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90岁老兵:侵略者要来还会拿枪上战场
人民网 2010年10月26日09:20来源:《北京晨报》
赵忠义
核心提示 1950年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这是具有重大影响的一战,由此翻开了当代史全新的一页。60年后,当我们回望这场战争时,我们才发现它还有太丰富的细节等待挖掘,它对于今天的人们,仍有着非凡的意义。往事已成历史,但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却将注定为一代代后人带来启迪,并提供前行的力量。
侵略者再来,我还会上战场
讲述人:赵忠义 年龄:90岁
门头沟的东辛庄,除了名字,其他的基本已经城市化。
对90岁的赵忠义来说,10月25日只是个普通的日子。带记者进入5平方米左右的蜗居,他指着屋檐提醒道:“小心,别碰了头。”
床很高,赵忠义背对着,轻轻一跳,坐了上去。
墙上的老照片,摄于60年前,已开始发黄,那时的赵忠义年轻且充满活力,眼神中充溢着憧憬。说到当年赴朝的原因,坐在采光不佳的窗前,赵忠义望向很久没粉刷的墙壁,他说:为了尊严。
抗战被俘九死一生
抗美援朝战争开始时,赵忠义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曾经的记忆刺痛着他。
抗战时赵忠义参加了八路军,被俘后,日本人用铁丝拴着他双手的大拇指,将他吊了起来,然后再摔下去,这给他的胯骨留下了永久的损害,晚年时经常发作。但相比之下,更痛苦的是灌辣椒水,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
在监狱,同屋的四个人都得了传染病,尿血,只有赵忠义活了下来。后来他被送到日本当劳工,冬天只有一件单衣,每天都有人倒下,但只要有一口气,就得干活。
最终,美国军舰将他们送回中国,赵忠义一度对美国兵印象不错,在军舰上,有马肉罐头吃,那些人也还和气。
“我是中国人,我爱中华国,中国现在不得了,中国将来了不得。”在当年,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段话,那是文化课本中必有的一章。
“谁愿意当亡国奴?”赵忠义的儿子仍在吃低保,他每月要拿出一多半的退休金来接济,他挥舞着胳膊,毫不含糊地说:“如果侵略者还敢来,我依然会拿起枪,上战场!”
敌机轰炸考验心理
赵忠义的部队过鸭绿江时,是深夜,第二天凌晨美国飞机就来了,飞得很低,几乎擦着屋顶。这让赵忠义颇感震撼——对方的密探无所不在,如此隐秘的军事行动也能迅速察觉。
在国内,都知道对方的先进武器厉害,究竟能打成什么样,心里都没底,彼此间最常用的宽慰语是:“反正咱们中国人多。”
在朝鲜,许多士兵是第一次遭遇飞机轰炸,这对人心理的震撼确实是难以想象的。
朝鲜多山区,冬天奇冷,许多战士鞋和袜子被冻在一起,依然坚持作战,为应对寒冷,志愿军发明了独特的军装,用美国人的话说,它们就是用被子缝起来的衣服。
对于朝鲜,赵老印象已不太深了,只记得当年吃得很差,几乎见不到肉,城市基本被夷为平地,村里没有年轻男子,除非是残疾。
勤快老人开园种菜
赵忠义是个闲不住的人。
去年在东辛庄的河边,他自己开出了一小片地,种了倭瓜、茄子等,邻居们说,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干这么累的活?赵忠义说,他喜欢。他原籍在石家庄一带,从18岁离家后,就再没回去过,可口音却一直没改。
倭瓜长得太大了,他吃不了,就送人。今年河边被圈起来,不让种了,长了那么高的蔬菜苗,只好废掉。
赵忠义的小屋里很暗,即使是白天,也得开着灯。昏暗的灯光让赵忠义看上去特别沧桑,谈起那场战争,他说:“你不来管我的事,我也不去管你的事,这样最好。”☆
朱祖威
12个北京人,只回来6个
讲述人:朱祖威 年龄:75岁
今年75岁的朱祖威有太多理由错过抗美援朝战争:他的父亲在美国留学、工作了11年,战争爆发时,他才15岁,在学校的帮助下,他篡改了履历表,参了军。
在军官学校学习两年后,他被分到高炮部队,入朝前一天,团部命令他留在北京,因为“年龄太小”。哭闹了一个多月,朱祖威咬破手指,写下“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八个字,看到这样的决心书,领导也被感动了。
全团千人牺牲近半
朱祖威是独自跨过鸭绿江的,像当年绝大多数士兵一样,他抱着必死的决心。
“因为我们有一种被侮辱感。”在老北京,人们对美国人的印象极差,美国兵开着吉普车横冲直撞,撞了人就跑,醉酒打人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当从报纸上看到丹东被轰炸,无辜百姓死难时,朱祖威再也无法遏制胸中的怒火。
到朱祖威入朝时,志愿军对轰炸已习以为常,有时一顿饭敌机来好几次,打完再吃,吃完再打。有时正搞军民联欢,敌机来了,就先将它们打跑,然后接着演节目。
朱祖威的部队负责保护清川江大桥,在那里,他们打了几百次战斗,这个桥是我方运输的大动脉,共有4个高炮团,其中两个是前苏联的军队。每次去苏军营地,苏军都非常客气,他们钦佩志愿军的勇敢,和他们过去所理解的中国军队有着天壤之别。
在战场上,朱祖威曾被炸弹掀起的土活埋了,好在被及时挖出。朱祖威的团,有1000名战士,战争中牺牲了近500人,有时敌人一颗炸弹下来,一个炮位便彻底损坏,10多名战士无一幸免。团里面有12个北京人,最终只回来了6个。
在前线没写过家书
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朱祖威一项重要工作是抓俘虏,敌机被打下来后,必须第一时间找到飞行员,否则有可能被老乡杀掉。战争让朝鲜人民遭遇了太多的苦难,他们无法不仇恨。
怕老人担心,入朝参战时,朱祖威没有告诉自己的父亲,整个战争期间,他也没给家里写一封信。
战争结束后,朱祖威到武汉陪了父亲一个月,老人是著名的历史学家,被尊为“方志宗师”,他翻出从美国拿回的历史资料,比比皆是对中国人的侮辱和构陷之辞,那一刻,朱祖威明白了,老人为什么选择归来。
为朝鲜设计英模邮票
“文革”后,喜欢集邮的朱祖威给《朝鲜邮票》杂志发了一封信,表示很喜欢读它。听说他是志愿军老兵,对方每月都给他免费寄杂志和朝鲜新邮票。朱祖威先后给朝鲜设计了40套邮票,包括五套纪念志愿军英模的邮票。
因集邮与设计邮票,朱祖威多次访问朝鲜。朝鲜一度经济状况较好,比如朝鲜的第一辆汽车、拖拉机,均早于中国,但也一度遭遇困难,近年有了较大的恢复。令朱祖威印象深刻的是朝鲜的教育水平,几乎所有大学生都精通一门外语,朝鲜孩子的才艺表演水平极高,同年龄中国孩子难以企及。为办好教育,朝鲜在物质上不惜成本地投入,其教学设备与条件堪称世界一流。朝鲜物质虽不丰富,但人民幸福指数高。
“当朝鲜起飞时,将取得惊人的发展。”朱祖威刚从朝鲜归来,站在曾经保卫过的清川江大桥边,他感慨万千。☆
李象栋
一个糖果袋,珍藏六十年
讲述人:李象栋 年龄:81岁
81岁的李象栋老人,双手捧着一只老乡缝制的慰问袋。只觉得时光倒转,好像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左图)。
60年前,李象栋作为新中国第一批装甲兵,开赴朝鲜作战。在常香玉剧团到前线慰问演出时,李象栋得到了一份祖国人民送来的礼物,一个装满糖果的慰问袋。而这个慰问袋老人至今仍然珍藏。
坦克车里智取炮弹
1949年1月,李象栋在山东参加解放军,成为一名炮兵。随后,他所在部队渡过长江,参与解放厦门的战斗。1950年10月25日,志愿军开赴朝鲜战场。李象栋和战友们于当年11月赶赴东北地区,成为新中国第一批装甲兵,随时准备跨过鸭绿江。“我们用的都是前苏联援助的坦克。”李象栋说,在前苏联教官的指导下,他们这些从未接触过坦克的新兵,开始了艰苦的训练。
1951年底,经过一年的集训,李象栋所在的装甲师开始入朝作战。到达朝鲜不久,由于部队急需坦克维修人员,他有炮兵经验,于是便转为维修人员。
“我们班只有五个人,却要负责大量坦克的维修任务。”李象栋说,他们使用的坦克都是从二战战场退役的,所以比较容易出毛病。再加上战斗异常激烈,每次坦克回来都是伤痕累累。
有一次,两辆坦克的炮筒卡壳了,炮弹就卡在了炮筒里,随时可能爆炸,这下可把大家急坏了。李象栋灵机一动,用一根刚好套住炮弹的铁管伸进炮筒,这样既可以捅出炮弹,又不会触碰引线。两辆坦克得救了,李象栋也因此被授予三等功。
慰问袋陪同作战
1952年底,常香玉慰问演出团赴朝演出,带去一部分礼物,李象栋得到一布袋糖果。
李象栋说,在朝鲜的那些日子,生活非常艰苦。常香玉演出团送来的那一袋糖果,给他带来了慰藉。“那是从国内带来的唯一的礼物啊!”李象栋说,糖吃完了,布袋也舍不得丢弃,一直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中,一起转战南北。
李象栋珍藏了近60年的布袋,长约15厘米,宽约10厘米。蓝底白边,两面还绣有字迹。一面绣着布袋缝制的时间,1951年6月6日。另一面绣着“赠给中国人民志愿军”,旁边是布袋缝制者的姓名和住址,“山西省霍县第三区庄村村民朱纹花”。
李象栋说,当年他曾想按照布袋上的地址,给对方写信。但后来感到不好意思,信便没有寄出。如今,将近60年过去了,即使那位村民还在世,地址恐怕也早就变更了。“如果还能见到那位老乡,我想说,是你们的支持让我们赢得了胜利。”
除了布袋,李象栋还从战场带回了三枚勋章,这些珍贵的纪念品已成为老人一生的荣耀。☆
十年追访路,寻找见证者
讲述人:余玮 年龄:39岁
60年,漫长的一个甲子,蓦然回首时,才发现曾经的一切,已然依稀——在世的见证者越来越少,对于战争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39岁的作家余玮很瘦。12年前,他猛然惊觉:村里的志愿军老兵余祚德正一天天变老,如果像他一样的亲历者离去,他们的故事将何处寻觅?
“一等功臣”隐姓埋名
和一位地方民政局干部聊天时,对方说有个怪老头,拿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证书,想凭这个让自己孙子当兵。余玮追访下去,居然找到了志愿军“一等功臣”刘祚坤,他拿的证书,是当年朝鲜政府颁发的,因有突出贡献,他曾得到金日成、朱德、洪学智等领导人的接见。像刘祚坤这样的战斗英雄,却没有走上仕途,整整43年,他隐姓埋名,无怨无悔地回到家乡,去当一名最普通的农民。
12年的采访,余玮看到,绝大多数志愿军老兵过着平常人的日子,有的甚至还比较拮据。在采访赵忠义时,作家方军曾感慨地说:“赵老,您一个月挣的这点钱,还不够有些人吃一顿饭的啊。”可面对记者,他却说:我挺知足的。
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过,他们无怨无悔。
英烈墓碑少有人凭吊
余玮的采访,大多会和妻子一起进行,有时还会带上女儿,10多年过去了,许多见证者已离开人世,包括刘祚坤。用余玮的话说,“我感觉身后有一只狼在追着我。”
旅行费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不知不觉间,他跑了这么多地方,刚开始,他觉得自己是在被好奇心所驱使,但越跑,就越感觉到步履沉重。
在赤壁,一位老兵带他找到了一处墓地,当年这是湖北赤壁战地医院,许多朝鲜战场下来的伤员被转到这里治疗,有的人康复了,有的人却长眠于此。
走进墓园,余玮震惊了,142座墓碑,每个上面都刻着英烈们的姓名。很少有人来此凭吊,在和平时代,人们已经忘掉了曾经,忘掉了作为人,我们的灵魂中本应有一份感动、一份尊重、一份望向历史的悲天悯人。
小小的墓园,是抗美援朝战争的一个缩影,墓碑们站在那里,默默地承受着风雨,抚摸着上面的青苔,带余玮找到这里的“寻亲义士”余法海老人泣不成声。
在一个个乡村中疲惫地旅行,看着一个个“6199”(61指儿童节,99指重阳节,意指农村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乡村中只剩下老人和儿童)社会,余玮明白了:驱动他行走的,不是好奇心,而是对生命意义的追寻,他正在苦苦寻找的,是足以见证生命价值的那份重量感。
(晨报记者 陈辉/文 余玮/摄)
(责任编辑:李杨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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