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2014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第十四届年会”上,冯仑、任志强等商界大佬围炉漫谈“我们的乡愁”。他们将农地私有的时代,描绘成乡绅乐善好施、温情脉脉的时代,还试图从地主经济时代中找到制度基因以留住中国的乡愁。但这其实只是富人阶层对农地私有制度的美好想象,是被另一种意识形态洗脑而不自觉。
任志强们谈出了在城市病、雾霾天中生活久了的市民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但这可能并不是农民的乡愁。我在农村调查时,一些老年人表达了对今天农村生活的不满,以及对人民公社时代的怀念。他们说,那时生活虽然贫苦、不自由,但是,平等、有归属感、社会风气好。即使是当时下放农村吃苦的知青,也对那种朴实、平等的关系有着美好的记忆。
今天我们谈论乡愁,可苦于找不到真正的乡村。越来越多的农民住进高楼,人们之间相互疏远,晚上各家围坐电视机前和麻将桌旁。乡村的人们没有了精气神,都想着往外奔。这样的乡村还能找回乡愁吗?是什么支撑了集体化时代乡村的美好一面,又是什么导致了现代乡村内在凝聚力的丧失?恐怕不仅是文化,还要谈及制度。
任志强说,土地私有时代的乡绅搞私塾和族田给村庄带来了公共性,但这种方式实现公共利益的规模和深度决然比不上集体经济时代:土地成为生产队和大队集体的“公田”,劳动产品分配首先要留足公积金和公益金,然后按照一定的人劳比例在社员中平均分配。就保有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兴建基础设施、提供公共服务的责任而言,那个时代的农村干部普遍算是乡绅。今天家庭承包制给各家带来致富机会,但同时村干部也没有了来自公社社员的约束和来自国家的强有力监督,服务公益的热情降低,他们已经很难称得上乡绅。少数可称乡绅的村干部的成就当然超过了人民公社时代,如华西村的吴仁宝,但这些村庄,多数也是保留了土地集体所有制的。正是土地的集体所有,为这些乡绅的功业提供了最初的资源。
任志强们所推崇的宅基地私有化并不能够留住乡愁,恰恰是宅基地之外农地的集体所有和农业发展可以留住乡愁。如果将宅基地完全私有,再加以自由流转和不加限制地向银行抵押,可能恰恰是在加速村中人的陌生化过程,消解村庄共同体。集体土地所有制下的集体农地,才是真正能留住乡愁的土地制度的核心。因为只有保持集体所有农地,并向承包者收取租金,才能确保村集体可以进行土地整理的财力和合法性。即使将来农地转为非农,其收益也是归集体成员均享。集体农地地租在集体成员间的分配,维持着集体成员的归属感。而村集体是远比农地私有化论者设想的“大户人家”要大得多的“地主”,它自然有动力来维持农地的可持续产出,也才能在土地流转中着眼于农地长远利用,既帮助承包农户谈出好的租金价格,也能保护土地的生态功能和村庄环境。农地集体所有不仅保护农民利益,而且可以使农业永续、收益归村民均享,使得乡村生态和人文可以真正持续。这样的村庄才能承载起乡愁,才能构筑起吸引外出者返乡的舞台。
如果乡村只是意味着单门独院和青山绿水,大不了只是乡间别墅,是少数有钱人自己就可以营造的私家田园生活。可是,没有了乡里乡亲,没有了守望相助,没有了村庄公益,真正的乡愁何以依附?农用土地的集体所有和长远利用才是留住乡愁的根本。今天,在怎样发挥农地集体所有的优势,确保农业有生机、农村有活力上,我们还有大量的事情可以做,但是,千万别走到旁门左道上去。
(仝志辉,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