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画《埋地雷》,1941年,郭钧
1940年12月,冀中四分区的抗日干部和积极分子正在开会,突然接到军区电话:
“鬼子要来个五十天大‘扫荡’!”
会议是不能再开了,情况紧急,马上就得转移。等各机关准备好,鬼子已经扑上来了,敌情似火,可不是开玩笑!到处是枪声、炮声,嘈杂的人声、牲口嘶鸣声。
一位干部,在当天日记里,这样形容彼时的混乱场面:
“好像猎者在荒草里,趟出了很多兔子。”
几天之后,一位分区领导干部,带着从反扫荡中突围而出,临时结成的一个小组,到了平时最熟悉的一个村子。“又冷、又饿、又累、又怕”的他们,万难想到的是各家各户都锁着门,偶尔碰到几位大爷大妈,原先都很熟悉打招呼的,如今什么也不说,当没看见你一样。
集结中,准备外出“扫荡”的鬼子,注意近景左侧化妆成我军,头裹白毛巾的特务
有位区长自告奋勇,说到我地头上,熟悉的堡垒户家吧?
大家在村外的坟地趴着,直躲到天黑,看路静人稀了,才敢进村。这位区长的确是熟门熟路,各家各户养的狗都没叫,区长还多个心眼儿,自己翻墙进去,打开门,大家都进来了,又关上门,才去窗下叫人。
但这家也装作不认识,批衣起来,就把人往外推,问什么也不承认,好像从来不认识你,甚至没见过你一样。
还有家更绝的!
门没来得及关,我们进来了,看我们腰里都还有家伙,甚至是双盒子(两把驳壳枪),房东脸色好些,支应着,答应也干脆。转脸说,给同志们做饭去,可出门就跑了……
紧接着,村里梆子声四起,喊声跟着也起来:
“来了,来了四个!”
啥意思?
准备迎击日军的冀中抗日武装
不言而喻,就是通知日伪的警报网络,快从就近的炮楼下来抓人,周围的炮楼也别闲着,赶快堵截!
事到如今,就得赶紧转移,有时候一晚上不得不转移几次,人心隔肚皮,叛徒层出不穷,想活下来就得多个心眼儿。
走到路上,遇到个骑车的汉奸。按理说,照往常,还不摁到路边沟渠里,就给弄死了?可如今不行,我们的人也被“惊”住了,根本不敢打,只敢躲到路边地里。
先遇到这块地里是个富农,看到我们狼狈不堪,他趾高气扬,大声嚷嚷:
“这地你们要了?不要的话,你们几个穷鬼,还不等蛋去?还不给我滚出去?再不滚,我让你们出不来我的地!”
好在这家伙戏演得过了,因为“台词”太多,唾沫星子飞溅半天,汉奸骑车过去了。这才无可奈何,不过还是撂下句话:
“你们到头了!”
正在进行“扫荡”的日军,将这里团团包围
继续赶路,不断的草木皆兵,看到给日伪送给养的络绎不绝。
不多时,又来了骑车的汉奸队,只好继续躲。这次地里有兄弟俩,有人认得,咱的基本群众,是穷哥们,我们来了,才分了地的。也是见鬼,这俩平时不爱说话,突然声调高八度,呵斥我们的同志:
“你哪个村的,干什么去的?”
分明就是要让过路的汉奸注意到,然后把我们捉去的节奏。
气得我们的干部,用江湖口吻“讲道理”:
“干吗?大概你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时局不可能总这个样子,你也得交几个朋友,留份小心!”
对方这才不叫唤,态度软化下来。
我们带头的这位分区干部,很是无奈,说:
“目前形势是四面墙!”
四面撞墙,到处碰壁,就是这个意思。
正在进行“扫荡”的日军
然而,这其实只是个开始,到了两年后的1942年"五一"大"扫荡",冀中抗日根据地遭受了空前损失,这位老同志当年的日记,出现了空白,显然是转移中“坚壁”掉了。
史料记载:
整个冀中,部队减员达46.8%,地方党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地方干部被捕、牺牲的数目巨大。敌人的点线剧增,点碉增加到1635处,公路增加到6000余公里,封锁沟增加到3000余公里。各村普遍成立了伪保甲、伪自卫团,把我们的根据地和游击区都大大压缩了。各县、区的游击队,仅能在本县本区内少数村庄活动,各军分区留下的少量部队,也仅能在本区很少几小几块地区活动。
紧张的情况下,三五里地,要不是几个县的日伪军没有配合好,我们这里面的同志就很危险了。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埋怨群众,是日伪的血腥屠杀,迫使他们这样做的。特别是叛徒和汉奸,变着花样,冒充八路军工作人员来试探,有些家伙几天前还是队伍上的、区上的,你怎么可能料到它们这么快就叛变投敌,而且成为鬼子的忠狗呢?
有时候你有应付办法都不行!
牵着狼狗,随时追踪抗日者的日军
有个村,发现三个汉奸,冒充咱们的同志下来,找人支应,就到据点报告。鬼子那关过了,伪军却不依不饶,把人打了,前后把这个村子烧了两遍不说,还骂你:
“是不是中国人?”
到底哪个数典忘祖、背叛民族,为虎作伥的玩意儿,才不是中国人?是狗汉奸?还有没有天理?
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下,有人被枪杀了,有人被斩首了,有人被活埋了,有人被狼狗活撕了,也有人自首了,有人叛变领着敌人来抓我们了,有人躲起来不干了,有人穿上长衫躲到平津去了……
还是有大量的区县干部在浴血坚持,更有群众在冒死掩护我们。
有同志遇到大妈浇园子,大妈说我掩护你,你得管我叫长辈,叫得亲,还得给我干活。结果一个园子浇下来,累坏了,可是你想想,追你的日伪军不也悻悻而归了吗?
其实仔细想来,这里面有老乡农民式的“狡黠”智慧。那时候,有村民为掩护青年工作人员,常在街头,当着汉奸的面,打骂他们:
“这孩子,找也找不到你,你怎么还不回去吃饭?看我不打死你!”
正在救护八路军伤病员的冀中老乡
有时是真用力打,打得你生疼,不用力,这戏还怎么演?汉奸那都是地痞无赖,没毛的猴精儿,要想唬住这帮畜生,你就得如此。
同样是浇园子浇地的,区里同志遇到过深明大义的,也是年轻人,看到还在拿命硬抗鬼子、汉奸,继续周旋打转儿的干部,不但不喊不叫,还嘘寒问暖:
“你们多么艰苦,这样残酷,你们还坚持工作,不是为了国家民族,谁干这个?”
把随身带的干粮都拿出来,一点不剩,自己饿肚子、渴着,也要让同志们拿去吃喝。
这就是人心,这就是群众,这就是希望。
更有无数前仆后继的党员干部,以尸山血海的伟大牺牲,造就无数个“蠡县不收县长(连续牺牲三任县长)”的传奇,让群众看到党员干部还在坚持,还在斗争,此地就有希望,潜移默化地让人心影响人心。
这样我们才能从苦难中熬出来,走向光明和胜利。
正在跨越封锁沟的武工队员们
到了1944年,不但华北的日伪军佩服我们,连一向攻击我党我军是“游而不击”的国民党顽固派,都形容我们是——
“长虫脑袋鸭子嘴,蛤蟆屁股兔子腿。”
长虫脑袋,砍掉了,身子照样活蹦乱跳,没多久又长出来一颗,咬你还更狠了;鸭子嘴,嘴硬!就是不服输,什么“铁壁合围”、“分进合击”,什么“铁滚战术’’、“轻装奔袭”,任你花样翻新、诡计多端,我也不怕,认准了日本帝国主义必败,中国人民必胜——这个理儿;蛤蟆屁股会生养,共产党只要有一个人在当地扎根,没多久就是一窝的共产党,赶不尽杀不绝,老乡们玩了命也要跟着共产党干;兔子腿跑得快,你怎么追,天上飞机、地上坦克、装甲车、汽车、摩托、自行车,还有封锁沟,只要不是他们内部出叛徒,你很难追捕到,即便有内线,他们有群众掩护,也能四散奔逃,迅速躲到堡垒户家,你就更难找了。
这就是那时候的共产党和共产党人,再艰苦的环境下,他们也能看到希望,并且告诉群众:
道路虽然曲折,但前途是光明的,不讳言苦难,不放弃希望,我们就能想办法求生存、求发展,就能把全体人民团结起来,共同努力,一定能够排除万难,达到胜利的目的。
所以还是那句老话: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青纱帐里,油印抗日宣传品的游击队员,右侧还只是个孩子
这就是,针对这几天的网络舆情,我特别想讲给大家的故事。
当然也有人认为投降最好,投降也一样过日子,别人能投降,中国人也一样能投降,凭啥中国人就不能投降作顺民,与之共存呢?
投降了,真的会好起来吗?真的会从此太平吗?
那就提前预告下,下期我给大家,讲一个投降的故事。
注: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