂宰予“朽木不可雕也”传诵至今,下一句更重口的“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大概知者寥寥。不过彼时中国人到底敦厚,骂得最狠,也不过就是孟子说杨墨“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唐代以后,大概是胡人的气质天生放浪,汉语开始往下三路跑。到了明清,街谈巷议的粗口,口味之重已经叫人面红耳赤——《红楼梦》里,凤姐骂道童、茗烟骂金荣、鸳鸯骂嫂子、尤三姐骂贾珍……已经满口不离生殖器。
至于那些风云大人物,一句“娘希匹”人人耳熟能详,更加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庐山会议上伟大领袖的痛快淋漓:“华北座谈会操了40天娘,给你补足20天,这次也40天!满足操娘要求,操够……”
有人说,汉语的下流化,在生殖器、排泄和身体上大做文章,是一种“文化兽性”。其实想想这么说也不妥当,因为野兽的行为都只是出于一种简单而必需的本能,并不带有主观恶意。相比之下,那些动辄亮出下三路的语言和行为,就未免显得没有必要或者多余了。
记得作家王阿成说过:“狼啊,你千万别堕落成人。”
3
汉语为什么越来越下流?
澳大利亚人类学家韦津利(R. Wajnyrb)写过一本《脏话文化史》,观点很明确,下流话其实并不真的“下流”,因为“下流”这个概念,不过一种人为的社会禁忌罢了。
然而我并不认为,据此就可以任由汉语的日益下流下去。
有什么样的时代,便有什么样的词语,时代的性质塑造了词语的面目,反过来,词语的流行将改写时代的风貌,甚至会支配时代史的书写。汉语的粗鄙与猥琐化,正是当下中国社会生态与心态的鲜明反映。
一方面,正如学者徐贲说的那样,对于一个积累了太多莫名仇恨的社群来说,发火和粗口谩骂只不过是这些仇恨的表面现象。仇恨使人在情绪上失去理智,也在语言上失去把持。
在这样的情况下,污言秽语是人类疏通恶劣情绪的一种不可或缺的管道,虽然谈不上是人的天性,但确是成年人的“语言排泄物”。
另一方面,高高在上的庙堂人物,却仍旧一幅虚假、伪善的泛道德主义面孔,驱策人民在“道德之上”大道上狂奔不已。
不知从哪年开始,全中国的围挡、围墙、灯箱、道旗、高炮、走马灯……举凡众目所及的地方,都会被写上24个字的标语,据说是全国人民的终极精神目标所在。碰到什么评比,路上走过戴红袖箍的大爷大妈,还会冷不丁的抽出小本子,拦路让你背这24个字,苦口婆心状真让人既心惊胆战又声泪俱下。
我从不相信会背这24个字,人民的精神境界就会立刻高尚起来。相反,时时刻刻切身感受到现实社会的不公、苦难与歧视而无可奈何的升斗小民,只会转而将语言作为反抗的工具,放纵恣肆、尽情宣泄,沉浸在虚幻的反抗和胜利之中。
强者越粗,弱者越鄙。
下流的语言,宣泄的是弥漫在整个社会中的戾气,展现的是大人物和小人物们共同构成的时代精神的低俗气质。
正如苏祖祥先生所言,缺乏良好的思想制衡,缺乏美政善政的设计,缺乏思想对权力的约束,导致禁锢人身自由、禁锢大脑思考成为一种常态。既然语言的出路越来越逼仄狭隘,那么就只有朝下三路全力发展。
无视现实社会矛盾的泛道德主义,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全民下流”。
4
少一句粗口,从我开始
如何走出现实和语言相互纠缠、相互毒化的怪圈,解开语言与现实相互比拼谁更虚假、谁更无耻、谁更丑恶的死结,没有灵丹。
我们当然寄希望于整个社会生态的日益健康,然而社会问题的解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当下,制怒和尽量少讲粗口,是可以从每个人自己做起的,这虽不能消除现有的仇恨,但至少可以营造一种有利于逐渐化解仇恨的公共气氛。一味沉浸在粗口詈词、污言秽语的狂欢里,作者写出来很爽,读者读起来很解气,实则与沙漠里的鸵鸟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