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天,我刚好十八岁,还是清心中学高三的一名学生,那所学校是美国浸礼会在上海办的教会学校,地点就在现今陆家浜路。现在清心中学则改名为上海市第六十一中学。那时学校还有美国的传教士在那里任课呢。我记得在那年的三月十五日,上海解放前夕自己参加了地下党,并发展了其他地下党员,还在清心中学组织了地下学联的联络机构。为迎接解放,附近三所中学,即清心男中、女中和东南药职学校的地下党员联合成立了支部,让我这个预备党员担任支部书记的工作。我们在学校建立了人民保安队,在校外棚户区,组织三轮车工人成立了人民自卫队,进行护校工作。 上海解放后,学校内团结在支部周围的积极分子都参加了西南服务团。区委把我留在学校继续做学生工作。学校内就留下我与黄定一两个地下党员,建立一个党小组。那时党员身份还没有公开,组织上归中共蓬莱区委管辖,联系我工作的是区委的联络员崔震。他原先在卢湾区,还是姚文元的入党介绍人。区委书记是李研吾,那时候他既平易近人又非常朴素,我时常中午去找他,只见他躺在长凳上午睡,见我找他,他立即起身接待,没有任何架子;后来文革初,他是市财贸办的负责人。 过了暑假学校开学以后,校内只有少数积极分子,大部分是初中生,学校成立学生会,我被选为学生会主席。校内有一部分青年教师,如体育老师王焕刚、圣经课老师王笃信,还有从交大分配来的叶锦庸等几个积极分子比较接近。支部能联系到的学生也很少,那时留校的负责人对我们的活动既不反对,也不支持,让我们自搞。那时人家问我,你家境那么好,家里有汽车洋房,怎么跟共产党做积极分子?我只是笑笑,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觉得这样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喜欢和穷朋友在一起有说有笑。那时的清心中学可是富家子弟的学校,对面的清心女中尤其如此,每逢星期六下午,家长来接孩子的小汽车在路上排得满满的,这种情况现在在我家旁边的复旦小学每逢放学的时候也能看到,我只是摇摇头。记得那时候我家里母亲也用小汽车来接过我,后来被我拒绝了。 九月下旬,区委为了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希望我们组织学生参加庆祝活动。那时主要组织学生在校内唱歌、扭秧歌、打腰鼓这些活动。记得十月一日那天上午,同学们都集中在校内,也不过近百人,到中午十一时才得到消息,要参加下午的游行。那时我们属于南市区,虽说是要我们学校派代表参加游行队伍,实际上我们学校能动员的同学都争着要参加游行,下午一点左右开始出发。与我们队伍合在一起的有东南药专、中华职业、清心女中等几个学校组成一个中队。那时女中的党员都参干去了,已没有党员,所以女中的队伍也是我带着。游行时我们举着红旗和学校的横幅,女同学则有腰鼓和秧歌的队伍,一路排列在人民路上。到傍晚队伍才慢慢开始向前移动,经过老西门转入西藏路,整个队伍时行时停,停下来则就席地而坐休息。道路两旁有许多观看的市民,有时要学生打一下腰鼓,扭一回儿秧歌以取乐。尽管天下着雨,地上与身上都湿了,大家热情不减。 那时检阅游行队伍的主席台设在跑马厅的看台前。现在的人民广场,当时是跑马场,跑马厅是赛马的场所。靠近南京路这一边,跑马场还有一条二米宽的水沟间隔,是为了防止路人闯入赛马场。赛马实际上是类似于彩票一样的赌博行为,谁买的赛马号码中了第一名,便有重奖。我孩稚时代,还有英租界,那时我爸爸商店的职工让我跨在他们的肩上,在紧靠南京路上,遥望赛马的场景。抗战胜利以后,记得蒋介石曾在那里开过庆祝胜利的大会,主席台也设在看台的一边,我只能在南京路上遥望。而这一次庆祝解放我是以主人翁的心态来参与其中的,我们的队伍是沿着西藏路到中百一店转弯进入南京路口子后,才进入跑马场的。那时跑马场除了马的跑道以外,可都是草泥地。我们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进入跑马场,此时正值倾盆大雨,大家淋着雨,上下衣服湿透了;拖着腿,一身泥泞,艰难地向主席台前行进。 从远处看到主席台只是一个用芦席搭起来的看台,前面挂着一排灯,两侧四幅巨像,也看不太清楚,主席台上有许多人也在雨中向着走过的游行队伍挥手致意。在主席台上的有饶漱石、潘汉年等军政领导同志,那时陈毅市长在北京参加天安门的庆祝大会没来。雨下得那么大,大家也只是急匆匆地唱着歌呼着口号,挥着手中的红旗,手挽着手,走过主席台而已,顾不上队伍的整齐。台上的领导同志和我们一样坚持挺立在大雨滂沱之中,出了跑马场,队伍就开始分散,大家各自回家。我们就是这样接受华东和上海市党政领导的检阅,这次检阅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才结束。我们正是抱着极度兴奋的精神,欢乐地,而又非常疲乏地度过了六十年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这一天。 游行结束,大家回家前,约定第二天再在学校相聚。我回到家时父母都守候着等我回来,帮我揩了身,替换了衣服。我在床上倒头便睡,那时自己身体还硬朗,没有因此感冒发烧,已是大幸了。第二天我就回到清心中学,区委通知我去,崔震告诉我,市里通知要狂欢十天,要继续组织学生上街游行和宣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下午还要组织队伍去跑马厅参加庆祝大会,而天气仍然是大雨倾盆。因为此前一天同学们已经很累,我只能让大家休息了。在跑马厅举行的庆祝开国、保卫和平的大会,我们学校就没有人去参加。后来我从报上知道这次会议在下午四点半举行,是舒同主持,先是饶漱石讲话,以后是潘汉年、刘长胜、郭化若讲话,范长江宣读通电。就坐主席团的还有颜惠卿、李昌、周予同等,其中只有李昌,我在团市委开会时近距离接触到过,其他领导都是开大会时,听他们讲话。 那时的我只是一名还未成年、普普通通的中学生。报上说是十月二日那天,有三万群众在跑马厅参加大会,全市有五十万人参加分区的集会,我们学校是再没有力量集中同学来参加活动了,前一天的冒雨游行大家都需要休整,由于二日是星期天,市里决定三日补放一天假,等天气放晴以后再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 这个时期街上还是陆续可以看到群众分散的,自发的游行庆祝活动。到了八日,全市又举行了一次规模更大的游行庆祝活动,我们中学还是组织原来的人马,再加上棚户区的三轮车工人一起参加这次游行。主席台仍然设在跑马厅,我们是从南路,在解放军的后面,缓慢地进入跑马场。游行队伍除了秧歌队、腰鼓队外,还有旱船高翘龙灯、狮子舞等,都是企业工人队伍组织的。与我们平行的队伍中以永安公司的职工队伍最为精彩。广东人喜欢舞狮子、玩龙灯,这次游行的时间也持续得很长。我们比较早地走过主席台后,大家便分手,反而退回去观看后面列队等待进入跑马厅的游行队伍了。这次大家都是有备而来,工人的队伍比学生队伍壮观得多。这次庆祝活动,工人阶级的队伍才是真正的主力军。 回顾六十年前的欢庆活动,当时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学生,自己也只是感到兴奋,欢乐,感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但对它的历史意义还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认识。六十年后,再来回望这段历史,那就不一样了,辛亥革命推翻清皇朝后,我们国家真正统一的标志应该就是六十年前的这一天。虽然当时南方和边疆地区的统一还需一些时日,但从那以后,我们国家在大陆地区真正实现统一了。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曲折,有了国家的独立和统一便保证了和平,保证了国家的建设富强。那时我们只有四亿多人口,现在我们有十三亿人口,仅人力资源的增长,便是一项了不起的成绩。今天无论政治、经济、军事各个方面,我们在世界上的地位,毕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而且世界上任何力量也难以摇撼我们伟大的祖国了。 我是这六十年的亲历者,我出生于旧中国,在日军占领下的上海生活过。家父经商,是一个在市中心北京路福建路上开玻璃店的资本家。珍珠港事件以后,日军占领租界,我们就生活在日军占领下。那个环境到处都是日本的太阳旗,但是我父亲爱国,在那时他拒绝经营日货,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和母亲被日本人逮捕入狱,一起被抓的有商店内的三个职工,还有我的叔父。此后家里被日本人封锁,经历过汪伪七十六号特务组织的敲诈勒索,并为此而倾家荡产。我亲眼目睹父母被抓,家里被抄的场景;而且此后自己有家回不得,流落街头的经历,依然历历在目,最后总算舅父家收留了我。尽管当时只有十一岁,但是自己已经亲身体验过做亡国奴的滋味。几个月后,父亲出狱,我去金门饭店看父亲,那时父亲还带着手铐,他是带着手铐出狱的。他告诉我在狱里的几个月始终带着手铐,特务对他说他们把钥匙弄丢了,这个手铐还是在金门饭店花钱找锁匠才打开的。所以那时我只要一听到那些东北的流亡歌曲,便会跟着唱,而且很激动。 抗战胜利后,我曾去南京路、外滩欢迎过美国的海军军舰和上岸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结果得知的是他们欺负我们,打死我们人力车夫藏大咬子。为此我愤怒了,参加了反内战反饥饿的学生运动,直至参加地下党。 我是学历史的,知道一点近代史,所以我怎能不珍惜这近百年来我们民族艰苦奋斗所得来的成果呢?比之于国家的独立、统一和强大,我个人一时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我无怨无悔,始终如一地热爱自己的祖国,这就是我对国庆六十周年最根本的感受。 我们千万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要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大局,要廉洁奉公,要多为大多数人着想,要保持好艰苦朴素的作风。至于中国的政治生活自有它的传统,怎么能搬弄西方那套方式来折腾自己。可不能再搞什么易帜,倒旗之类,非要把国家弄成四分五裂,那就上对不起先烈,下对不起子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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