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会议”——张国焘要用“枪杆子审查党的路线”
双石 胡 勇
然而三天之后,一个以“中共川陕省委”名义发给党中央的电报,就把这点“委婉、节制与含蓄”,扔得无影无踪!——
党中央:
依据目前情况,省委有下列建议:为统一指挥,迅速行动,进攻敌人起见,必须加强总司令部。向前同志任副总司令,昌浩同志任总政委,恩来同志任参谋长。军委设主席一人,仍由朱德同志兼任,下设常委,决定军事策略问题。请中央政治局速决速行。并希立复。
布礼
中共川陕省委:纯全、瑞龙、黄超、琴秋、维海、宁[富]治、永康[33]
一切面纱统统扯下,下级明白无误地指着官衔向中央索要名位了!而且还是毫无商量余地的“请中央政治局速决速行,并希立复”!这在迄至此时为止的中共历史上,恐怕也算是个绝无仅有的先例。
第二天,张国焘干脆直接致电党中央:“我军宜速决统一指挥的组织问题[34]”。
7月16日,陈昌浩致电中央,再表“甚望指挥统一”之意,同时也作出“谦让”表态:“惟浩只在中央及军委领导下坚决工作,但决不敢问,且无能另当大任也”[35]。
两天后,陈昌浩再电张国焘、徐向前并朱德,终于道出了张国焘向中央索要的价码:
……职坚决主张集中军事领导,不然无法顺利灭敌。职意仍请焘任军委主席,朱德任总前敌指挥,周副主席兼参谋长。中政局决大方针后,给军委独断决行。[36]
当时的中革军委主席是朱德,陈昌浩这是明白无误地要朱德让位于张国焘。
这样的作派,这样的口气,后来的史家们,该作何评判哩?
当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在芦花官寨召开(今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黑水县芦花镇),出席会议的有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张国焘、王稼祥、博古、徐向前、邓发、凯丰等人[37],会议重点讨论了“组织问题”。会上,张国焘提出要提拔新干部,有的“可到军委”。毛泽东说:提拔干部是需要的,但不需要这么多人集中到军委,下面需要人。目前必须抓紧战区的工作,迅速打击敌人。至于一、四方面军分成几路,还在考虑中。会议为团结张国焘北上,同意周恩来辞去红军总政治委员职务,决定由张国焘任红军总政治委员,并为中革军委的总负责者;周恩来调中央常委工作,在张国焘未熟悉情况前,由周恩来暂时协助。会议还决定,中革军委常委由四人增为五人,增补陈昌浩;秦邦宪任红军总政治部主任。[38]
会场外有人叫,会场内有人争,要说这是一次“督军会议”,真还不算离谱。
这次会议的决定可以视作党中央对张国焘的一种让步:虽然没有让出张国焘索要的“军委主席”的职位,给却给出了实际权限很大的“红军总政委”(同时还是“军委总负责人”)——只是将朱德让位于张国焘,变作了周恩来让位于张国焘。
当日,中革军委发出通知:
各兵团首长:
奉苏维埃中央政府命令:一、四方面军会合后,一切军队均由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总政委直接统率指挥。仍以中革军委主席朱德同志兼总司令,并任张国焘同志任总政治委员。特电全体知照。
军委主席朱、周、张、王
十八[日][39]
随即,《松潘战役第二步计划》下达。
7月21日,新改组的中革军委发出红一、四方面军部队番号变更及各军首长任命电。要点为:①组成由徐向前任总指挥、陈昌浩为政治委员,叶剑英为参谋长的前敌总指挥部②红一方面军所属各军团番号均为改为军(红九军团改为红三十二军,其余各军原序号不变),红四方面军原属各军番号不变。[40]
7月21日~2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在芦花官寨召开(今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黑水县芦花镇),张国焘、陈昌浩、周恩来、朱德、张闻天、毛泽东、王稼祥、博古、凯丰、邓发、李(不详,疑似李富春)、徐向前、刘伯承出席了会议。会议听取了张国焘、徐向前等红四方面军主要领导人关于红四方面军情况的汇报。张闻天作总结发言。他在发言中首先肯定四方面军“一般领导是正确的”,部队“很有战斗能力”。同时指出了一些缺点和错误。[41]
7月31日,“因粮缺及各纵队不能同时北进灭敌”,松潘战役计划被迫中止[42]。
8月1日,军委三局在毛尔盖编发新呼号、口令、讯号发全军。[43]
同日13时,红军总部电令彭德怀、余天云、曾传六、黄超、倪志亮、周纯全、董振堂等:“为进行新的战役部署,以攻取阿坝、向北发展为目的,决以二十五师、九十三师、五军及二七一团共九个团,组成第一纵队,以王树声为司令员兼政委,迅经卓克基、大藏寺向阿坝急进,以争取到夏河流域的先机。”[44]
多年后,徐向前回忆道:
八月初,党中央领导同志和红军总部来到毛儿盖地区。军委召集会议,重新研究敌情,确定行动部署。朱德、毛泽东、张闻天、博古、王稼祥、张国焘、刘伯承、陈昌浩、叶剑英和我,出席了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因松潘地区敌人兵力集中,凭垒固守,我军屡攻难克,决定放弃攻打松潘的部署,改为执行夏洮战役计划。夏洮战役以红军主力出阿坝,北进夏河地区,突击敌包围线之右背侧,争取在洮河流域灭敌主力,创造甘南根据地为作战目的。为实现这一新的战役企图,我和陈昌浩提议,集中红军主力,向一个方向突击。但张国焘主张分左、右两路军行动。会议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左路军由红军总司令部率五军、九军、三十一军、三十二军、三十三军组成,从卓克基北进取阿坝,控墨洼,继而向北出夏河;右路军由红军前敌指挥部率四军、三十军、一军组成,以少部兵力担负扼阻和牵制松潘胡敌的任务,大部从毛儿盖北出班佑、巴西地区,万一无路可走,再改经阿坝前进。彭德怀率三军全部及四军一部作总预备队,掩护中央机关前进。[45]
8月3日,红军总部首长朱德、张国焘签发下达《夏洮战役计划》,旨在“攻占阿坝,迅速北进夏河流域,突击敌包围线之右侧背,向东压迫敌人,以期于洮河流域消灭遭遇之蒋敌主力,形成在甘南广大区域发展之局势”[46]。决定:红一、四方面军分左、右两路军穿越草地,分途北上,向夏河、洮河地区开进。在卓克基地区的红五、红九、红三十一、红三十二、红三十三军为左路军,由朱德、张国焘率领,经阿坝北进,在毛尔盖、黑水地区的红一、红三、红四、红三十军为右路军,由徐向前、陈昌浩率领,经班佑北上。中共中央随右路军行动[47]。军委三局还制定了周密的战役通信保障计划,将全部无线电分队的隶属关系。电台使用的通用密本、专用密本规定,附于计划之后[48]。
因张国焘提出要检讨中央政治路线问题[49],8月4日~6日,中央政治局又在沙窝(今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下八寨乡血洛村)召开会议。关于这次会议,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这样写道:
政治局会议举行的地点是在中共中央机构驻扎地、离毛尔盖约二十里的沙窝。这里四面皆山,山上树林茂密,山沟中有一个藏人的小村庄,自成天地。当天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我和陈昌浩偕十余骑兵由毛尔盖附近策马赶去参加会议。我们到达沙窝山口时,张闻天已在山口外迎候,他告诉我们:“这是一次秘密会议,陈昌浩不能参加”。我虽指出陈昌浩系中共中央常委,可以列席会议,但他仍不接纳。于是陈昌浩只得暂时在山口外放牛亭休息,等我会后一同返回原驻地。[50]
张国焘这是在故意煽情胡说:这是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陈昌浩是当然的出席者,张闻天不可能将他拦在会场之外!陈昌浩那个时候也不是“中共中央常委”,甚至连中共中央委员都不是(他是1934年1月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增补的中共中央候补委员[51])。而恰恰就是这次在沙窝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他被增补为中共中央委员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
实际上,张闻天在8月3日21时就向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等发出了开会通知:
国焘、昌浩、向前:
请准于明四日十时到达沙窝开政治局会议并请通知傅钟、博古、邓发、凯丰、富春赶来到会。
闻天
三日二十一时[52]
看见没有,连不是政治局委员的徐向前、傅钟、李富春等人也在要求与会之列。[53]
而根据当日会议的记录,出席这次会议的有张闻天、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张国焘、陈昌浩、刘伯承、傅钟、凯丰、邓发、博古等人[54]。这与徐向前的回忆也是一致的,徐向前本人没有与会,去开会的是张国焘和陈昌浩[55]——其实红四方面军出席会议的不光是这两位,还有傅钟。
这次会议议程为:㈠红一、红四方面军会合后的形势和任务;㈡“组织问题”。
会议通过《中央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政治形势与任务的决议》,重申两河口会议确定的集中主力北进、创造川陕甘根据地的战略方针。但张国焘在发言中对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方针表示怀疑,不承认退出通南巴是由于轻视根据地造成的。他的发言遭到与会同志的反驳。周恩来指出,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现在的最高原则是取得作战胜利,其他问题要服从这个原则。
会议决议强调了红一、红四方面军团结的重要性,指出两个方面军的团结是创造苏区、建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历史任务的必要条件,“一切有意无意的破坏一、四方面军团结一致的倾向,都是对于红军有害,对于敌人有利的”,申明“一、四方面军都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一部分,都是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在我们中间只有阶级的友爱与互助而没有分歧与对立”。会议坚决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并指出其“具体的表现在对于党中央所决定的战略方针表现怀疑”,“企图远离敌人避免战斗,对创造新根据地没有信心”。[56]
这里的“右倾机会主义”及其“具体表现”,其实就是对张国焘的批评。
会议也再一次对张国焘提出的“组织问题”作出了让步:增补陈昌浩、周纯全为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徐向前为中央委员,何畏、李先念、傅钟为候补中央委员;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由陈昌浩任主任,周纯全任副主任。同时也决定:恢复红一方面军司令部,由周恩来任红一方面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57]
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称,他在这次会议上提出了“政治路线”问题[58]。
1937年3月底的延安批张会议上,毛泽东发言称:张国焘“一到毛尔盖就反了,他就在这里大开其督军会议,用枪杆子来审查中央的路线,这是完全不对的,根本失去了组织原则”[59]。这里的“督军会议”,指的就是这次会议——沙窝政治局扩大会议。
沙窝会议后,军委纵队也一分为二,红军总部各局除二局外,其余大部分随朱德、张国焘返回了卓克基、马尔康地区,准备随左路军北上。在此前后,根据军委指示,调整了两个方面军的通信技术人员和器材,将两个方面军的无线电台统一编定序号,编为18个无线电分队(两军共17部电台,其中原属中央红军的12部);统一了电台的组织和通报制度,将四方面军的通报和译电分开,通信和机要分立,促使其无线电技侦工作向专业化方向发展;……[60]
8月11日,军委三局政委伍云甫奉命率三局、通校、电话队一部进至卓克基,随红军总司令部行动,局长王诤则留在右路军,负责组织中共中央、中革军委及右路军的通信联络[61]。
注释:
[33]《中共川陕省委关于加强总司令部与军委增设常委的建议致中央电(1935年7月9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64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34]《张国焘关于速决统一指挥的组织问题及作战部署意见致朱德等电(1935年7月10日11时)》,《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6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35]《陈昌浩关于统一指挥的意见致中革军委电(1935年7月16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长征时期》第88页,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林伯渠日记(1935年5~11月)》7月7日记载:“七月七日,晴。晚国、富、伯各□□自东门外回”,《中共党史资料·第64辑》(中共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第11页,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
[36]《陈昌浩关于以张国焘任军委主席集中军事领导的主张致朱德电(1935年7月18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83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37]《张闻天年谱·上卷(1900~1941)》第255页并注释③(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8月第1版),会议记录所列出席者有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博古、王稼祥,但根据会议发言记录,出席会议还有张国焘、邓发、徐向前、凯丰诸人,陈昌浩是否出席不能肯定。但根据会议当日陈昌浩致朱德要求“以张国焘任军委主席集中军事领导”的电报和朱德于当日16时致“德怀转玉清、昌浩”电报中要求“昌浩速来芦花”内容判断,陈昌浩没有出席这次会议。
[3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毛泽东年谱(上)》第502页,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39]《中革军委关于朱德仍任军委主席兼红军总司令,张国亮任总政委的通知(1935年7月18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8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40]《朱德等关于红一、四方面军组织番号及干部任命致各军首长电(1935年7月21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86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41]《张闻天年谱·上卷(1900~1941)》第256~第257页并注释①,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8月第1版。
[42]《朱德、张国焘关于我军正计划改变部署致林彪等电(1935年7月31日3时)》,《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9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43]《中国人民解放军通信兵史·革命战争时期》第46页,军事译文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
[44]《红军总部关于攻击阿坝北进夏河流域给彭德怀、余天云(彭德怀抄转)、曾传六、黄超、倪志亮、周纯全、董振堂等的指示(节录)(1935年8月1日13时)》,《朱德年谱(1886~1976)·上》(新编本)第525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11月第1版。
[45]徐向前《历史的回顾》第291~第292页,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4月第2次印刷。
[46]《夏洮战役计划(1935年8月3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603~第60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47]《夏洮战役计划(1935年8月3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603~第60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48]《中国人民解放军通信兵史·革命战争时期》第46页,军事译文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
[49]徐向前《历史的回顾》第292页,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4月第2次印刷。
[50]张国焘《我的回忆(下)》第458页,东方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
[51]《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人物志》第7页,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
[52]《张闻天关于在沙窝召开政治局会议的通知(1935年8月3日21时)》,《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602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53]张国焘也不存在着将这件事情记错了时间和地点的可能:从两军会师到这次沙窝会议,党中央一共召开了两河口会议、芦花政治局常委会议、芦花政治局扩大会议、沙窝政治局扩大会议等4次会议,两河口会议时陈昌浩在杂谷垴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而未能与会,芦花政治局常委会议陈也没有参加,芦花政治局扩大会议陈是与会者之一。所以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关于张闻天将陈昌浩挡在会场之外的说辞毫无来由,纯系子虚。
[54]《张闻天年谱·上卷(1900~1941)》第258页,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8月第1版。
[55]徐向前《历史的回顾》第292~第293页,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4月第2次印刷。
[5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周恩来谱(1898~1949)》第287~第288页,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2月修订版。
[5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毛泽东年谱(上)》第505页,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58]张国焘《我的回忆(下)》第459~第464页,东方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
[59]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毛泽东年谱(上)》第725页,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60]《中国人民解放军通信兵史·革命战争时期》第45、第46、48页,军事译文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
[61]《中国人民解放军通信兵史·革命战争时期》第46~第47页,军事译文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