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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铁:日本侵华铁证

作者:郝欣 曾江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满铁:日本侵华铁证

  ——访吉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解学诗

【核心提示】与其他列强相比,日本打造满铁,不能不说是为侵华灭华而使出的险恶一招。中国著名史学家胡绳曾指出,满铁名义上是个股份公司,实际上是日本政府直接管理下的一个经济侵略机构。历史表明,满铁是日本官民一体和“文武双全”的综合侵华实体,是强贼钻进中国肚皮建立起来的庞大而独特的侵略机构。

  解学诗,吉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1928年生于辽宁省开原县。1953年东北人民大学(吉林大学前身)研究生毕业后留校。1958年转向满铁历史研究,担任国家经济史课题之一的“满铁史资料”课题组组长。现任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满铁资料馆名誉馆长、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中日历史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四次获国家级成果奖,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待遇。

  “满铁研究还有大量工作要做,需要几代学者的坚持。”85岁的吉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解学诗说。走进解学诗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各种研究资料,书桌上摆着正在审校的新书稿。

  满铁,即“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简称,是日本在华推行大陆侵略政策最大的殖民“国策会社”。深入研究满铁的相关问题是揭示中日关系发展演变的重大战略课题。近日,本报记者专访了中国满铁研究的权威——解学诗研究员,请他介绍55年来满铁研究的治学之路以及研究中日关系的见解与心得。

1研究满铁关系历史大是大非

  《中国社会科学报》:解老您好,请问您是如何走上满铁研究道路的?

  解学诗:回顾我的学术之路,可以说,我的研究方向不是个人选择的,而是国家给予的。1949年,我进入当时称为东北行政学院,也就是现在的吉林大学学习经济学,攻读完本科和研究生后,留校作了一名讲师。1958年,国家科学规划委员会制定了39个经济史研究课题,给吉林省下达了编纂“满铁史资料”的任务,并由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吉林分院经济研究所与吉林大学共同承担。我当时刚30岁,既不了解满铁是何机构,又没有编纂大型史料的经验,却被指定为两个单位合作编书组的组长。当时,编书组人很少,却要面对数量庞大的满铁资料,很多人对我们都持怀疑态度。面对质疑和困难,编书组的同志们用了整整8年时间,集中精力搜集整理散存在各处的满铁资料。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70年代末,多卷本的满铁史料集以“路权篇”为先导,由中华书局出版。我从此也踏上了满铁研究之路。

  1983年,中央批准中央档案馆与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1984年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也加入进来。我被任命为主持具体编辑出版业务唯一的常务主编,为此进驻档案馆长达10余年。从此,我两条线作战,直至今日从未丢掉满铁的资料整理与相关研究工作。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在满铁研究过程中遇到过哪些困难?对史料整理有何心得体会?

  解学诗:要说困难,如何做到“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是对从事档案编纂工作的极大挑战。这一工作虽不能说艰深,但也绝非轻而易举,长期面对如山似海的文献资料,重复手工操作,日复一日,如果没有学术兴趣、探索精神和恒心毅力,很难坚持始终。

  史料工作有自身的规律性,重要的是要用“研究者之心”去对待。我从50多年的史料工作中得到的不仅有历史资料的积累,还有工作经验的积累。比如在“满铁史资料”的编纂过程中,整个编书组的同志经过整整4年的奋斗,几经挫折才摸索出各方面都比较认同的工作思路,即重点深入发掘整理日本政府与满铁档案文书,从8个层面选编有关满铁经营与活动的史料。在科研工作中,消化资料是不可逾越且需要不断强化的重要环节。史料工作是史学研究的基础,如编纂《满铁档案资料汇编》等大型档案资料集,全面了解资料状况和准确把握其中主要的历史问题至关重要。如果满铁研究能对澄清某些重要历史问题的大是大非,达成对这些重大问题的普遍共识作出一些贡献,能对当前世界某些问题的研究发挥一点参考作用,50多年的坚持与付出也算值得。

  《中国社会科学报》:截至目前,您关于满铁的研究已取得哪些成果?

  解学诗:满铁基于其一贯的侵略性质,在其存在的近40年间,参与了日本帝国主义几乎所有的重要侵华行动,其行为轨迹本身就是一部帝国主义侵略史,其中包含有诸多鲜为人知的情节与事实。满铁研究确实具有全局性战略意义,可为中日关系史研究提供丰富线索和许多重要内幕。

  截至目前,我以编撰满铁档案资料为主,已围绕满铁经济、中日关系等问题撰写了一些论著。其中,关于满铁及相关研究的大型系列多卷本史料集有4部,专著有8部,其中4部为个人独著,另外4部为主编或合著,以及论文几十篇。史料集有《满铁档案资料汇编》、《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满洲交通史稿》等;专著有《隔世遗思——评满铁调查部》、《满铁与华北经济(1935—1945)》、《历史的毒瘤——伪满政权兴亡》、《伪满洲国史新编》、《满铁与中国劳工》、《鞍钢史——1909—1948》、《伪满洲国史》、《战争与恶疫——七三一部队罪行考》;论文包括《论满铁“综合调查”与日本战争国策》、《日本对战时中国的认识——满铁的若干对华调查及其观点》、《从史学博士白鸟库吉到右翼狂人大川周明——满铁的“满鲜”历史地理调查和“满蒙狂”煽动》、《“九·一八”事变后的东北农业与农民——以伪满后期粮食、劳务和日本移民政策的推行为中心》等。其中,《满铁档案资料汇编》是我国独一无二的大型系列满铁档案资料全集,在2012年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结项验收中被评为“优秀”项目。

  不过,与著述相比,我更重视我们所编纂的史料集,因为它能供更多读者利用,基于此想法,我于1995年主持创办了一座满铁资料馆,藏纳20世纪五六十年代搜集积累的有关中日关系史的图书、期刊、资料、地图等数万件,并向国内外开放。资料馆位于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办公楼七楼,现在经常有研究生等到馆里查阅资料。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作为国家社科基金“九五”重点项目——满铁调查部研究的负责人,主导完成的《隔世遗思——评满铁调查部》等成果具有怎样的学术价值?

  解学诗:《隔世遗思——评满铁调查部》应该说是中外首例关于满铁调查部综合研究的学术成果,该书以不争的历史事实,揭示了满铁调查部是日本帝国主义设在中国的调查机关、情报机关和准军事间谍机关的根本属性,批驳了宣扬满铁调查部的“学术性”、“科学”、“自由”等形形色色的论调。

  2003—2004年,我们先后编辑出版了《满铁调查报告目录》和《满铁调查期刊载文目录》,二者均系“满铁调查部研究”课题的成果。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对满铁调查资料进行了清理、分类和编目。《满铁调查报告目录》共选收满铁人文社科期刊66种,编入条目4万余项。《满铁调查期刊载文目录》共选入满铁调查报告和调查资料1.2万余种,超过此前美国学者的统计。

2中日学界共同探寻满铁侵略真相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曾与日本学者合作完成了日军对华细菌战调查研究和满铁系统中国劳工问题研究,合作中有哪些感触和收获?

  解学诗:这两项研究的实践经历确实是一种可贵的财富,它使中日双方的学者在学术观点方面积累了一系列共识,同时对国际合作的必要性以及如何推进共同研究等问题也有了深切的体会。

  各个学科固然都迫切需要积极开展国际合作、提升学科水准,但对中日历史问题研究而言,由于历史问题已成为影响中日邦交的政治基础,两国都应本着“以史为鉴,面向未来”的方针处理好中日关系,因此中日两国学者强化和深入共同研究就更为重要。我们同日方的合作伙伴都认为中日双方学者不能只满足于互相获取学术资料,停留在交换情况的阶段,而应该将交流转换为合作,聚集越来越多的学者就各种特定课题进行调查分析、切磋研讨,不断扩大学术共识的积累,为消除分歧、推动中日历史问题的解决,作出有益的贡献。当然,这种合作的前提与基础是历史基本观点要一致,并且只能在富有科学良知且能正视真实历史的史学工作者之间开展。

  《中国社会科学报》:课题“满铁系统中国劳工问题”取得了哪些学术成果?

  解学诗:《满铁与中国劳工》是该课题的研究成果,也是由中日两国学者在充分研讨的基础上合作完成的。它以第一手日伪时期档案资料为基本依据,比较全面、客观地揭示了在日本帝国主义殖民统治下,中国劳工被暴力强制和残酷役使的悲惨境况,以及反抗斗争的不屈精神。研究从“伪满洲国”的劳动政策和满铁劳动体制切入,通过剖析劳动管理和工人劳动与生活的过程,阐释了中国工人的政治经济地位和状态,同时也从劳动问题角度旁及日本战时经济体制运行中的矛盾。

  我们与日本学者分别承担特定的题目。由于双方均做到了充分、无保留地交换资料和磋商讨论,尽管对某些问题的认识角度、程度以及文字表述等方面还有所差异,但研究成果总体性的基本观点是一致的,在局部性的具体问题认识上,也不存在意见相左和对立的情况。这一课题,日方以《满铁劳动史的研究》为题在日本出版。日本学者江田宪治在终章中表述,“我们日本人与中国研究者之间,对每一个历史事实的认识未必是一致的,然而由于通过每年春夏两季在长春举行的研究会和资料交换,中日研究者的见解逐渐达到统一,我认为这一事实本身就是极其珍贵的成果,同时它也证明,部分论者所主张的不同国家之间没有‘共同历史认识’是不对的”。

3满铁揭开日本侵华历史冰山一角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在长春召开的《满洲交通史稿》、《满铁档案资料汇编》新书发布会暨满铁史研究学术研讨会上,与会学者皆表示这两部书的出版是满铁资料整理的重要里程碑,将进一步推进我国学术界关于满铁和现代中日关系史的研究,请您介绍一下这两项新成果。

  解学诗:1958年,我们在进行国家规划项目——满铁史资料编纂工作时偶然发现了《满洲交通史稿》。当时为了搜集资料,经档案部门允许,我进入原满铁档案库房进行查阅。那个时候,多方关注的满铁档案资料处理似已完毕。编书组主要查阅库房内仅存的一两万卷满铁档案文书。在查阅过程中,偶然发现有许多手稿和打字件零乱地堆放在库房一角的待处理大废纸堆中,当时觉得它可能有用,就征得档案馆同意,将其挑拣出来,打包寄回。之后经多年结合史料编纂业务对其进行解读,终于辨认出,这批纸页原是1939年满铁调查部的调查研究成果。我们依据陆续获得的有关文献,特别是编纂目录,精细取舍编排,基本还原了该调查成果的原貌。如今更明确地判明,这项编纂是满铁调查部直到末期持续进行但尚未完成的一项大规模调查活动。

  作为一项历史遗存的系统资料,《满洲交通史稿》可与其他资料一样,在分析、辨识的基础上加以参考利用。满铁依靠其特殊地位和庞大的调查力量,不仅能动员其自身拥有的大批资料,也能从日本政府和“伪满”政府各部门搜集整理难以计数的档案文书,这在当时是任何其他部门做不到的。《满洲交通史稿》中约三分之一的章节都被加盖“极密”、“特密”等印记,所披露的史实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大多是鲜为人知的真相。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实现对东北铁路交通的全面垄断,即“满洲铁路的统一”是最大规模的铁路交通设施与权益的侵夺行动,主要是趁事变之机通过对东北中资铁路交通设施的强制侵占和廉价收购苏联经营的中东铁路实现的。其中包括太多强暴、非理、伪造和无法告人的内幕,这恐怕是《满洲交通史稿》不见天日的原因。

  《满洲交通史稿》所记述的核心内容——“路权”争斗实质是帝国主义势力范围之争。因此可以说,此书既是中外关系史研究的参考读物,也可被视为有利于东北亚国际关系史研究的重要资料。

  《中国社会科学报》:那么,《满铁档案资料汇编》又有怎样的学术价值?

  解学诗:满铁遗存文献资料的第一个特点是存量大、分散和内容庞杂。第二个特点是现存的满铁文献资料中,档案文书、系统秘密资料少,尤其是后期文献资料。我们此次出版的《满铁档案资料汇编》是国家出版基金的资助项目,共15卷,约1200万字。全书从日本外交文书、满铁档案资料、中国历史档案和其他文献中分别收集了满铁遗存文献资料,全面系统地阐述了日本侵略者对东北、华北沦陷区统制、封锁以及强制掠夺乃至武装掠夺的全过程,多角度展示了当时的历史。这部有关满铁研究领域的档案资料汇编类文献成果,不仅揭露了日本军国主义的侵华罪行,也整理保存了一批反映中国当时社会经济状况的历史资料,对研究中国近现代史,尤其是全面揭示近现代中日关系的发展演变,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我认为,满铁对于日本帝国主义来说,体现出了特殊的使用价值。与其他列强相比,日本打造满铁,不能不说是为侵华灭华而使出的险恶一招。中国著名史学家胡绳曾指出,满铁名义上是个股份公司,实际上是日本政府直接管理下的一个经济侵略机构。历史表明,满铁是日本官民一体和“文武双全”的综合侵华实体,是强贼钻进中国肚皮建立起来的庞大而独特的侵略机构。

  在日本和诸多外国在华机构中,满铁遗存的文献资料数量是最多的并且中国、日本、美国、俄罗斯等国均有所藏。满铁不仅是世界殖民主义和中日关系史研究的课题,从历史连续性来看,在日本经济体制和经营模式方面,满铁也值得研究。包括满铁研究在内,中国的中日历史研究还有充实、提高和扩展的空间。满铁研究意义重大,中国学术界应该继续推进满铁研究,为现今中日关系中存在的问题提供依据和启示。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现在还在做哪些研究工作?

  解学诗:我最近几年除继续从事“战俘劳工”问题研究外,主要会同一些同志进行抗日义勇军等问题的探讨,例如基于我们搜集与积累的一批史料,把抗日义勇军放在中国抗日救亡运动的历史大背景中去考察,以期揭示其历史本质、地位和作用。书稿已经基本完成,预计在2014年出版。

  除此以外,《隔世遗思——评满铁调查部》、《伪满洲国史新编》、《战争与恶疫——七三一部队罪行考》也将于近期再版。我还想编纂《满铁内密文书》。现在我在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满铁资料馆还保留两个柜子,有时过去看看资料。满铁研究需要几代学者的长期坚持,希望更多学者加入到这一研究领域。

(特别感谢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对本次采访的学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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