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当年11月1日,河北磁县抗日民主政府即宣告成立,成为全国第一个抗日民主县政府。
磁县抗日政府是在怎样的背景下成立的?它的诞生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曲折过程?首任县长是谁?让我们打开尘封70余年屏幕,回放当年的风云史迹。
一
1937年春,中共北方局派张玺(真名王常珍)到冀南任冀鲁豫边区特委书记,领导抗日救亡工作。张玺把革命基础深厚、战略地位重要的磁县作为首选之地。到磁县后,张玺通过张学孔等同志结识了磁县党组织的重要成员,同时也了解了好多当地的社会情况。不久,张玺便移驻到彭城镇富田村张锡珩家的“泰兴缸窑”,很快着手开展工作,以磁县为中心向周边县区辐射,发展党的组织、建立乡村抗日政权、成立“抗日后援会”。两个月后,卢沟桥事变发生。8月中旬,河北重镇保定失守。时任国民党河北省政府民政厅厅长兼保定行营民训处处长的张荫梧,带领一干人马顺着平汉线来到磁县。到磁县后,张荫梧为了控制军、政、财权师出有名,自立名号“河北抗日民军总指挥”,然后组建武装力量。他把磁县城镇原有的警备队、保安队、民团等武装组织整合为“磁县抗日保安总团”,任命原磁县民团总团首脑薛梦麟、孟廷弼为正、副司令。新成立的队伍中,有一股源于光禄镇民团曲沟村分团,原团总叫田裕民。田裕民是磁县尧丰村人,青年时毕业于北京商业专门学校。大革命时期,他与中共磁县地下组织多有接触,并变卖家产资助革命活动。1932年经老党员李巨川、王维纲介绍加入中共组织。田裕民在任曲沟民团团总期间,曾办过不少惩处恶霸、抑富济贫的好事,也曾妥善处理过县府衙门因镇压农民“反插楼应差”而造成的流血事件,因之他在地方声望很好。“保安总团”建起后,张荫梧委任田裕民当“军法处长”。
张荫梧在磁县城发号施令、耀武扬威的时候,中共冀鲁豫特委书记张玺也正在彭城积极筹划组建地方抗日武装。当时,著名革命英烈张兆丰之子张锡珩正担任着彭城民团副团长兼总教练,张锡珩既是出生入死从大革命时期走过的坚强共产党员,又是在磁县武术界享有盛誉的人物。张玺周密考虑后,便准备由张锡珩任司令,以彭城民团和瓷业工人为基础组建一支队伍。出于统一战线的考虑,张玺想以国共合作的形式把这支队伍成立起来,于是派人面见张荫梧谈判此事,但未能运作成功。
10月初,日军侵占冀南重镇邯郸,张荫梧也不敢在磁县城头摇晃大王旗了,赶紧领着薛梦麟的“保安总团”仓惶撤往彭城。
几乎与张荫梧来到彭城的同时,八路军一二九师派来的俞益元、吴作启等几位老红军干部也到了彭城。张玺和俞益元等人登门面见张荫梧,再次商议建立地方抗日武装之事,并通过张荫梧的秘书温建公(中共地下党员)的积极运作,最终从张荫梧处取得“河北抗日民军第十三游击支队”番号。
1937年10月13日,河北抗日民军第十三游击支队在彭城成立。张锡珩为司令(支队长)。自此,冀南地区出现了第一支国共合作的抗日武装。
二
1937年10月18日,磁县城沦陷。国民党县长窦锡云弃城出逃。一县无长,人心惶惶。张荫梧当即把“磁县保安总团“改编为“河北抗日民军第十四游击支队”,任命薛梦麟、孟廷弼为正、副司令,并发布号令由“十四支队”“军管执政”。也就是说,在磁县没有县太爷的情况下,薛梦麟、孟廷弼就成了“县太爷”。“十四支队”成立时,张荫梧大唱统一战线、团结抗日的高调,特意聘请张玺任“政训指导”、红军干部俞益元任参谋处长、共产党员李巨川任政训处长,田裕民仍为军法处长。张荫梧这么意味深长地“秀”了一把后,自带上一帮亲信过涉县躲往山西陵川去了。张荫梧一走,薛梦麟也带着十四支队躲进彭城西面山区的宿凤、贾璧一带。
张玺书记和磁县党组织的同志们当然知道张荫梧的深层用心,也深知薛梦麟、孟廷弼这两个旧军阀出身的人物绝对不会走正道领导、团结民众抗日。于是召开紧急会议,研究讨论尽快成立磁县抗日民主政府事宜,并初步确定田裕民为县长人选。之所以推举田裕民,其条件有三:一是他在地方社会阶层威望高,近几年插手处理过不少国民党政府与老百姓之间的矛盾纠纷,老百姓把田裕民当成了“知心人”;二是田裕民学识丰富、组织才能出众;三是田裕民1932年加入共产党,几年来身份一直没有公开,眼下又担任着“十四支队”的“军法处长”,在国共统一战线的前提下,他出任抗日县长,张荫梧也好,薛梦麟也好,都无话可说。总之,田裕民是抗日民主县长的最佳人选。
事情内定之后,10月26日,张玺派李巨川去贾璧村与薛梦麟、孟廷弼协商。为什么要找这两个人协商呢?因为人家代表着磁县政权的“军管执政”,而且还打着国民党河北省民政厅长张荫梧的旗号发号施令。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成立抗日县政府须先走国共合作民主选举“合法”程序,然后上报省政府备案审批。
插一段题外话。
以往我在查阅一些史志资料时,看到写有关田裕民当磁县抗日民主县长的文字,很少有人提及薛梦麟和孟廷弼。只笼统说“田裕民受中共冀鲁豫特委指派”或“田裕民受党的委派”云云。这样就使后人造成一种错觉,好像田裕民当抗日县长,共产党一句话就解决了。说“受指派”或“受委派”,这些措词不算错,因为田裕民是中共党员,党员就得听组织号令,而当选为县长的过程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它有个“法定程序”问题。“委任”是最终结果。谁来委任?并不是共产党一“委派”,田裕民就当上了抗日民主县长。“委派”是党内的事儿,“委任”是国民党政府的事儿。在“委任”田裕民当县长这档子事上,“统一战线”统出一个奇异的历史现象——是河北民军第十四游击支队正、副司令薛梦麟、孟廷弼给田裕民发的“委任状”。
历史的事实真相是怎么得知的呢?2010年春,我在着手写《河北抗日民军十三支队司令——张锡珩》一书时,有位忘年交朋友王士钊给我拿来一本田裕民女儿田贵勤写的书《父亲田裕民的革命一生》,书中叙述田裕民当抗日县长一事,谈到了薛梦麟、孟廷弼现场参与的过程。尤为重要的是书中插有两个“委任状”照片影印件。这让我看到了七十多年前的历史真面目。现把两个“委任状”实录如下:
第一个委任状,行楷竖写。右起:河北第十四游击支队司令部委任令(祥字第七十六号)兹委任田裕民代理磁县县长此令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三十日(篆字大长方形公章)司令薛兆祥(小方形篆章)副司令孟朝聘(小方形篆章)
薛兆祥即薛梦麟,字兆祥;孟朝聘即孟廷弼,字朝聘。
第二个委任状,正楷竖写。右起:河北省政府委任状(民字第五号)今委任田裕民代理磁县县长此状主席鹿钟麟(篆字方章)中华民国二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日(篆字大正方形公章)
前一个是“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三十日”,也就是1937年10月30日;后一个是“民国二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日”也就是1938年7月24日。
特殊年代出特殊事儿,一股地方武装居然颁发起县长“委任状”,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隔了差不多一年,国民党河北省主席才下发了“委任状”。这里面不知道还藏着什么“过节儿”。历史疑案,扯不清了。
李巨川到贾璧村面见薛梦麟、孟廷弼,薛、孟二人听说推举田裕民当抗日县长,倒也没提出反对,只说了句“此事可以考虑”。“可以考虑”就意味着“也可以不考虑”。李巨川一听这“半截子”话儿,心里就犯嘀咕了。巨川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既是磁县地面上早期国民党员,又是早期共产党员,他奉原中共直南特委之命长期潜伏在国民党磁县党部内任职,而实际上是忠诚不渝的共产党人。田裕民加入中共组织,就是他和王维纲介绍的。老战士一路从大革命时期艰难走过来,斗争经验极为丰富,炼就了明察秋毫的“火眼金睛”。一听薛、孟二人的口气,就知道他们“耍着鬼”。巨川微微一笑说:“二位司令,这‘可以考虑’可没准头啊。如今大敌当前,百姓倒悬苦海,都在翘首以盼抗日政府早日成立,好一呼百应掀起抗日救亡热潮。田裕民有胆有识、智勇兼备。论文是能写会算,论武可率兵打仗;论处事,他诚信敦厚;论社交,他朋友众多。这样的人选,您二位还‘考虑’什么?如有比田裕民更合适的人选,二位说出来,我情愿给他牵马坠蹬!”巨川这番话说得有骨头啊。薛、孟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没啥话说。最后,薛梦麟干笑了两声说:“既然如此,那就叫裕民挑这个担子吧。”定了音后,便把选举时间定在10月30日上午。地点,贾璧村南的阴沟寺。
李巨川回彭城给张玺汇报。张玺听过细节情况,思索了一阵说:“薛梦麟、孟廷弼他们肯定还要耍花花肠子,咱们要有思想准备,决不能掉以轻心。”并意味深长地对身边的张锡珩说:“锡珩啊,看来这场戏你得出台啦。”张锡珩心领神会,只是点头笑了笑。
三
果然不出张玺所料,仅隔了两天,薛梦麟来人给张玺通报,说国民党方面也推举出一名县长候选人,叫石存古。石存古何许人?磁县城南关街人,上过法政大学,曾在县衙门当“师爷”,伺侯过好几茬县长。这个侯选人一提出,共产党方面也不能说别的。“公平竞争”嘛,况且又都是罩在“统一战线”之下行事。
定了候选人,国共双方又议定了出场代表。国民党方面有薛梦麟等数人,共产党方面有李相虞等数人。军方代表,十四支队有孟廷弼等人、十三支队有张锡珩等人。民众方面,除了各村村长,还有社会各界代表若干。预计参加会的有两百多人。
10月30日,磁县抗日民主政府选举大会在贾璧村南的阴沟寺如期举行。
始料不及的是,就在这场选举之中,发生了一件戏剧性的故事。
贾璧村在磁县西部深山区,阴沟寺在村南一个山间小盆地里。寺院占地十多亩,坐北朝南,树木葱笼。北边大殿里一溜儿摆着十张大方桌,与会人员陆续围桌坐定。张荫梧以河北省民政厅厅长的名义派来干事“主持”。主持人宣布开会之后,冠冕堂皇地讲了几句关于民族危亡、全民抗战以及成立抗日民主县政府的意义,便高声念读县长和其他政府官员侯选人名单。县长第一候选人竟然是石存古。名单念罢,薛梦麟抢先发言,他简单介绍罢石存古的履历后,便阴阳怪气地说:“石先生学识渊博、为人方正,推举此公主政抗日县府,定能秉公理事、善待百姓,实为我磁县三十万民众之一大福音。望诸公拥护。”大家投眼光看过去,只见那石存古面无血色、四肢精瘦,头戴瓜皮帽,身穿黑缎袍,活脱像个晚清遗老。儒雅倒是儒雅得不浅,就是浑身透出一股腐酸之气。显而易见,薛梦麟弄出这么一个人物来当县长第一侯选人是别有用心。让石存古当上“位牌”县长,他在后面摆着绳儿“玩偶”,那磁县这块地盘儿就在他的股掌之上了。他抢先发言,目的就是以势胁众。
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光窃窃私语,谁也不明确表态。
张锡珩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是选举抗日县长,咱就以抗日为主题说话。石先生,你先给大伙儿讲讲《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再给大伙儿讲讲你当了县长后,将如何搞好统一战线、带领民众进行抗日行动?”张锡珩这么一提议,大家都鼓掌叫石存古说说“就职宣言”。石存古干咳了几声,站起身来给众人鞠一躬道:“敬请诸位海涵,若论《四书五经》、礼仪诉讼之类,在下还略知皮毛。要说那《十大纲领》嘛,在下还未有所闻。至于‘统一战线’等有关学问,在下也暂未研习。在下若能忝为县长一职,定当悉心求教,慢慢学以致用……”
张锡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什么慢慢来?眼下大敌当前、国土沦陷,全民抗战胜如十万火急,你还慢慢来呢!别在这儿倒阴阳啦,你一个大烟鬼也能扛起民主县长的重任?”这时,孟廷弼也站起来说:“咱这是民主选举,谁也不能压制人!谁压制人就是破坏统一战线……”说着,掏出手枪拍在桌面上,“谁要再敢动粗,我可就不客气啦!”孟廷弼来这一手儿,目的是既把张锡珩压下去,又把大家伙儿镇住,然后强行通过对石存古的表决。
哪知张锡珩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拔出手枪也拍在桌面上说:“你孟司令不让别人动粗,你掏出手枪干啥?要动武啊?想动武咱到院里去,你说咋来就咋来!”满屋子人惊愕得吐舌头瞪眼,谁不知道张锡珩武功高超,论短打对付三五八个是小菜儿,论枪法那是说打你眼珠子捎带不了眼眶子。薛梦麟忙站起来摆手和解道:“不可动武,不可动武。二位把枪收起来,别把大伙儿吓着啦。”而这时,那个石存古早吓得惊魂失魄,肚子里咕噜响只想拉稀,赶紧就搂着肚去找茅房。
会议场合暂时平息下来。大伙儿低声谈着话等石存古回来。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此人再进大殿。薛梦麟差人去打探,打探者回来说:“石存古走了,提着裤腰都走下山坡了。”
两个县长侯选人,石存古自动弃权,只剩下田裕民。田裕民慷慨激昂地把《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讲了讲,又分析了磁县的时局形势,还谈了联合抗战当急应做的工作。大伙儿报以热烈掌声,纷纷表态拥护田裕民担任磁县抗日民主县长。接着又选举出县政府各部门的负责人。中共党员李相虞被推选为县政府的秘书长。
薛梦麟、孟廷弼精心设计的阴谋没能得逞,落了一场尴尬,却是无可奈何。
讯息传到彭城,张玺哈哈笑道:“张锡珩唱了一出‘关云长单刀保刘备’,真好!”
隔一日,公元1937年11月1日。国共双方联合在贾璧村举行万人大会,宣布磁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锣鼓喧天、欢声雷动。中国诞生了第一个抗日民主县政府!田裕民成为全国第一个抗日民主县长!
田裕民遗像田裕民女儿田贵勤写的书(封面)
委任状之一委任状之二
磁县贾璧村田裕民抗战纪念碑亭(1940年)田裕民抗战纪念碑
作者简介:
张培良,1954年生。河北邯郸峰峰矿区义井镇人。江南体育竞技中心 理事、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理事、河北省作协会员、峰峰矿区红研会名誉主席。
苏洪源,1955年生。河北邯郸峰峰矿区大社镇人。江南体育竞技中心 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峰峰矿区红研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