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杀人是为了成名”为戏眼的北京人艺新戏《我们的荆柯》,令莫言“成功”地颠覆了司马迁笔下的荆柯。我不相信此戏写于2003年,因彼时正在闹非典,而戏词称荆柯因走后门送礼造成绿豆涨价(观众席爆出一片笑声),则是刚刚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也许莫言神奇,预见到今年会出个因炫富而成名的郭美美,所以在八年前就写了一个为了名垂青史而炫耀侠气的荆柯荆美美。
《史记》专门为刺客作传,可见司马迁对这些英雄的尊重。某种意义上讲,刺客系扰乱社会治安的“不稳定因素”,但在司马迁眼里却是“自曹沫至荆柯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如何看待司马迁,是莫言的自由,但歪曲中国历史上侠义英雄,却不是莫言这个曾经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所随意的了!
考虑到外地网友无缘此剧,先简单介绍一下剧本。此剧写得比较规范,共十节,除赠姬和杀姬两节外,基本按《史记》文本的顺序,即,成义、受命、决计、死樊、壮别、剌秦等。
赠姬和杀姬的姬名叫燕姬,是一个倒手三次才到荆柯怀中的性工作者,一个真正的“鸡”,不是野鸡,是“宫”鸡。扮演燕姬的宋姓女演员惊为天人,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北京人艺舞台上最美丽的女角儿,难怪导演任鸣要用她,可惜那一付比林志玲还嗲的娃娃音,又是半个多世纪以来最有负人艺台词名声的女演员;而扮演荆柯的王斑形象超酷,表演、台词上乘,令人难忘。
美貌燕姬之理性、多谋、沉稳有如《潜伏》里的余则成。她近身接触过秦王、太子丹,后被置于荆柯身边,这游走于被行刺者、策划者、行刺者三者之间的“高品味”阅历,使得她对荆柯只献身不献爱,所以被莫言变造成痞子的荆柯始终只得其肉不得其灵。
然而,燕姬是鼓励荆柯刺秦的,她号准了荆柯的脉搏:出名,出大名,出永垂不朽的名!于是分析道:
刺秦如果成功,那么历史上秦王是主角你是配角;
刺而不成为上,因此你将是主角而秦王沦为配角。
莫言的戏剧解释是:为了“我们历史上见”这个功利目的,刺秦失败了,荆柯才得以以主角身份留在历史记载中。所以剧中惊魂未定的秦王愤怒地说:燕京这个小地方,居然有这么多人想出名 ?!
导演任鸣年轻,莫言却已经步入中老年了。深红以为,如同制假贩假分子变造人民币一样,把荆柯变造成荆美美的责任,在莫而非任!莫言是靠《红高粱》起家、出名的,“我爷爷 ”、“我奶奶”的豪情大义曾激励过多少国人,罗汉大叔被日本鬼子剥人皮成血葫芦的桥段,深红至今历历在目,心如刀割!怎么,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把莫言这位曾经的军人“改革”到解甲归田了?“开放”到大胆地亮出《丰乳肥臀》了?
有人说中国现有十八怪,其中有一怪就是“不爱英雄爱无赖”,不是吗?董存瑞舍身炸碉堡,被演绎成被河南籍战友坑了,或手上粘了强力胶水;刘胡兰生得伟大死得光荣,被丑化成临死前问铡刀快不快,或是被同村老乡行刑;红军过草地时吃皮带草根,被讥笑为是因为没有巧克力;张思德因烧炭时炭窖崩塌而牺牲,被污为彼时正在制作大烟膏……反之,“成仁”于孟良崮的张灵甫被某些文章美化成“军中之花”、“爱妻模范(实际其因相信谣言而枪杀妻子)”,如此等等,都是着了米国中情局的道儿:贬低时代的英雄,动摇民众基本价值观,以培养“没丽花革命”的带路党!
据说,日前有中国游客到俄罗斯旅游时,一位中国面孔的俄方导游放肆地亵渎卓娅与舒拉,称“卓娅并非英雄,是斯大林操作出来的,她弟弟舒拉不过是个小捣蛋,希特勒马上就要投降了,他不识时务地跳出来逞能,送了自己的小命……”,俄方华裔导游在俄国的土地上攻击本国反法西斯的英雄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来自中国的40后50后游客终于按捺不住了,驳斥道:“他们是为了反法西斯过早地死去的!不许你污蔑我们心中的英雄!”
哼!作你米国的春秋大梦去吧,你在世界任何地方企图颠覆民众心中的英雄都是妄想!
如今莫言跳出来颠覆《史记》了,他这是往祖坟上刨哇!“为人沈(沉)深好书……其非庸人也”并敢于“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的荆柯,被变造成患了抑郁症的、整天呼喊头痛的、畏首畏尾的酒色之徒,燕姬为他指点出成名之路后,他反手将燕姬斩杀,接着又脱了裤子放屁似地反思:“我为什么要杀死燕姬呢?”鬼才知道!
《史记》中有一个细节,就是荆柯迟迟不出发的原因是“有所待,欲与俱”,看来是在等待着一个出色的搭档,而这个搭档“远居而未来”,太子丹先急了,说:要不,“先遣秦舞阳”?荆柯也急了,说:这次行动“往而不返”,谁怕谁是小人!我之所以还没出发,是“待吾客与俱”!
《史记》所载的剌秦失败原因有二,一是秦舞阳临危色变,令荆柯事前反复进行的沙盘推演、默契配合失效;二是荆柯所称的“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即想活捉秦王。后人分析时也有一派认为系荆柯剑术不精。总之,主客观因素均有,但秦舞阳色变,无疑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所以,荆柯再三等候的那位搭档是至关重要的。莫言却将其解释成为“高人”,并称“我们呼唤高人,其实是希望我们自己内心的完美”,仿佛荆柯很不自信,以“高人”未到而一再拖延行动时间,并因该人未到而失败。这就把荆柯矮化了。
矮化荆柯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为了表达莫言希望的“完美”吗?只是任鸣所称的“历史在新解中寻求生命力”吗?否,非若是也!这种刨祖坟式的新解,是在用釜底抽薪的方式动摇传统意义上英雄的地位!当荆柯都变成了荆美美的时候,郭美美、卢美美的出现又有什么可批判的呢?地沟油、毒牛奶又算什么呢?联想当下利比亚局势,那在北约轰炸下倘存的、敢于“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的某种力量,连退而求其次的俄国都鲜明地指出“世界已退回到炮舰外交弱肉强食的时代” 了,莫言却视而不见,反称荆柯、太子丹对强者的反抗是为了“出名”!一代名家变异到如此地步,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中场休息时,有相当一批观众退席走人。据我观察,退席的人多是中老年人,这与北京人艺上一部戏《知己》中场退席的人不一样,《知己》中场退席的多为青年人。可见,当下一些青年人品味不出《知己》的底蕴(深红另有戏剧评论一篇),而这次退场的中老年人,显然是看不惯莫言对荆柯的调侃。相比之下,在制作上,《我们的荆柯》比《知己》要精美多了,票价又贵,忍心中途退场,那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研判报刊对《我们的荆柯》的评论,发现只有一篇“剌莫”的,称“这个版本的荆柯,没有理想主义的光芒,没有侠肝义胆的气魄,却无厘头地获得侠士美名,让人为历史上的荆柯、为中国传统侠文化的沦丧而伤心。我建议,编剧与其‘捉弄’历史名人,不如重起炉灶,自己再编个人名、时代,以免令古人蒙羞”,并指出“《我们的荆柯》体现了一种价值观的混乱。”
而莫言对自己混乱的价值观的解释是“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不是“普世价值”所称的“所有的历史都是符号”的翻唱吗?!按此逻辑,莫言又称“所有的历史剧,都应该是当代剧”,请问你笔下《我们的荆柯》能与北京人艺尊重历史、关照当下、提升士气的《蔡文姬》、《胆剑篇》、《虎符》、《关汉卿》相提并论吗?!你想出名,可以!但不可、不应、不该以刨祖坟为企图,成就你的成名梦想!连年轻的、不知深浅的、以八卦为生的娱记们都看出你的软肋:“故事的最后,荆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场刺杀,与所谓正义无关,但他还是完成了这场秀——舍命出名”。
莫言其实深深知道司马迁撰写《史记》时的生理状况,偏偏在自己颠覆《史记》的时候,也在精神上给自己作了手术,于是昂然挺立的红高粱变成了摇头摆尾的狗尾巴草。可惜那一台精美绝伦的演出,成了一盆光彩照人的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